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跑到一楼的客厅,就被正在向饭厅方向走的韩父叫住了:“都要吃饭了,瞎跑什么?”
韩悦没理他,继续往门外走,跟在韩父身边的韩思辉连忙赶上来拉住他:“悦悦,你去哪儿?爸爸问你话呢。”
“我去学校看我的高考志愿存根。”韩悦快速的答道,“能放开我了吗?我班主任还在等着我。”
“你的志愿是我给改的,你不用去学校看了。”韩父扬声道,慢慢的走了过来,“你要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再怎么叛逆,也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韩悦瞪大了眼睛,心脏大力的跳动着,血液失速的冲击着大脑,带来一阵阵的眩晕,眼前泛起一片雾蒙蒙的亮斑,双腿好像忽然间失去了重量。
“你、你怎么……”
“爸爸这还不是担心你吗?”韩思辉解释道,“就是投报截止时间到之前那五分钟给你改的。你看你,五个平行志愿三十个专业志愿,全都是文学,赌气也不是这么赌的呀……”
“你怎么能改我的志愿?”韩悦的声音从痉挛在一起的气管里微弱的挤压出来,“你怎么能改我的志愿?”
短暂的茫然后,愤怒飞快的积累了起来,韩悦控制不住的大吼道:“你凭什么改我的志愿?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啪!
韩父一巴掌扇在韩悦的脸上,这巴掌非常用力,毫不留情,如果不是韩思辉及时的扶住他,他可能就摔倒在地上了。韩悦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大脑眩晕着,眼前冒出一大片星星,被打的那边的耳朵嗡的一声就响了起来。
“把你惯得没样子!谁教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韩父厉声道,“给你改志愿还不是为你的前途好!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任你自毁前途你就高兴了是吧?都是成年人了,还不知好赖……”
韩父絮絮叨叨的斥责着韩悦的任性叛逆和不听话,斥责他是考试考好了就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对长辈口出恶言,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韩悦捂着脸,木然的听着韩父的训斥,等着那股眩晕的感觉一点一点的消失,怒火稍稍退去,理智便渐渐重新浮了上来后,一股几乎无法遏制的悲哀涌上心头,他推开扶着自己的韩思辉,也不管韩父说没说完,绕开他们朝楼上走去。
第6章
在这个家里,他永远只有顺从的权利。他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也没有权利左右的人生。
韩悦背靠着房门,腿一软,慢慢的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头脑勺抵着房门,双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韩悦呆呆的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接电话,掏出手机一看是班主任,连忙接通。
“韩悦啊,你到哪儿啦?”班主任的声音传过来。
韩悦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淡的开口道:“老师,对不起,我不去学校了,志愿的事情弄清楚了,是我家里人给我改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没事儿,弄清楚就好。”班主任并不计较自己被放鸽子的事,又试探的问道,“韩悦啊,没跟家里人吵架吧?”
韩悦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所以跟所有的任课老师关系都不错,特别是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年过四十的女老师,对待学生一直非常尽心负责,更是把韩悦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韩悦上大学后就很少再和高中老师联系,对他来说,其实就算是已经有八年没有和班主任联系了。而现在,听到班主任久违的声音,那种母亲一般的不做假的关心和爱护,让他突然之间眼睛一酸,嗓子也哽住了,只怕一开口就会透出哭音来。
班主任似乎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叹了口气,说:“韩悦,别伤心啊。B大的经管学院比文学院还好呢,去了也不吃亏是不是?你爸妈还不是为你好。”
他们哪里是为我好!韩悦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声不吭,但是颤抖的呼吸声还是泄露了他此时难以压抑的心情。
“如果实在不喜欢,还是可以转专业的。”班主任安慰道,“开学的时候或者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都会有机会转专业,从高分专业向低分专业转更是容易,这期间和家里人好好谈,争取说服他们。再说,如果真喜欢文学,也不是一定要上文学院才能学好,自己平时多看书多阅读,没事儿去旁听一下文学院的课不就可以了?想开一点……”
班主任耐心的安慰着,直到韩悦终于控制住情绪。他清了清嗓子,但是一开口,还是能听出哽咽的声音来:“谢谢老师,我会和家里人好好说的。”
“这就对了。”班主任欣慰的说。她并不知道韩悦家里的真实情况,韩悦也无意泄露自己的家事。他又听着班主任安慰了自己几句,才挂掉电话。
韩悦把自己扔到床上,双眼失神的盯着被子上的花纹。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韩悦之所以如此坚持的要学文学,无非是想从这一刻起,远离韩家两兄弟将来争夺家产的血雨腥风。他原先以为,只要自己不接触,不参与,摆明自己的立场,态度坚决果断一些,安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不再重蹈覆辙,不会再陷入上一世那样的悲惨境地。
但是现在看来,力量如同蝼蚁一样微弱的他,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从韩家这摊泥潭中脱身而出呢?
从四年前韩思辉开始改变对他的态度起,他就已经被迫的参与到了那场旷日持久的财产争夺战之中了。他和韩思辉相比力量悬殊,再以韩思辉的手段,将韩悦绑进他的阵营,插上他的标签,简直是易如反掌。
现在想想,韩思辉非得拉他入伙,并不是他能够给韩思辉提供多少帮助,或者他有多少才华。上一世他在韩氏也只是循规蹈矩的工作,韩思辉有他自己的智囊团和工作班底,完全不需要他来为他做什么。现在再回想,韩悦发现,自己之于韩思辉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最后承担韩母的怒火和报复。
韩思辉和韩思哲之间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但是,兄弟阋墙,手足残杀,是做父母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无论失去哪个都是极大的痛苦。韩母无法决绝地去仇恨造成这一切的二子,但是面对长子的死,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有了韩悦这个挡箭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只要韩悦与韩思哲关系敌对,那么就算韩悦最后其实什么都没做,他都会被迫承担韩母丧子的怒火。韩母不可能将怨气撒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自欺欺人的将怒火发泄在韩悦身上,也算是为长子做了些什么,将来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和韩思辉和好。
这样,韩思辉既解决了自己的大哥,同时也不会因此失去自己的母亲,一箭双雕。
想通了这些,韩悦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濒死时,贯穿胸口的剧烈的疼痛,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还有在夜雨中独自一人等待着死亡的恐惧,一瞬间涌了上来,将他的理智缠住,拖拽进崩溃的边缘。
韩悦颤抖着,猛地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台灯狠狠的扔到墙上。他能抓起来的东西,杯子,相框,书,还有两个小音箱,都被他摔得到处都是。刺耳的碎裂声就像是划开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让他将整个房间变成一片废墟。直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电脑还是完好的。
他站在一片碎得七零八落的的垃圾中静静的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然后打开门,叫住几个正躲在走廊里看热闹的佣人,让他们过来收拾房间。
韩悦盘着腿坐在床上,冷冷的看着佣人们敢怒不敢言的收拾着房间。从前自己总是小心翼翼的,那种寄人篱下的卑微感让他觉得自己韩家雇佣的佣人都不如,从来不敢多劳烦他们做一件事。可越是对他们态度客气,他们反过来越不把他当回事,反倒在背后抱怨他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事儿比正牌少爷还多。
一想到这些,韩悦不禁在心中冷笑。韩家人欺负自己就罢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韩悦刚才那一番乒乒乓乓把韩思辉吸引了上来。他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才带着灿烂的笑脸走了进来,坐在韩悦旁边。韩悦立刻站起身来,坐到窗台上。韩悦如此明显的疏离自己,韩思辉也不生气,笑着问道:“悦悦最近脾气见涨啊。摔了那么多东西,也消气了吧?爸爸也是为你好……”
“能不能别说了。”韩悦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这段时间,韩悦对待家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韩思辉早就从最开始的惊异变成了习惯了。但是他能坦然接受,不代表别人也能。
就在这时,跟在韩思辉身后一起上来的刘妈开口说了话。
“四少爷,您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能砸东西啊。”刘妈皱着眉,语调略微高昂的指责道,“只有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才乱砸东西,您说您一个大小伙子……再说,韩家就算再家大业大,您也不该这样不知爱惜,这些都是先生太太给您买的,随意弄坏长辈送的东西,放在过去那可是大不孝……”
刘妈是韩母的从娘家带过来的保姆,韩家的三兄妹都是她带大的,在韩家算得上是管家,在主人家面前很说的上话。作为韩母那边的人,她非常厌恶韩悦,说起来韩家的佣人敢这样怠慢韩悦,就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听着刘妈夹枪带棒的明嘲暗讽的话,韩悦只觉的自己心里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火再一次腾的冒了起来,他抓起一本杂志,直接扔到刘妈身后的墙上,书脊砸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家里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韩悦厉声道,“父亲母亲都没说什么,你站在这儿一副你是主人的样子算怎么回事儿?我砸的东西是你花钱买的不成?别以为你多当了两年奴才就有资格耀武扬威了!”
“悦悦!”韩思辉站了起来,“刘妈把我们从小带到大……”
“她带的是你又不是我!”韩悦高声打断他的话,“你愿意听她胡言乱语是你的事,我懒得在这儿给她这种货色装孙子!滚出去!”最后一句,他冲着刘妈吼道。
话说到这份上,韩思辉的好人也装不下去了,他变了脸色,开口指责起了韩悦。眼不见心不烦,韩悦进了浴室把门反锁了起来,打开手机调出一首歌来播放,将声音开到最大。
韩思辉敲了敲浴室的门,似乎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离开了房间。
韩悦一直等到他觉得房间里没有人了才离开了浴室。刚才被他毁的一片狼藉的卧室现在又变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他疲倦的倒在床上,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看来靠自己一个人是离不开韩家了。他心里想。他得想办法找一个靠山。
第7章
尽管在脱离韩家的问题上,韩悦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和思路,但是靠山那里是那么好找的,再说,人家凭什么帮你,谁知道这个靠山会不会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要知道他想离开韩家就是想脱离那些是是非非,可不是想陷入另一场纷争中去。
韩悦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这让他的火气越来越大,横竖他也不想在和韩家人搞好关系,闹崩了最好,因此也不压制自己的脾气,每天都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气的韩父好几次都想出手揍他,不过韩悦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转身就走,再加上韩母和韩思辉真真假假的多少会劝一点,韩悦从来没有真的被打过。
心情暴躁,不仅体现在韩悦的生活中,也表现在了他的文字中。这段时间韩悦码出来的章节中,情节节奏非常快,每一个事件中,主人公们的表现都显得没有耐心而且浮躁,总是三两句话后,就进展到下一个环节中去了。
行文风格的这种转变,有的读者自然大呼过瘾,同样的字数,剧情更多,自然看起来更爽,但是有的读者却发现了更深的东西。
韩悦为这篇文建了个读者群,用来讨论剧情和发一些不让发的小番外。这段时间剧情进展突飞猛进,群里的读者们每次看完最新更新之后都跟炸开了窝一样的在群上讨论。而这一天深夜,韩悦正在码字的时候,桌面下面的企鹅图标突然闪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读者通过群留给他的私下留言。
薏米粥:最近感觉行文很浮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希望一切都能安好。
韩悦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最后颓废的把脸埋在手里。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每天都和谋杀了自己的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就算他不停的提醒自己,那是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还没有发生,他还获得好好的,但是这些人的脸总能够将他最不想记住的,最可怕最痛苦的那个夜晚反复的翻出来,一遍一遍的折磨他。他已经很久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每逢半夜被惊醒,只好打开电脑开始码字,将心中的烦躁和恐惧宣泄在文字当中。
不能再这样暴躁了。韩悦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要发生什么,也是十年后的事情,他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
韩悦在心里将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等到感觉自己平静下来了,便给薏米粥回复到:
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也是自己有些想不通而已。现在感觉好多~多谢关心O(∩_∩)O~
韩悦回完这句话,刚想把对话框关上,就看到薏米粥回复道:
是吗?想通了就好。对了,你高考成绩怎么样?以后要去哪个大学深造?
韩悦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时间,他本来码字已经码得有些困了,正想去睡觉,不过再聊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这位读者每一章都占据了沙发的位置为他留言,还经常十分阔气的打赏,不仅是一个忠实读者,还是一个大金主,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他觉得自己都该好好的对待对方。
寒流君:谢谢关心~高考考得不错,开学就要去B大了。
薏米粥:B大很好啊,你很厉害。学的什么专业?
这句话一问出来,韩悦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把回复打了出来。
寒流君:我想学文学,但是我父亲偷偷地把我的志愿改了,非让我学金融。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道:这就是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的缘故吗?
寒流君: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其他很多的事情,都堆在一起,只是现在被改志愿这件事给引出来了,所以心情烦躁。
薏米粥:总是会过去的。等过几年你再想这个问题,就会发现现在不过是庸人自扰。再说,你的专业也不是就不能改了。
韩悦不想把自己的烦心事说的太详细,但是他又克制不住倾诉的欲望,所以话说的含含糊糊,若是让别人来看,也会看的云山雾罩,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是这位读者薏米粥却非常的有耐心,任凭韩悦在自己面前抱怨,偶尔劝慰两句,并不多做评论。
两人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这一个多小时其实算是韩悦单方面的倾诉,但是薏米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态度也不敷衍,似乎在非常专心的和韩悦聊天。
韩悦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他自己最近熬夜熬成了习惯,却不该这样拖着对方不让人家正常休息。韩悦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忙加了对方好友,互道晚安后,便下线睡觉去了。
而这天晚上,似乎是因为倾诉过的缘故,韩悦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是周末,午餐难得的一家人都聚在一起。韩悦无精打采的坐在餐桌旁,用筷子在自己面前的那盘菜里挑来挑去。韩悦的举动虽然非常的无礼粗鲁,但是韩家人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最近韩悦都跟疯了似的逮谁咬谁,大家都不想跟他起冲突,只有韩思梦带着一脸厌恶的表情瞪着他,时不时的发出“切”的一声,结果最后被韩母警告性的用筷子轻轻的打了一下,才不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