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店里都有点镇店的宝贝,辛掌柜这里也有,只是这些东西价码不菲,很多人听听也就罢了,今儿这人一来就说要买他那个白玉镇纸,辛掌柜一看是大主顾,就请他到后面去看,可是对方说着急,辛掌柜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这人一看,嚷着假的。
白玉在大洹并不常见,但辛掌柜这白玉很特殊,并非温润细腻,而是难得一见的寒玉,这玉石拿在手中,有丝丝凉意渗出,辛掌柜还拿它试验过,放在水中,那水片刻之后就如井水般彻骨。
这是好玩意儿。
可是对方偏偏说这就是普通白玉,要用普通的价码来买,他还说辛掌柜拿次货骗人。
辛掌柜干这一行很多年了,什么样儿的人都遇到过,可今儿这位实在难缠,各种方法都用了,还是不行。
谢乾把镇纸拿过去了,随手掂量了两下,他那轻佻的态度让识货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旁边的人更是两眼发直。
“假的自然不值这些价钱,不过能做到以假乱真,假也假出他的价值了,这位老板,你刚才说这种做工的外面很多,也就十几两银子,既然这样,那你看,我给你两倍的价钱,你到外面把你看到的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镇纸都拿来,我们货栈都收了,车马人力费你别担心,货栈出,当然好处也少不了你的,咱们对半分。当然老板可能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那就这样,你把地方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到时候银子一分不少,这个镇纸,我做主就白送你了。”
谢乾说了一,但就最后一句话被重视了。
一听白送,对方眼睛一亮,刚要张嘴报地方,谢乾一摆手,后面就蹿出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你们俩,送这位老板回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不把货全提回来,你们和老板就都不要回来了。”
谢干的意思是,看到货才放人,当然他不会绑架囚禁,他只是让人跟着。
他们什么都缺,就不缺人。
要多少有多少,外面一堆。
这些兄弟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一个个身上都透着戾气,那眼神让人看的腿都哆嗦,被一群这样的人盯着效果可想而知。
“我这些兄弟脾气不好,但你是老板,他们都会顺着你,货拿到了,我们皆大欢喜,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谢乾不用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又看了眼镇纸,最后心一横把手伸过去了。
谢乾没给他,冷冷一哼。
“最近来讨这镇纸的人真不少,什么节目都出了,行,我今儿正好让店里消停消停……”
谢乾眯着眼睛把镇纸递过去了,男人睫毛间透出的凶光让那人手一哆嗦,转身就跑了。
谢乾啐了一口,他真当这人能坚持到最后,还是这没出息的样儿。
这已经是这些天的第三人了。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辛掌柜的白玉镇纸。
价码太高,他们买不起,就用各种手段骗,辛掌柜之前还能应付,后来就是耍蛮耍横了,谢乾什么都怕,就不怕有人和他装无赖。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无赖。
谢乾把那白玉镇纸一扔,那价值不菲的东西直接掉进了辛掌柜怀里,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掉地上了,辛掌柜不得心疼出失心疯。
谢乾对此却没什么感觉,事儿办完了,吊儿郎当的就往后面走,不过回头的功夫就看到了跟着人一起看热闹的惟公卿。
他挑眉,这动作让他脸上的疤更加狰狞。
“我说,你就这么当老板的?”和大家一起看热闹,要不是他来,那白玉镇纸搞不好就让人讹去了,人家一口咬定这是便宜货,这开门做生意,辛掌柜要是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东西不一般,到了官府也没有用。
再说他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好道来的。
被发现了,惟公卿这才笑着进店。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不同的表情,有人迷茫有人惊讶,辛掌柜倒是挺高兴,虽然店等于被惟公卿抢走了,但是惟公卿给他带来的生意比他自己经营时还要大。
在邪灵珠横行于世的时候,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什么原因,只有这里没被殃及。
店里的伙计跑了大半,但是余下的都相安无事,也没人来店里抢东西,他们顺利度过了这一难关。
逝府也同样如此。
宽阳之前受了一次灾,这回整个大洹乱作一团,这里因为已经损伤大半了,所以闹也没闹的太凶。
“看样子你在这里过的不错。”
谢乾撇嘴,在哪都是混,这边有吃有喝兄弟们又有地方住,他要求不高。
而且,他一直走黑的,能洗白了也不容易。
俩人随意的寒暄,背后的梅管家已经是怒目圆睁了。
他看谢干的模样,就像狗看到猫,毛都呛起来了。
“既然你这么适应,不然就一直住这里,免得两头跑还麻烦,这货栈这么需要你,万一你不在出了问题咋办。”
梅管家那咬牙切齿的话让谢乾看了过去,他望着脸皮紧绷的梅管家,流里流气的摆了下手,当是打招呼,“你好啊梅管家!”
梅管家的额头冒出几根青筋。
“我不住这儿,府里同样需要我啊,你是日夜操劳的老人家,我是年轻气壮的少年郎,多干点儿活也是应该的,你就好好的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兄弟们伺候好你的。”
一听这话惟公卿就明白了,谢乾他们去的时候梅管家肯定没少折腾。
想当初他是怎么对自己的,会出现这个局面他也不意外。
谢乾和格张牧之有,其实在惟公卿心里,他觉得就是一个正直一个狡猾,虽然谢乾之前是做黑的。
但是比起老女干巨猾的梅管家……
谢乾绝对是耿直的好青年。
谢乾说完,也不管气的直捂胸口的梅管家,拉着惟公卿就往里走。
他回来的挺是时候。
帘子掀开的时候,逝修听到谢乾说了这么一句……
“他一直在等你。”
惟公卿狐疑的表情被下落的帘子挡住。
第二一八章: 流落人间
等待他的人,是重华。
这是惟公卿没有想到的。
重华很早就来了。
谢乾才到宽阳不久,重华就带着一批货物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来帮惟公卿打理货栈的。
店里的事情他不管,他只负责让人送货。
重华这人性子本来就冷,鲜少与人交流,所以他的事情没人知道,也猜不透,倒是那谢乾,心里有几分掂量。
他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重华会来,会等在这里,必然和惟公卿有关系。
第一次见时,他和重华在一起,可重逢时,惟公卿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这次回来,又换人了。
逝修和惟公卿没有交流,谢乾看的出他们的关系。
所以,谢乾觉得惟公卿可能和重华分开了,然后重华企图挽回什么的。
重华的脸万年不变,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轻松,谢乾感觉到了这家伙有点心事重重,现在惟公卿可算是回来了,他们的事儿自己解决。
谢乾不跟着掺合,他只是帮他带个话儿而已,毕竟重华就在货栈内,看他那样儿谢乾也不自在。
至于他们的身份……
谢乾一开始是讶异的,可能时间长了,接触久了,对这种事情就免疫了。
在大洹,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下作不齿,更是一种罪过。
可是惟公卿身边就没断过男的,多么别扭的事儿看久了也都觉得正常了。
现在再这么一看,惟公卿要是真跟个女人在一起谢乾才奇怪。
习惯一直是件挺可怕的事儿。
不管,他到底要哪个男的?
这几个,看起来都挺不错的。
谢乾抓头。
不管怎么说,总之谢乾对男人的感情一点都不排斥也不反感了,当然这只局限于惟公卿他们,至于他自己,打死他他都不会去跟个男人。
他接受无能。
惟公卿还在纳闷谁会等他,待他跟着谢乾进了后院后,当场就愣住了。
他原来住的屋子,重华在里面。
重华正在翻帐,那小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堆看不出什么的清单,不过这笔已经放下很长时间,上面的墨迹已经干透了。
也许,在惟公卿回到宽阳的时候重华就知道了。
只是他没有去见他而已。
面对惊愕的惟公卿,重华的表情很淡定,他直直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只有安静,不见喜怒。
逝修看到他脸也一下子沉下来了,他意外的没有发飙,只是这气氛突然之间就有了千差万别。
感情这种事情是最麻烦的,特别是捋不清的感情。
谢乾压根就没打算掺合,这人一带到他扭头就走,至于他们是拆房子还是砸断胳膊腿都和他没关系了。
几人杵在门口,惟公卿旁边是逝修,后面是梅管家辛掌柜,阵容很强大。
梅管家一看,咦,这是对门那家伙!跟他家爷抢人那混蛋!怎么到现在还阴魂不散,他家爷还没回来他先到货栈来等着了!爷干掉他啊!
辛掌柜一瞧,咦,这老板怎么不进去?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当初不还一起合谋把他的店抢走了。
几人各怀心事,内容丰富多彩。
这时,惟公卿回过神来。
他看了眼脸色难看的逝修,他知道那家伙现在心里的想法,可是他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有什么事儿得解决。
但在此之前,他觉得他应该先和重华谈谈。
逝修和重华要是碰头,搞不好就会打起来。
“那个,我和重华先聊聊,你回府去,我待会儿就回去。”
逝修看了看他,闷闷的嗯了一声,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也没有道理反对。
怪山一役后,他再没见过重华或是另外几人。
他不知道那边的结果如何,闻彻是生是死,孰胜孰败。
他就想赶紧把惟公卿找到。
现在,人找回来了,有很多事情也跟着一起来了。
打从一进宽阳,逝修就感觉到了重华的存在。
他不想让惟公卿来货栈,就是不想让他们见面,但是腿长重华身上,这事儿阻挡不了,与其自欺欺人,不如一起面对。
无论惟公卿见过重华的结果是好是坏,逝修都能抗住,他也不会安于现状,若是对自己不利,他会抢回先机。
逝修没和重华打招呼,往门外走去,梅管家一看这架势不对啊,刚要提醒逝修这可不能走啊,就被拎着领子直接提出去了。
他们走了,辛掌柜也不好多留,他也跟着出去了。
惟公卿关了门,坐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
“你怎么来了?”
进城的时候,他光顾着感叹,再加上身边又一个不消停的邪灵兽,惟公卿没有留意到重华的气息。
到了货栈有所感应,可是这里面有太多重华的东西,就算有他的气息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只是他没想到,重华真的在这里。
谢乾说有人等他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重华,然后很快驳回。
重华怎么会来……
“我来等你。”
惟公卿惊讶的睁了下眼睛,随即笑出,他没有说话。
他和重华之间的事情太复杂,千丝万缕,说不太清,也没人能捋顺了。
“我也想去找你。”
他也相像逝修一样去找惟公卿,可是后来重华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没办法像逝修那样理直气壮的站在惟公卿面前。
所以重华决定等他回来。
替他守着他最重要的东西,等着他回来,无论是他还是惟公卿,都需要时间好好聊聊。
他们的事儿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就在这儿等着。”
这货栈是惟公卿的,以他的性格来主,他不会放着不管,惟公卿也不可能找一个深山野林去隐居,他会回到宽阳,无论是这货栈还是逝修的执念。
重华说到这里,突然又没了声音,这阵子他想很多,他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看到人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冗长的寂静后,惟公卿突然笑了下。
他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突然有种相亲冷场的感觉。
“你不是应该回玲珑园去了么?”
重华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回?”
停顿,重华缓声道:“回不去了。”
是的,这话在闻彻那里听说过。
重华被善广尊者放逐了。
“怎么回事儿?”
善广尊者不是最喜欢最宠着重华么?
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儿?
重华没有避开这个话题,他道,“我犯了错,善广尊者让我回去,自此再不下界。”
他几次把自己弄成重伤,他是善广尊者的宝贝,但也是玲珑园的蛇藤,善广尊者的纵容不是没有底线的,重华用命去换一个凡人的性命,这本就坏了规矩。破坏命数,这是仙者都不允许的事情。
不然善广尊者及其他仙者怎么会对闻彻的事情坐视不理。
好在惟公卿命不该绝,重华还没算犯下不可赦免的罪过。
胡闹够了,善广尊者让他回到玲珑园去,不许再踏入人间。
重华不干。
他和惟公卿的事情还没解决,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不回去。
善广尊者勃然大怒,给他最后的机会。
重华拒绝,他恳求善广尊者再帮他一次。
最后,善广尊者将他治愈,并驱逐出玲珑园。
重华被剔除仙籍。
自此,和玲珑园,和仙家再无关系。
他变成了,被遗弃的仙草。
流落人间,无家可归。
第二一九章: 纠纠葛葛
“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我还有没做完的事儿。”
重华说了,他在等他,这个没做完的事儿,必然和他有关。
重华的出现,和他的等待,都在惟公卿的意料之外。
他甚至没有想过。
“你不是,应该……”他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说,斟酌片刻,惟公卿才找了个他觉得还算恰当的词,“恨我入骨么?”
重华差点因他丧命。
不是意外,是阴谋。
是他设计陷害的,他要的就是重华的命。
惟公卿也不否认,如果没有重华的‘牺牲’,他达不到现在的境界,他恐怕还不能顺利的恢复。
他利用了重华的感情,重华对他,应该万念俱灰才是。
特别是,在此之前他对重华的态度……
什么都可以谈,可以做,但在重华背叛的一刻,他们就没有感情了。
重华被他伤成这样,他应该回到玲珑园,自此再不下界才是正确的选择,就算善广尊者没有这样的要求,重华自己也该这么决定。
“不恨。”重华道,“我愿意的。”
由始至终都都是他重华自愿的,惟公卿没逼他也没有任何要求。
惟公卿摇头,他当然知道重华是自己愿意的,可洞悉真相之后,他为何还不改变主意……
“是我错了。”用感情当报复的棋子是普天之下最愚蠢的事情,自己钻进自己设下的圈套是更愚蠢的事儿,重华一次办了两件蠢事,他利用了惟公卿,把自己也折在里面。
“我说过,我们打平了。”重华耍他一次,他耍回来了,他们之间已经站在公平的立场,没有所谓的对错了。
“不一样。”他错,是错在惟公卿信任他时,他推开了他,后悔莫及,莫过于此,时至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当时……
如果……
一个代表后悔的词。
如果真有那么多如果,这世上还何必有那么多遗憾。
“就算现在,我也一样会那么决定,我不会让你去死。哪怕是圈套,我也认了。”就算闻彻当时告诉他真相,重华也会义无反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