换上新添置月白的外袍,没有阻止苏嬷嬷给他拿披风。如今虽是初秋,可奈何身子太弱。
“苏嬷嬷,陪我去后山看看。”重离率先向外走去,如今的他不喜与人亲近,没有亲近就不会有感情,即使背叛伤害也会减小,可他没有一点原身的记忆,只能让苏嬷嬷陪着。
站在郁郁葱葱的后山,重离深吸一口气。“嬷嬷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四处看看就回。”看着周围高大壮实的雪松,重离没有回头冷冷说道。
“可是,少爷……”还没说完就在重离冷冷的目光中住声。
看着前方正慢慢向林中走去的重离,这个受伤醒来就秉性大变的孩子已不再依赖她,难道……往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后又消失不见。
重离信步走着,听着林中秋虫和鸟儿的鸣叫。看着周围这些树干粗壮高大,枝叶呈墨绿色的雪松只怕都有百年光景。重离伸出小手抚摸着嶙峋的树干,顺着这树向前后左右望去,视线中全是错落有致的雪松,其间还坐落着一些天然山石,山石周围有些野花点缀在丛生绿草间。
看着这几处山石重离默念古籍中学过的步法,便开始顺着这些山石只向右手方向走。遇到大树阻路便抬头看向高大树冠中最特别一枝,然后走出树枝伸展开的距离再继续向右。
不知走了多久,走得重离有些微喘。只见前方蓦地出现一面清澈大湖,湖上遍布绿色荷叶,其间更有赤红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曳生辉。看着眼前美景重离只觉诡异,是了,在树林中时还偶尔看到野兔小鸟之类,到了这湖边不说水鸟的踪迹就连鸟鸣都没有了。
重离捡起一颗小石子冲湖面上正在振翅的蜻蜓无声击去,还不等蜻蜓掉入湖中,一群巴掌大的小鱼跃出水面几下就不见蜻蜓踪影。鱼嘴中的白牙在阳光下闪烁,竟是食人鱼。重离不禁庆幸,转眼又蹙着英气的眉远望湖中那个小岛,岛上遍植绿竹,不知竹林掩映中又有什么。
重离站在湖边观察着,眸光从荷叶到荷花再到岸边那些天然生成的山石。看着那些山石脑中有什么一闪而逝,摇摇头又看向赤红的荷花。阳光下赤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重离定定的看着一株荷花上月白的花蕊。极目湖中,那些月白花蕊的荷花在湖中呈规则状态分布。
走近湖边最近的一株。阳光透过清澈湖水洒在下面一块大青石上,不仔细看还真无法分辨。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无法在食人鱼袭来时跳到下一块石头上。重离沮丧低下头,这身体何时才能像前世那般。
突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抱起几个跳跃就到一处山石背后。
重离回头冷冷看着那个已消失好几天的人,眼中有疑惑,也有淡淡的厌恶。重离低头看着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又抬头看着那张容易让人迷醉的脸。
“放开!”凌清瑄看着小家伙冷冽眼中所表示的意思微微笑了下,眼中却有一丝怒意,长这么大所有对他不敬的人都受到了“教训”,这小家伙竟然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不是防备而是厌恶!
“不着急,让你看一出好戏。”凌清瑄在他耳边轻声说完便放开重离懒懒的倚在旁边光滑的大石上。
重离静静看了凌清瑄一眼,退开一步没有说话。冷冷看着对方的侍卫在他刚才发现青石的地方忙碌。
忙完的侍卫向他们比了个手势轻轻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耳边传来食人鱼刺耳的进食声,重离皱了下眉就转身研究身旁几处看似天然生成的大石。
发现这几处山石和背后的百年雪松竟是按照人的视线死角布局的隐匿阵法,处在其中外面根本无法看到。想到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被这人全看在眼里,重离眼底泛出淡淡的怒意。
凌清瑄看着小家伙虽面上淡定如常,可眼中不时闪烁的怒意和懊恼让他的心瞬间舒畅同时也迷惑。这真的是一个发育不良受过重伤失去记忆的十三岁小孩?据他所知苏媚死时重离才刚三岁,苏媚即使不顾教中规矩传授儿子阵法布局,可这孩子未免也太聪明了。要不是这样如何解释小家伙刚才轻松过阵。
“来了,”凌清瑄示意重离噤声。
只见苏嬷嬷与重岳一前一后来到湖边,看着静静的湖面上那团还不曾散去的血色,还有缠在水草上零落的枯黄发丝。又警惕的在四周查看一番,复又走向那处。
“看来这月白花蕊的荷花所在地方才是正路,这小鬼确有几分能耐。”重岳看着水下的大青石说道。
“那是你的儿子,不打捞几块骨头回去和苏媚葬于一处?”苏嬷嬷冷笑着对重岳说道。
“何必笑我,你不也折磨了那孩子十年,那个视你如亲人的孩子。呵呵!”重岳回头讥讽看着“苏嬷嬷”。
“如今你也不必再装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苏~嬷~嬷!”
“是呀,终于不用伺候那小鬼了。呵呵……”苏嬷嬷,不,应该是苏环慢慢揭掉脸上的人皮取下头上花白的假发,竟是一不到三十的美艳女子。
“告诉你一个秘密,十年前的秘密。”苏环靠近重岳浅笑吟吟,完全无视重岳的警惕。“其实重离确是你和苏媚的孩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扰乱我心志,让你有机可乘。苏环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是苏媚那贱人,对你从不怀疑。”重岳似是想起什么俊朗的脸上充满阴狠。
“可还记得,十三年前惜花亭。”苏环娇笑着看着重岳霎时变白的脸色。“那个贱人想独占慕大哥,我一碗加药的参汤就让她变成婊子。看她还如何在慕大哥面前装清纯,只是便宜了你。”
“苏媚那贱人果然教给那小鬼破阵之法,只是那该死的小鬼让我等了这么久。”苏环手轻轻抚着头上青丝娇笑着看着重岳惨白的脸。
“如今那小鬼也算死得其所,不枉我照顾了他十年,呵呵……”突然一根银簪带着疾风刺向重岳胸口。一声闷哼传来,却不是重岳。只见苏环捂着脖子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重岳。
“就算那孩子是我的,那又如何。为自己父亲的大业付出是应该的,雕虫小技。”重岳鄙视的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苏环,转身跃向大青石,脚尖十几个起落已接近湖中。
“快看,”凌清瑄冲冷漠看着一切重离轻声叫道。
只见重岳一头栽入水中,瞬间被食人鱼包围。
“这下,你同你娘亲的仇都报了,”凌清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冲身后比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凌弋将已死的苏环踢下湖中,耳边瞬时响起食人鱼令人牙酸的噬咬声。
“主子,接下来有何吩咐?”凌弋恭敬站在主人背后,与主人脸上残忍嗜血笑意不同,此时的重离依旧冷淡,如寒玉的眼中依旧冷冽深不见底。
“重离,你说说该如何处理你那些兄弟姐妹?”凌清瑄微笑着轻声问道,看着微黄的小脸上那冷淡的表情就很不爽。
“虽然他们害你差点致死,毕竟是你的血缘至亲。你想怎么做我都随你,如何?”凌清瑄一脸的“我很通情达理,你不必谢我”。
“与我何干,你想斩草除根就去做。”重离依旧注视着湖中想着怎样才能到达湖心小岛,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凌清瑄完美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
“……好强大的气场”凌弋眼中闪过惊异和敬意。
“凌弋,还等什么!需要我亲自教你怎么做吗?”凌清瑄阴冷的声音响起,不等他再开口已经不见了凌弋踪影。
“那就是人皮面具吗?”重离轻声说着。
凌清瑄用少见多怪的表情看着重离,完全不予解惑。他很生气,刚才的面子碎了一地还是在属下跟前。
重离没有理凌清瑄,前世他少有接触这种反复无常性情古怪的人。感受过被亲人背叛伤害后今生更是不愿去与人深交。
看重离不再理他只是看着湖中似在思索,“想不想去湖心小岛看看?想的话就答应做我的侍卫。”凌清瑄凉凉说道。
第3章:湖心
“好,”重离静静看了对面这个别扭的人,片刻后回答。
“把这个吃了,就带你去。”凌清瑄不知从哪翻出一墨绿色瓶子倒出一粒赤红的药丸,冷冷地看着重离。“我的侍卫都会服下此药以示忠诚,每个月的月圆之际都要服下解药,否则全身僵硬石化而死。”
不等他继续,对方已经伸出两指拈起赤红药丸。
看着淡粉的薄唇紧抿着好似方才吃下的就是一颗豆子,再普通不过了。凌清瑄忘记收回手,他每一个侍卫都会吃下红丸以示忠诚,那些人听他说完的再看着他手中的药,会严肃、会郑重,或眼中闪过痛苦不甘,可从来没有人表情如此不耐。
“何时去?”重离疑惑的看着还伸着手的凌清瑄,难道还要吃什么不成?
“凌弋,发信号让凌戚派人接收重府及岷城诸事,至于你们我回来再安排。”凌清瑄吩咐隐在暗处的凌弋,并向湖边走去,丝毫不去理会紧随其后的重离。
凌弋边发信号边深深自责,为何不把重府再重新搜索一遍再过来,为何要用轻功,为何要让自己看到主子又掉了面子。自打碰到这个重离,他就屡屡被主子“惦记”,看来以后要远离此人才行。
不理会凌弋的忏悔,凌清瑄一把揽住重离跃上大青石,顺着方才重岳的方向几十个起落就到了湖心小岛。
放下重离后凌清瑄兀自向竹林深处行去,竹林尽头一座爬满藤蔓的青石屋出现在重离眼前。整个屋子像是随意用巨大青石堆砌而成,屋顶长满青草几支野花在藤蔓的笼罩中不屈摇曳着。
凌清瑄走近石屋,对重离的紧紧跟随很是满意。到底还是孩子,某些时候就是不能给好脸。
凌清瑄从怀中拿出三个酒盅大小青色的菱形石块,拨开藤蔓放入石门上的三处空洞。石门“嘎嘎”向一旁退去,一眼看去整个石屋空荡荡的。
重离静静看着,对方既没有避讳的意思,那他看看又何妨。不见凌清瑄收回那三块石头,显然门里另有机关。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三块石头厚度不同,分别对应不同的孔洞,虽然表面看起来无有分别而且露在外面的高度相同。
凌清瑄回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重离,看到那微皱的眉头片刻后就舒展开来,心中暗道“这小家伙也太聪明了,做侍卫合适吗?不行,下月定要给他吃红丸,否则等小家伙稍大一点就更难以掌控了。”对不能掌控的属下……只有毁掉一途!凌清瑄唇角勾起冷酷的微笑。
等了半刻钟,凌清瑄才进入石屋。停在一面刻有飞龙在天浮雕的石墙前,凌清瑄双手在突起的龙眼和龙珠上深深浅浅各按了两下。
石墙无声滑向一边,露出黑黢黢的石洞。
又是半刻钟后,凌清瑄才示意重离跟上。
凌清瑄燃起火折点燃方才随手砍下的藤蔓枝,如儿臂的藤蔓枝条竟燃起明亮的火光且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洞口不大,仅容两人并排而行。跟在凌清瑄身后踏着斜向下的石阶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凌清瑄停住脚步,原来前方已不再有石阶。凌清瑄把手中燃了少半的藤条插在旁边石壁上人工雕凿的小洞里,然后在洞旁突起的圆形石柱上按了一下,前方的石壁顿时从中间向两边无声开启。
随着石壁慢慢开启,莹润的光芒慢慢撒满整个石洞。凌清瑄熄灭藤条向前走去,石壁在两人身后无声合拢。重离感觉此刻他们不再向下走,而是在向前行。
眼前的通道大概有两人高,宽度估计能通过一辆马车。洞顶每隔一段都嵌了颗莹润的珠子用来照明,“还真是奢侈!”重离前世在将军府和轩王府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如今却无法看出珠子的材质。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有三个时辰,接着就是倾斜向上的石阶。又行了一个时辰出了石洞,洞门在两人身后自行关闭。
进入一片树林,林中树全都开满紫花,没有常见的蛇虫鼠蚁。重离看着满地落花寻思着回去时拔棵小苗栽到盆中,这样就不怕蚊虫。不管前世还是现在他都讨厌蚊子恐惧软糯糯的爬虫。
“元香树只能在这生长而且散发的香味含有剧毒,刚才给你吃的红丸既是毒药又是解药,”凌清瑄满意看着那双若有所思仿若琉璃的眼睛又回复冷冽。“不过元香树的种子倒是无毒还能避蚊虫,”可这次他又失望了,那张小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凌清瑄讪讪咳了一下,率先向林外走去。
林外竟是一片巨大的山谷,谷中鸟鸣山涧,蝶戏花间,古木峥嵘。远处苍翠的林间传来不知名的兽吼,惊起不少小兽在林中仓皇奔逃。
凌清瑄很满意眼前看到的一切,与十年前唯一的不同就是昔日的小树长大了。回头却发现重离还是冷着小脸,双眼中只有看不到底的清冷。凌清瑄很是懊恼,他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怪物,原想着这倔强的孩子不同于其他侍卫的惟命是从,谨小慎微。可这也太有性格了!这还是个孩子吗?小孩看到这些应该欣喜雀跃才对。一个小怪物!他在心里给重离重新定论,压根忘记了他刚才对人家的作弄。
重离静静跟在凌清瑄身后顺着溪边向谷中走去,沿途发现不少奇花异木错落分布在溪水两边。越是向前走,心中那份急切越发强烈,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冷淡。方才凌清瑄的奚落使他惊惧,经过一世怎么还是不够内敛,以至于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轻易窥探到他的情绪。
要是凌弋知道重离的想法估计会撞墙,他们那个主子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教中诸人在主子跟前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包括教主的舅舅翁廷瑜。当年老教主翁越简闭关时,执掌冥教四年的的左护法翁廷瑜不也在教主盛威下躲去鸣沙庄不再出来。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凌清瑄有些不耐。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怪物多好的兴致也没了,伸手揽起重离施展轻身步法,一个时辰后在一处瀑布前停了下来。重离已经无法去感慨凌清瑄的好身手。只觉得瀑布上有东西在召唤自己,双脚不听使唤向瀑布方向迈去。
凌清瑄暗中咬牙,为什么自己每次在这小家伙面前总有一种挫败感,下个月定要记得给这小怪物吃红丸。话说小怪物怎么直接冲瀑布而去,难道……这孩子也是那人十年前设下的棋子,呵呵……有意思,看来那人还是不死心,这次定要他再也爬不起来!凌清瑄扣了一把离阳针在手中,所谓的离阳针即是中针者只能归于冥间。
凌清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嗜血微笑,轻轻跟在重离身后。风吹来瀑布飞溅的水沫打在脸上让人瞬间清醒,可是前面的重离依旧无所觉。这孩子不是一直将心思隐藏得很好吗?这次怎么……那人会找这样的棋子么?
重离到了潭边抬头望着奔流而下的瀑布痴痴站着,对周围一切茫然无所觉。身后的凌清瑄则紧扣离阳针,专注盯着前方以致于全身戒备如随时扑食的猎豹。
突然深潭里翻起冲天水柱,同时一把银针顺势击出。而凌清瑄则如一把出鞘利剑冲向重离,霎时潭边传出低沉的嘶吼。
凌清瑄一把抱起重离翻身跃出三丈开外,手中重剑往下滴着血水。寒冽的双眼紧盯着浪头翻滚的深潭,很久之后扫了一眼周遭,才将依旧迷蒙的重离放在一块大石上。
潭边,凌清瑄皱眉看着水里翻起肚皮的巨大死兽,通身玉白色头上有凸出的角,似蛇非蛇。莫非是传说中的蛟?如不是离阳针有剧毒,又恰好射中蛟的双眼。他那一剑才能刺中蛟的下颚,否则……试着用重剑狠狠刺向死兽,却只留下一道白印,好东西呀!
将死兽拖到岸边,拔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正准备试着剥下死兽的皮,猛然回头重离正站在他身后,两眼直直盯着瀑布上方悬崖。顺着重离视线望去,只见一棵碧树在崖顶伸展,整棵树枝干碧绿却没一片叶子,只有一枚金色珠果长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