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还是宁凛,或者金师兄?如果夏渊在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秦又白猛一惊,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在下意识的寻求夏渊的帮助!他怀疑父亲会抛弃沧海明月刀,却在寄希望于夏渊能够挽回,如此一想,上次听闻父亲重病的时候,自己第一个想要责问的对象也是夏渊。
夏渊……明明该是与他对立的才对,明明最看不惯他才对,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却不知不觉的成为自己心里成为依赖与信赖的方向。失意也好,气怒也罢,他第一个转头去看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夏渊,他的大师兄。
阿路见他不做声,便以为他不信,赶紧道:“我承认阿鸣是个贼,但是这刀真的是我们从临州的当铺买的。”说着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字据,叫秦又白摸摸看。“喏,你是看不见,不过这纸上的白纸黑字是错不了的,你要不信,就拿去给别人看看。”
“……如今当铺居然能买到这样的好东西?”
“那是那老板不识货!”阿路大声道,瞎话一出接着一出,“其实这把刀一开始沾染了许多泥土和血渍,才被误当做凡物,后来久经转手被人看也不看的丢进了当铺的仓库。这回是巧了,被阿鸣一眼相中,又打磨了一遍才送给你。”
讲完一通,阿路自觉这个故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满意的点点头。
秦又白仔细将刀收好,并没有对这个故事发表异议,反而问起段一鸣的下落。“段大哥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向他当面感谢才行。”
“哦,他手头还有几个活儿没完成,估计要等几天。我就住在天河镇,等他回来了便告诉你。”
20.真心
武林盟。
宁凛端着一张满当当的木盘,来到正龙庭的右偏楼,不等他敲门,里面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一个苍老沙哑的询问。
“是凛儿么。”
“是,师父。”宁凛掏出夏渊的那枚碧色小药瓶,放到木盘最显眼的位置,推门走了进去。
右偏楼很大,摆设也多,单是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便占了整整一面墙壁,再有就是成堆成堆的书籍与秘籍,低调的暗示出主人非同一般的显赫身份。不过宁凛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熟门熟路的打了帘子,径直走到最里头的卧室。
卧室也一样宽敞舒适,书桌上笔头的墨迹干了大半,香笼里还盛着残留的檀香气味,回绕在屋里袅袅不绝。宁凛顿了一下,发现香笼边缘不知何时堆了小小的灰烬,仿佛是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留下的残骸。这间屋子每天都会有专人打扫,断不会出现如此脏屑纸灰,难不成是老盟主一个人在这里久病无聊,没事在屋里烧书本玩么。
床上的人倚靠在厚厚的垫枕上,满头花白,病骨深沉,纵然有一间如此明亮的居所,却仍旧晒不透笼罩在他身上的郁郁病气。除了武林盟内部最重要的成员,怕是谁也不能想到,昔年在武林呼风唤雨的秦律秦老盟主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样子。
秦律没有看他,而是斜着头看向窗外,武林盟那些比肩排列的房檐与屋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嚷……”
宁凛把木盘放在床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夏盟主回来了,所以这几天盟中遍格外热闹些。”宁凛微笑着搅了搅药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故作惊讶道:“哎呀,难道夏盟主还没有来看望过师父吗?陈管家也是,盟主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也不派人通知师父一声。”
秦律沉默的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药不烫了,给我喝吧。”
宁凛躬身服侍,帮着秦律坐好身,秦律果不其然发现了木盘上那只药瓶。“这不是渊儿的东西么,怎么在这儿。”
宁凛赔笑道:“我在练武场捡到的,原想着趁这两天还给他,只可惜夏盟主行踪不定,几天下来竟都找不到机会。所以想能否寄存在师父这里,待到夏盟主来时,再转交给他。”
“放桌子上吧。”
宁凛依言做了,又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陪秦律说话。以往这些事都是由戚欢欢做的,今日居然换做宁凛,不得不叫人觉得奇怪。
“戚丫头呢?”
宁凛一边削平果一边道:“师父,欢欢如今说是代盟主,实际上肩负着武林盟的全部职责,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两日又发生了点事,她实在抽不开身,我这才来顶替一下,师父这么急着找欢欢是嫌弃宁凛伺候的不够好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凛笑了笑,“徒儿不是说了,这两天夏盟主回来了嘛。”
“渊儿回来,不会叫盟里人心惶惶,这两天路过正龙庭的弟子格外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戚丫头才故意不跟我汇报。”
“欢欢是个能干的好姑娘,她不告诉您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加上如今夏盟主回来,再大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师父就不必再费心了,在这里安心养病吧。”
秦律的目光转到宁凛身上,宁凛没由得一哆嗦,“师父,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至少告诉我有关什么。”
宁凛一副万不得已的表情,诺诺道:“有关……秦师弟。”
秦律突然闪电般捉住他的肩膀,宁凛的半只肩膀顿时被卸下,疼的他冷汗淋漓。这般的力量与速度,哪里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分明仍是一位不容小觑的武林枭雄。
“跟……咳咳咳,这跟又白有什么关系!”
宁凛从牙关里憋出声音,痛得音调都不对了:“秦师弟、秦师弟死时尸骨无存不说,如今又被人掘坟挖墓,闹得盟中人心不安……可是夏盟主不许大伙儿告诉您……您……”
肩头的力道逐渐放松,宁凛仿佛刚从水里捞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抬头,却见秦律一口血喷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戚欢欢快要急疯了,盗墓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这边又传出老盟主突然病危的消息,武林盟上下人心惶惶。好在宁凛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先是帮她联系了屠安前去救治,又派人赶紧满城的寻找夏渊,加之戚欢欢以代盟主身份努力平息盟众情绪,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忙碌到深夜,事态才勉强得到掌控
忙完前厅的事务,戚欢欢瘫坐在椅子上,累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这一年下来,她断断续续接手了武林盟的全部事务,早已心力交瘁,力不从心。她一个弱女子到底比不及义父和夏渊,江湖上的许多事她根本无从下手,更不明前进的方向,只能始终这样被动的承接着,不是长久之计。
宁凛敲门进来,端给她一盘刚刚蒸好的糕点,“吃点糕点吧,然后去睡一睡,你都一天一夜未闭眼了,女孩子家课不能这么熬。”
戚欢欢疲惫的摇摇头,叹道:“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休息的功夫,夏大哥呢,这会儿有夏大哥的消息了吗。”
“他正在往这边赶,估计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吧。”宁凛转身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只是手指微微搓动,在戚欢欢不曾注意的空档,往里面撒了些什么。“那就喝杯热茶吧,夏渊一回来肯定又得与我们商议数个时辰,肚子里要是没点东西垫底我怕你扛不住。”
这次戚欢欢没有再推辞,将茶水一口饮尽。宁凛走到楼台边缘眺望,满天星辰下,武林盟平静的犹如一场梦,只是在这场梦里,又有多少焦灼和困扰,不为人知。
等了一会儿,宁凛回过头,倾倒的茶盏还挂在指边,戚欢欢却已靠在椅背上沉睡了。宁凛无声的叹口气,过去将戚欢欢抱起,送入后殿的住处。烛火下,戚欢欢的侧脸显得格外的瘦削,白扑扑憔悴的惹人心疼,宁凛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以前我见夏渊夜夜都给秦又白服食乏月,见他趁人昏睡之际对着秦又白亲吻抚摸,只觉得恶心厌恶。然而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夏渊当时的那种心情……”
卑贱的,浓烈的,深陷而无法自拔,却偏偏只能压抑于黑夜,不可尽与人知。
宁凛的手指在戚欢欢的脸颊逡巡一圈,最后落到她的领口,却没有再深入下去。“纵然我劝你千百句,也抵不过夏渊对你轻飘飘的一眼神,对吧?呵,你可知我是多么的不甘心。”
烛火晃了晃,宁凛俯下身,在戚欢欢嘴角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好好休息吧,至少对你,我是真心的。”
21.事发
这次来中原,屠安似乎比以往都要忙碌,他虽然不是武林盟中人,但是因为戚欢欢的缘故,与武林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次次都无法回避漩涡中心。
屠安拨了拨药炉,让整个屋子被药气蒸腾的更均匀些。拔去最后一根银针,屠安将针具与蛊盒浸入清水当中,不一会儿,水中就浮起淡淡的血痕。
床上传来沙哑的呻吟,屠安将病人扶起顺气,好半天之后,秦律才微微睁开眼,胸膛恢复浅浅的起伏,只是整个人面如土色,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呼吸都痛苦万分。
屠安叹口气,“你是怎么弄的,突然病势反复成这样。要不是我刚好人在武林盟,能为你及时通血护脉,你这会儿怕早就在黄泉见着你儿子了。”
提到某个人,秦律又再次搜肠刮肚的咳嗽起来,咳到最后竟呕出了乌黑的血块,虚弱的递换气息。屠安看到这一幕,反而松口气道:“呼,将淤血吐出了就好。你此回病势过重,不宜再以外力或者药物催加,除了用言语刺激你的心绪浮动,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秦律咳着咳着,突然湿润了双眼,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屠安顺了顺他的后背,安慰道:“你不必怪夏渊隐瞒,其实当年的事我也有份,因为又白那孩子下葬的时候你没有出面,我们便想着顺水推舟,刚好就此瞒下了。又白他中的是天水教的蛊毒,在我从苗疆赶回前便已亡命。然而我发现,那蛊毒在又白死后仍继续蔓延,为了不叫毒蛊祸害到武林盟众人,我趁人不备将又白的尸体带去青阳河畔,焚掉了。”
“那一天,夏渊很快就发现又白不见了,疯了一样要跟我拼命,即便后来我给他讲明道理,他至今仍放念不下。其实莫说夏渊,即便那时候你在场,我也会不顾阻拦的焚掉他的尸身,你一向懂我脾气。”
屠安给秦律把了把脉,又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夏渊就在门外,候了好久了,你要见他么。”
秦律闭了闭眼,“让他进来。”
屠安点点走,收拾好行囊,看到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忍不住又多嘴一句:“心病永远只能是心药医,不要再为难我了,我可不想因为你而毁掉一世医名。无论你在房中烧掉多少亲笔信笺,都比不过你亲自去那孩子的坟前坐一坐,你现在会病,只是因为你还不敢面对,更无法释怀。”
屠安出门时瞥到了桌上的碧色药瓶,眼睛一黯,拿走了。
在山中待不过两日,秦又白重新回了天河镇做工,蓝二娘对他的去而复返十分满意,嘴上虽不说什么,脸上总是乐呵的。
这次,秦又白把沧海明月刀也偷偷带了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来这是江湖有名的神器,不可随随便便现于人眼,只好随身珍藏;二来他始终对这刀的来路存有疑窦,一心盼着段一鸣早日归来,叫他彻底给问个清楚。
这一日,香满楼座无虚席,可是不同于平日里做客的富贵人家,今天的客人全部衣衫平俗,男女老少,并不像会经常出入酒楼饭庄的样子。蓝二娘并不多问什么,只是命人服侍的周到些,不要失了礼数。
倒是小常,上窜下跳的挖情报,全然一副江湖百晓生的架势。
这不,小常第四次凑到秦又白跟前,抢走他正在洗的瓜果道:“好小秦,你就听听嘛,外面的客人们真的有大料哎,你不听绝对后悔,信不信,信不信!”
“听着呢听着呢,你说便是了。”秦又白接过水果,继续干活。小常笑眯了眼,兴冲冲的跟他咬耳朵,“我可给你说,外面那百十来个客人原来都是一个村庄的,很穷,叫什么西峡村,西峡那地儿你知道么,又贫又远还在两国交界的地方,漫天遍野的土匪,压根就没有人管。”
“嗯所以呢,他们终于打算迁徙到中原了吗。”
“嘿嘿不愧是小芹菜,一点就透,没错他们这次只是路过,目的地正是中原。两个月前,这个村子遭受马匪侵袭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大侠出手救了他们。那位大侠击退马匪不说,还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叫他们村子的人往中原地带迁徙,重新找一个合适的城镇居住。结果呢,这村百姓也都是有良心的,这不,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打算先去给人家大侠登门道谢呢。”
“侠之大者,自当为国为民,这是正常的侠义人士会做的。”秦又白递给小常一颗果子,平淡的回答。小常狠狠啃了果子,左瞧右瞧,硬是从秦又白脸上瞧不出半点惊喜亦或吃惊,不由得挫败连连。
“那小芹菜,你知道这回是哪位大侠的手笔吗?”
秦又白想了想,“西北边境罕有人际,会在那边游走的,应该是某个不出名的野侠吧。”
“大!错!特!错!”小常一个轱辘爬起来,秦又白错误的答案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励,苹果也顾不上吃,两眼放光的兴奋道:“听好了哦,这次救下西峡村的啊……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仁侠——夏渊夏大侠!”
秦又白手一顿,下一刻被小常激动的抓起,“怎么样猜不到吧哈哈,临州和西北距离了十万八千里,没人会想到他竟然出现在那里!想那夏大侠武功盖世,甩起长鞭唰唰唰,哈,一眨眼的功夫那帮马贼就全部人头落地了,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秦又白重新把蔬果泡入清水,默然道:“他不用鞭……”
“什么?”
“夏渊,他从不用鞭。”
小常搔搔脑袋,甩鞭这部分剧情的确是他自行添加的,不过其他内容的真实性还是相当有保证。
见秦又白不太高兴的样子,小常忙打哈哈道:“哎呀江湖上谁人不知夏盟主武功天下第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玩什么兵器不都是顺手拈来。不过他可真厉害啊,功夫那么好,还能躬身为民做尽好事。数数看,从年前到现在他都解决多少起案子了,劫富济贫、开仓放粮、助民剿匪……只可惜啊现在见得少了,他没当盟主之前,那才是赫赫有名呢。”
“可以了,”秦又白擦干净手,“果子洗好了,你赶紧端过去吧,小心老板娘训斥你。”
小常吐吐舌头,抱着果子一蹦三跳的走了,还没走到门口,突然被厨房的秦又白叫住了:“这些西峡村的人,是不是要去临州?”
“当然喽,武林盟在临州,他们要感谢夏盟主自然也要去临州。”
算了,还是等段一鸣回来吧。
“没什么,你去忙吧。”
小常前脚走,后脚便有一人跌跌撞撞跑入厨房,秦又白脸上的肌肉松了松,这气息是阿路,如果是阿路来,那么八成是跟段一鸣有关——
“不好了小芹菜!”阿路上气不接下气道:“阿鸣他、他出事了!”
果盘咣当一下摔到地上,秦又白死死抓住阿路,“怎么回事,段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他被抓住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