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促狭鬼!你明白什么了?”光凌帝骂道。
“嘿嘿嘿!你跟老四上山装兔儿吧,本王在山下给您把风……”
“你又找死!”不等定王把话说完,光凌帝先下下为强,一巴掌早拍到他后脊上。二人立即追打起来。
这座“赛蓬莱”的兔儿山自然是没有登成了。
岸边曲径蜿蜒,道旁花香袭人;曾林殿宇,金碧掩映,池水之中,金鱼潜伏游戏,不时的泛起层层锦浪……三人离开兔儿山,沿着太液池堤岸向南就这么走了约半里,到了迎面见一座殿宇,上书有“乐成殿”三个字,到了这里又仿佛换了一个世界:殿旁有石磨、水碓、水田,田里整齐的种植着行行水稻,井井可玩,恍若到了桃源村野。
永王转脸问道:“皇兄,这里是做什么用的?莫不是祈祷农耕之所?”
光凌帝笑道:“朕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好像是每年秋收季节,会在这里举行‘打稻’仪式,届时内侍跟宫女们会在这里装扮成农夫、农妇、税吏等,行征租、交纳、词讼等事,以示天子不忘稼穑艰难之意。”
永王点点头,定王听了指着光凌帝笑道:“哈哈,等再过几个月,我跟老四一块儿来看皇兄挽着裤腿,衣襟掖了腰里下地干活,然后一身满脸的泥浆,扮个惊蛰的泥菩萨!哈哈!”
“你!促狭鬼,一再藐视君王,目无尊长,讨打!”一边喊着一边追赶上去,定王西躲东藏,一旁的永王忍不住掩口偷笑。
原来帝王之家也有这般温馨存在,并不似传说中的那样,尽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驿马飞奔,扬鞭绝尘。
“闪开!闪开!”一匹骠骑在京城大街上飞奔,马上的差役奋力抽着鞭子,不住的对街上的人群喝道。行人纷纷闪躲,让出大路。骠骑经过之后,顿时议论纷纷。
飞马直奔皇城,冲过大明门、承天门、端门,终于停在午门前,一封火漆密函由内侍转接,快步奔向后宫。
“皇上,皇上!皇上在哪儿呢?”传信的内侍跑遍皇宫内外也没找到皇帝,急得大声喊叫,汗湿纱帽。
“这位公公,别喊了,皇上跟二位殿下在西苑游玩呢,午朝之前不会回宫了!”
传信内侍听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上前一把抓住说话的太监,用力摇道:“这位公公,烦劳您带我去见圣上,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啊!”
“哈哈哈!寡人还是头一回在船上用膳呢,来来,二位御弟,咱们大快朵颐,一醉方休!”光凌帝兄弟三人玩累了,便在龙船上备下酒宴,三人你推我让,杯盘狼藉。永王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几杯御酒饮下,已经是烂醉如泥、难得糊涂了。再看光凌帝和定王这两位动不动就追打胡闹的冤家,也是趴在桌上,相倚枕藉,酩酊大醉。
龙船靠岸,内侍们连搀带架,终于将三兄弟弄了下来,正准备送回宫,只见两名内侍气喘吁吁的跑来,御前近侍立刻上前呵斥道:“站住!休要惊了圣驾!”
“不,不好了!”传信内侍一手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气道,“快交给皇上,紧急军情!”说着举起一封火漆密函。
御前近侍接过密函,正要转交皇帝,却见光凌帝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喝!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促狭鬼!看寡人今天不灌死你……呜!”
那西苑太监见状,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护送皇上跟二位殿下回宫!”
18.惊梦
乾清宫中,宽敞的锦帐内,光凌帝身穿睡袍,怀里抱着丝棉被,口中喃喃呓语。王德化跟几名御前近侍小心的侍立在殿外。
强光照射在脸上,光凌帝动一动眼皮,翻身继续熟睡。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连忙坐起,发现周围已不是自己的寝宫,又出现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白亮世界:又到天界了!这么说来,又可以见到神了?果然,一回头,正对上面无表情的天神——也就是我。
“你信誓旦旦的说要中兴大明,难道就是这样游山玩水、酗酒言欢吗?”
“这……朕只是……”
“不要说了!给你看看这个。”我轻轻地挥一挥衣袖,开启一面神之水镜,轻轻的用指尖一点,波纹平静之后,显现出清晰的画面:
吴三桂身披甲胄,跨在马上,对周围的将士高声说:“弟兄们!你们跟着吴某也足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在辽东出生入死,打了无数的胜仗。如今,我等勤王救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将来就算是死了,历史上也会留下我等名姓,永垂千古!可现在,那帮东虏贼寇却胆敢在这个时候太岁头上动土,我问弟兄们,咱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叫那帮东虏贼寇见识见识咱关宁铁骑的气势!”
吴三桂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咱们关宁铁骑是大明最后的精锐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对得起已死的袍泽弟兄们的在天灵魂,要对得起吾等之生身父母,要对得起朝廷的生养之恩!我们绝对不能死!杀出一条血路,杀回山海关,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疾风迅雷,纵横扫荡,有我无敌人!这是骑兵的宗旨。五万关宁铁骑如同一头困兽,疯狂的冲向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东虏大军。
杀!杀!杀!疾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三眼铳射击之后,立即倒置,用沉重的枪托砸碎匪兵的头颅;马刀上的血污浸透了刀刃,看起来就像是生锈了一般……战马倒地的哀嘶,死伤者痛苦的惨叫,愤怒中的将士惊天动地的吼声,挥刀!抡锤!杀!杀!杀!
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冲出重围;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报仇雪恨!骑兵好像一锋利刃,豁然划破铁桶般的包围,尽管在下一刻却仍不得不面对新的敌人,但是视线的尽头就是山海关!一种情感在铁血男儿的胸膛里翻腾,这种感觉叫做——希望!
光凌帝惊得目瞪口呆,用力的吞了吞干涩的口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指尖一点,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画面也在摇曳之中缓缓改变。
焦黑焦黑的土地,断壁颓垣,化为黑炭的房梁枯裂歪斜,水井上的辘轳倒塌在地,一座座村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机。
白骨!是森森磷磷的白骨!有肩胛骨,有骷髅头,有腿骨……白森森的堆积如山,光凌帝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词:积骸成陵!
然而下一刻,镜中却映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熙熙攘攘,纷繁热闹。红通通的篝火噼啪作响,带着一股焦味的烟轻轻的飘散在空气之中,三五成群的裹着兽皮的鞑靼士兵围坐在篝火旁边,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嚼。看似平凡的场面确实实在在的上演着一幅令人后背发凉的地狱秀:如果将视线聚焦到鞑靼士兵正在你挣我抢的食物上的时候,就会惊人的发现,他们争食的竟然是一具具尸体!
两名鞑靼士兵争着撕咬一条烧焦了的人腿;一名鞑靼军官正奋力挥动狼牙棒砸开一颗头颅,用乌黑粗糙的前肢掏出黏稠的脑浆抹进嘴巴里,褐色的牙齿令人忍不住作呕;又一名鞑靼“巴图鲁”用弯刀划开拼命挣扎的孕妇的肚皮,抓起还在蠕动的胎儿,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噬;尚未死亡的平民百姓被捆住四肢架在火上烧烤;吃光内脏之后,鞑靼士兵意犹未尽的吮吸着指头上沾粘的血浆,咂咂有声……
不!光凌帝精神崩溃似地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双手抱头,大嚷大叫:“不!朕不相信!这是妖术!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地狱,这一定是地狱!不不,这只是一场噩梦,朕一定是在做梦!啊!”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自以为势态良好了,现在的局势非常的糟糕,如果你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的话——”
不待我把话说完,小皇帝竟已恼羞成怒,对我大喊大叫起来:“怎么样?你说啊,怎么样啊?君王无道,天降灾祸是不是?难道朕的父皇也是无道昏君吗?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却落得被逼自杀的下场;朕自知比不上父皇,可也自觉问心无愧,结果怎么样呢?赤子百姓被当作猪羊一般宰割烹醢!难道朕是无道君王吗?你自称天神,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这群吃人的魔鬼肆无忌惮吗?你说话呀!”
我想开口反驳,却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透过光凌帝清澈的瞳孔,看到我那张万古不变的清虚冷寂的脸。我默默地抬起衣袖,轻轻一挥,小皇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叫一声,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却躺在床上,熟悉的被褥和纱帐,是在乾清宫的暖阁。
难道是一场梦吗?
“殿下!您醒了,这是边关紧急军情,奴婢叫您不醒,在此已经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光凌帝不待侍从把话说完,一把夺过密函,撕开火漆封口,闪龙目观瞧。
只见光凌帝的脸色越来越坏,猛的将信纸摔在内侍的脸上,大声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既然知道是紧急军情,为什么不叫醒朕?什么,叫不醒?难道不会用冷水泼吗?朕懂了!你们是想要蒙蔽朕是吗?想要挟权乱政是不是?”
惊悚的梦境让他满腹委屈无处发泄,歇斯底里的吼声将所有的侍从跟宫女都吓坏了,跪在地上叩头如同捣蒜。
而此时,圣洁空旷的天界之中的我,却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几千年的漫长岁月里,一个又一个朝代兴衰更迭,其中的根源和奥秘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中国的朝代更迭是兴衰的话,那么北方的胡人所表现出的则是种族的更替:匈奴、鲜卑、突厥、回纥、契丹、女直、蒙古……你方唱罢我登场,塞外变幻牧羊旗。这其中的奥秘又是什么呢?
尽管我是这个世界的神,但我却又是那么的无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角落所发生的一切,但我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怀着深深的疑惑,我木讷的开启一面神之水镜,我想要窥伺一下在那片信仰我的国度之外的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清澈的镜面散发着圣洁的气息,层层涟漪泛起波纹,然而意外发生了——镜面中并未如预想中的那样映现书清晰的画面,我定睛看去,水面上映出了我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我聚集精神力,将意识世界中充盈的神力灌入神之水镜。空气激荡,衣袂长襟在风中剧烈的飘动,我的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颊不住的往下滴,按在神之水镜上的双手青筋暴起。神之水镜本来无需多说神力,就可以轻松开启,可现在我已经耗费了如此大量的神力,而镜面上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正当我打算放弃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窒息和心悸,一股空前强大的邪恶气息竟然透过神之水镜,扑面袭来。圣洁的天界突然刮起阵阵阴风,令人恶心腥臊味涌出水面,镜面上一张脸丑陋的怪脸竟然试图从画面中冒出来!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危急关头,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面已经超出我掌控的神之水镜彻底抹灭。天界终于恢复了圣洁和宁静,而我却早已脱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衫,水洗一般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那张令我感到比死亡还要恐怖的脸,却挥之不去的印在了我的记忆之中。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小眼睛、大嘴岔,塌鼻子、扁脑瓜,光秃秃的头顶密密麻麻的上生着令人作呕的瘊瘤,脑后一根手指粗细的尾辫在风中飘来荡去,腰间缠着一张兽皮,而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一条狗的前半身和后半身分别长在两肋上,同直立的人体组成一个可怕的“十”字形,而那只狗头还在不住的吠叫,狗嘴边黏稠的涎唾、伴随着那一股刺鼻的腥臊气。如果他站在地上的话,地球都会因为恶心昏厥而停止转动的!
是未知的生命,还是妖怪?抑或是胡人的神?
难道说,那就是决定着哪个种族的胡人登台表演的“导演”吗?
19.魏藻德
耗费了大量神力的我,精神上又遭受的巨大的打击。此时此刻,我已经无心再关注人间发生的一切了。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无力和无助。
我知道要开启神之水镜,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有足够的神力,这一点在正常情况下是很容易办到的;另一点要求就是,所要映现的地点不能存在超过开启神之水镜所需神力的干扰力,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故意施展如结界之类的法术,而且法术的强度足以干扰神力的话,那么神之水镜将无法映现出该地的任何画面。
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分明告诉我一个恐怖的事实——对方的实力远远超过我,而且甚至能够追踪我的监控,试图侵入天界!在对方的面前,连神都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的,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对方的身份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不过不管答案是怎样的,至少此刻在天界的我,是绝对安全的。我盘膝入定,开始恢复我的神力,平复我的精神。在这期间,我的思绪一刻不停的飞速运转,开始整理和分析之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我却忽略了一点——人间的历史已经被我改变,而历史却在沿着改变后的轨迹,继续向前运行,在这期间,我却陷入了沉睡,而没有继续予以监视。
那么,在这期间,人间都发生了哪些精彩的故事呢?就让我作为神,站在事情发生之后的未来,来追述这段往事吧。
皇宫,内阁朝房内。等候午朝的文武百官,正在开始低声议论。
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魏藻德晃着脑袋叹息说:“唉,今天的午朝怕是要免了!”
“喔?阁老,你这是什么话?”内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范景文一如既往的反驳道。
“呵呵,范大人,这午朝的时辰早就过了,您难道没听见钟鼓司的报时吗?”
“阁老真是明察秋毫之末呀,敢问阁老可能推知,我皇万岁此刻到底在后宫干什么呢?”
“呵呵,大人真会说笑,皇宫圣地,岂是我等所能窥伺?”
正在跟范景文打太极,却不料想身后又挨了一枪:
“哟哟哟!阁老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谨慎了?您贵为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先皇钦定的殿试状元,这点事情难道说还能难的住您吗?今年年初,逼着我们这些个同僚捐饷的时候,您不有的是本事吗?”
魏藻德一听顿时心头发火,转身见是兵部尚书张缙彦,只得强压住怒火,不冷不热的说道:“愿听张大人高见!”
“呵呵,老朽算是看出来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崇祯圣上在位的时候,皇上跟你是颇谈得来的;然则适逢今上,你这马屁总往马蹄上拍,呵呵,怕是不妙喏!”
魏藻德心中真是又恼却又无奈。这大明天下什么都好,可就是朝堂之上,党争严重。国初是文官与武官斗,斗败了武官,文官又分成派系再斗;万历、天启年间,浙党跟楚党联合宦官,人称阉党,斗败了东林党;崇祯年间,东林党回过头来又斗败了阉党,却不料想崇祯皇帝扶植的科举新人,联合宦官,再斗败了东林党;就这样斗来斗去,到如今演变成旧党跟新党斗。当然,这里说的都是京师朝廷的形势,至于南京的小朝廷,现在却已成了东林党的一家天下。话题扯远了,书归正题。这魏藻德正是属于崇祯皇帝扶植起来的科举新人,算是新党。而那范景文、张缙彦等人,则属于旧党。因此双方言语之间,才会如此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