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韩悦就在周家用了晚餐。餐桌上,周母非常自然的提起了让马上就要开始练习生训练的周博毅住到韩悦生母房子里的事情,有长辈在,这件事自然轮不到周博浩发表什么意见,而唯一有资格发表意见的周父皱了皱眉,含蓄的说:“房子会不会太小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周母用轻柔到吓人的语气说道:“两百平的房子就住两个人,能有多挤?不行的话,就把对门或者楼上楼下买了,打通成四百平,这样总够了吧。”
妻子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周父在心里打了个冷战,连忙说:“啊,也是,屋大克主,小孩子年纪轻轻的也不需要住那么大的房子……那个,什么时候派人过去看看,打扫一下。”
“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先过去看一看房子。”周母满意的给丈夫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去不去?”
周父看着笑得温柔的妻子,毫不犹豫的说:“去,吃完饭我就让小赵给我安排一下行程。”
晚饭后,韩悦又陪着周博毅在周老太太的房间里,和老太太聊了会儿天。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周老太太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心情舒畅了,身体状况也开始好转了起来。老人家年纪大了,更愿意相信一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便觉得自己健康情况好转是韩悦带给她的福气,因而愈发的喜爱韩悦。
听到韩悦说开学后要和周博毅一起住到他生母留给他的房子里的时候,周老太太的关注点完全不在韩悦担心的地方,反倒眉开眼笑的说:“没结婚就住在一起,外人是要说闲话的。我看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你们两个把婚结了,正好搬过去享受两人世界。”
“奶奶!”周博毅无奈的说,“小悦刚满十八岁。”
“那就先订婚。”周老太太顺势道,“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的睡在一张床上吧。”
“那个,奶奶……”韩悦忍不住插话道,“我们不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
但是韩悦这句话被周老太太选择性的忽视了,她一只手拉着韩悦,另一只手拉着周博毅,开始兴致勃勃的安排起订婚仪式来,怎么布置现场,穿什么衣服请什么客人,甚至连订婚仪式上要准备的菜品老太太都想好了。
韩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着听着。周博毅却听得很认真,甚至还会追问一些没有听明白的地方,和周老太太讨论细节,这让就坐在一旁的韩悦越听越尴尬,又不好打断长辈,只能浑身不自在的听着。
好不容易周老太太终于觉得有些疲惫想要休息了,韩悦逃似的拉着周博毅离开老太太的房间。
向周父周母告辞后,周博毅照例亲自送韩悦回家。韩悦因为晚上周老太太所说的订婚一事,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博毅,于是只是和他交换了一个短促的吻后,道了晚安便往韩宅里走。
“小悦。”周博毅拉住韩悦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停顿了片刻,才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订婚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我会非常珍惜你的。”
诶?诶诶??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是韩悦却觉得自己大脑好像一瞬间接收到了海量的信息,一瞬间就卡在那里,动不了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大脑神经才慢腾腾把堆得乱七八糟的信息搬开,留给韩悦思考的一点空间。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心脏激烈的跳动了起来,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韩悦低声缓慢的说道,双眼明亮的盯着周博毅的眼睛,“你这是在……”
“求婚。”周博毅面不改色的接过来,如果不是韩悦感受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正在微微的颤动,他会以为周博毅真的如他的表情一样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所以,真的是个求婚?”韩悦吞咽了一下,嗓子发紧,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偏高。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周博毅收紧了自己的手,猛地又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和韩悦贴在一起,“原本应该在更浪漫,更有气氛的地方……”
“对啊,我亏大了……”韩悦轻声说道,然后抬起头,不轻不重的咬了周博毅的下巴一下,然后甩开他的手就往院子里冲,刚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有些茫然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的男人,再三犹豫,最后低声说道,“你可以去挑订婚戒指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家门。
周博毅看着男孩儿消失在门后,又过了一会儿,三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一个身影出现在还没来得及拉窗帘的窗户旁边。
他直直的站在原地,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收在衣兜里,望着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同样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直到最后向他挥了挥手,拉上了窗帘。室内的灯光将韩悦的身影印在窗帘上,又过了片刻,阴影才从窗帘上挪开。周博毅望着那扇已经没有人影了的窗户,良久才转身上了车,返回周宅。
韩悦坐在椅子上,听着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才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折回去,拉开窗帘,再一次目送着载着周博毅的那辆车消失在马路的拐角处。
他看着隐藏在行道树之后的空荡荡的公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直到此时此刻,终于能够独处的韩悦这才有心思仔细的思考这一个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双颊立刻控制不住的烧了起来。
原本以为开学后要和周博毅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培养感情,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一个求婚。虽然这个求婚又简陋又仓促就是了。但是,不管周博毅的求婚到底是思考良久之后的郑重决定,还是因为今天晚上周老太太的玩笑话而临时起意,韩悦都明白,周博毅的态度是绝对认真的。相处一个月,韩悦知道周博毅不是那种会一时冲动做下让自己后悔的事的人,牢狱生活早就磨平了他几乎所有的冲动。就算是临时起意,求婚这件事也必然在他的脑子里考虑过不少时间了。
原来他早就想求婚了。韩悦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但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浑身的血液就好像沸腾了一样,在身体里喧闹着横冲直撞,争先恐后的想要冲到他的脸上。
韩悦把发烫的脸埋在冰凉的手掌里,无声的笑了起来。
等感觉自己稍微平静一点之后,韩悦换了居家服,又在浴室用冷水洗了洗脸,来到韩父的书房门前。今天他回家的时间比较早,还没到韩家人睡觉的时候,韩母和韩思梦在楼下一起看电视剧,其他人不在楼下,就只会在书房办公。
韩悦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韩父的“进来”,便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韩父和韩思哲韩思辉都在,几个人围在书房的大书桌旁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讨论什么公事。
韩父见进来的是韩悦,表情变得不悦起来,干巴巴的问道:“什么事?”
韩悦背在身后的手用力的钻成拳头,又松开,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要我妈妈留给我的那套房子的钥匙。”
这是他第一次在韩父面前用“妈妈”这个词代表他的亲生母亲。即使是上一世,他也是只是说想要绣江园的那套房子的钥匙而已,从来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生母,迫不得已时,也用的是“那个人”。上一世,在他完全理解母亲之后,心中便不愿再用那样生疏的词称呼自己的生母,但他一直不敢表现出分毫对于生母的眷恋和尊重,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这句话说完,韩悦的心被狠狠的抛向高空,又以十倍于重力的加速度猛地俯冲向地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但似乎敢在韩父面前光明正大的坦然的用“妈妈”来指代生母,有着比这件事本身还要重大的意义。
韩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意识韩悦指的并非他的妻子,而是算计了他,并给他带来无限的耻辱和终身洗不掉的污点的那个女人。
他当即黑了脸,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放在桌子上的摆件上,差点就拿起来砸过去,最后深吸了几口气,训斥道:“你妈什么时候给你买房子了?”他把重音放在“妈”这个字上,充满了暗示。
韩悦知道他听懂了,也将他的表情和动作看在眼里,早就冷透了的心丝毫起不了波澜,只是在心中不住的冷笑,平静的开口道:“我妈妈没有您家大业大,但好歹在三环的绣江园那边给我留了套公寓,您不会不认账吧。”
“混账东西!”韩父还是把摆件扔了过去,“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22章
韩悦轻巧的躲开沉重的摆件,看着韩父被气得面色发青,心里一阵痛快,虽然还想再刺他几句,但是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不跟他们有过多的纠缠,便耐心的解释道:“周伯母打算让我开学后不要住校,恰巧博毅要到星皓上课,为了方便也要在外面住,伯母就说让我们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我就想起我妈留给我的那套房子了。那套房子位置好,面积也不小,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住过去,总比满屋子甲醛味儿的新房子要强。”
“这么快就住在一起?”韩思辉微微睁大了眼睛说,“这样不太好吧,你才刚成年,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但是……”
“我们并不住在一个房间里。而且,”韩悦打断他的话,就在此时,一种类似于炫耀的想法忽然涌入大脑,脸上的笑容猛地绽放开,收也收不住,“博毅已经向我求婚了,我也答应他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订婚仪式了吧。”
“你还真不知道羞耻。”韩父冷冷的看着他,“住到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地方,你不害臊,周家人也不知道羞吗?人家不过是好心同情你,你倒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韩悦看着满脸鄙夷的父亲,虽然对他会对自己好言好语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听到他说出这种话,心中依旧无法避免的感到一丝受伤的疼痛。这是他曾经讨好了二十八的亲人,以前他虽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但还是自欺欺人的认为对方心中终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以为他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以为只是自己还不够优秀。若是这些话是那时还对韩家人抱有幻想的自己听到的话,恐怕会痛苦的仿佛要死了一般吧,上一世他总是这么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好在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韩家总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卑微的毫无尊严的韩悦了。这些话虽然伤人,但也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一想到刚刚向自己求婚时一脸淡漠,可实际上已经紧张的两耳通红的周博毅,还有真心实意的关心着自己的周母和周老太太,韩悦就觉得刚才韩父所留给自己的残余的那点疼痛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罢了,他与他们本来就站在不同的道路上,尽管现在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两条路交缠在一起,但是将来总会有一天,他们将彻底的通向两个方向,再无相交的可能。
所以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无论多么刺耳多么伤人,都和街边的犬吠无异,无需放在心上介怀。他真正的家人是那个刚刚还拉着自己的手,手掌轻颤的请求和自己组成一个家庭的人,那才是真正该他放在心上珍之重之的亲人。
韩悦想通了这些,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再开口时,便没有再试图激怒韩父,而是平静的说道:“我和周博毅总是要结婚,成为一家人的。您认为的那些让您抬不起头的污点和丑闻,是给予我生命的女人和我生命最起始的部分,那是我人生的组成部分,不可分割,也无法修饰,也不能忽略。
“当周博毅决定跟我结婚的时候,这不仅意味着他要和现在的我结合,还意味着要包容我的过去和我的将来,我好的一面他要接受,我不好的一面他同样要接受。
“我妈的工作确实很丢人,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那样的人生下来的,而且在她活着的时候也担负起了一个母亲应当担负的责任,对我来说,她无可指责,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对将要和我度过一生的人隐瞒我的亲生母亲,这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
“况且我的出身和我的生母,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东西,只有我和他结婚,那么将来总有一天,我们要面对这件事带来的各种可能的不好的后果,这不是现在逃避就能解决的。
“我明白这个道理,博毅他也明白,周伯母更明白。所以他们愿意博毅住进我妈里给我的房子里。那是对我的过去的一种承认,这表示将来不管因此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会像父亲您一样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而是愿意和我一起承担。”
韩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才停下来缓口气,而韩父已经气得脸发青了。一看他这幅表情,韩悦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都白说,心中立刻开始感到一阵不耐烦,态度立刻变得恶劣了起来。他有些烦躁的整了整头发,接着说:“您赶紧把钥匙给我吧,我和伯父伯母都约好了,明天就去绣江园看房子去,伯父伯母日理万机的,腾出半天时间不容易。您要是把钥匙给弄丢了或者忘了放在哪儿了,也赶紧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现在就去找人把门锁换掉。”
韩父的嘴角扭曲出一个嘲讽的角度,说:“丢人的事儿,别人好歹都知道用遮羞布掩盖一下,你倒好,偏僻那要拿出来到处炫耀,还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懒得管你,要是在那个书架最高层的那个小盒子里。”韩父用手指了一下,又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若是要试探周家对你有多看重,还是适可而止一点,小心适得其反,自寻了一条死路。”
韩悦皮笑肉不笑的回敬了一个虚伪的笑容,说:“那就谢谢您了啊。”说完,便从书房的角落里去搬椅子拿东西。
韩父书房的椅子都是实木的,非常沉,韩悦尝试着想把它搬起来,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抓着椅背把它拖过去。椅子腿在书房昂贵的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了四条深深的痕迹,看得韩父表情又是一暗。
“我来帮你吧。”这回说话的不是一直表现得站在韩悦身边的韩思辉,而是几乎不会理会韩悦的大哥韩思哲,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抬起沉重的实木椅子放在书架旁,又目测了一下书架顶部到椅子的距离,最后还是自己站了上去,伸手把盒子拿了下来,递给韩悦。
“谢谢。”韩悦接过盒子,有些意外的看着韩思哲。
“拿了钥匙就快点滚。”韩父像驱赶苍蝇一样朝着韩悦挥了挥手,韩悦懒得理会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下午一点半,约定好的时间一到,周博浩的车准时出现在韩家的大门口。周父周母要等到他们把房门打开之后再从公司直接去绣江园。
绣江园小区虽然属于二十多年的比较老的小区了,但是小区里的各种设施一直在更新换代,小区的公寓楼也隔几年就新刷一遍漆,这让小区看起来和最近新建的小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对于韩悦来说,他已经有二十三年没有再踏进这里一步了,几乎忘了自己到底住在哪个位置,还是拿着房产证找了小区的物业查了一下钥匙才弄清楚的,好在小区的物业几经换人,都是比韩悦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对于十多年前住在那套房子里臭名昭着的屋主并不了解,以为韩悦是刚刚归国的华侨,并热心的告诉他物业配有小时工和保姆,如果打扫卫生需要的话可以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
韩悦谢过热情的保安,带着周博毅徒步走向自己曾经住过的那栋公寓楼。先是绕过小区巨大的金鱼池,又穿过一片树林灌木,绣江园的公寓楼并不像别的小区那样棋盘式的整齐摆放,而是错落有致,距离不等的分布在绿化的如花园一样的小区里,第一次来的人总是不太能找到要找的那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