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庐的耳朵微微泛红,他抿了抿唇反驳道:“才不是不高兴呢……”
陈郁川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笑了笑,“好,小九儿说不是,那就不是。”
“本来就不是……”谢映庐小小嘀咕一声,又有些欢喜地伸手环住陈郁川的腰,在他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好久都没看见阿川哥哥了……”
陈郁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不就见着了么,这几日羽林营忙着抽检巡阅,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
“我知道的呀,”谢映庐抿了抿唇,“我听说将军带你去陈家军来着,伯母说了几次,很心疼的……”
陈郁川微勾唇角,低头用下颌轻轻碰了碰谢映庐的头发:“没关系的,各位叔伯都有手下留情,我还受得住。”言罢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来:“我从教武场过来时往雪媚娘家的糕点铺子去给你买了些蜜饯,可不准吃多了。”
谢映庐小小欢呼一声,双手捧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这里头装了金丝蜜枣同甘草金桔几样果子,他捡了一粒小金桔出来慢慢地吃掉,细细的糖霜留在唇边,陈郁川低头看着他,忽地低头下去轻轻将那糖霜舔吻了去。
谢映庐虽然觉得害羞,却没有躲避开,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处,一双手紧紧抓住陈郁川的衣袍,微微仰着头顺从地迎合着陈郁川轻轻的啄吻。
一旁的布偶抬起头来懒懒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又觉得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尾巴将头放回了交叠的前肢上——他们一动不动地在做什么呢~
谢映庐喝完药又吃掉了一块蜜饯,清甜的味道瞬时盖去了方才的苦涩,他嘴角弯了弯,又拿起桌子上的账册递到陈郁川的面前:“阿川哥哥,那批布料赚了好大一笔银子,你瞧瞧。”神色中带了几分得意,瞧着就是“求表扬”的模样。
陈郁川接了过来,细细翻看了几页,“这石榴红的料子倒是很受欢迎,小九儿可要再进些?”
“我也在想着要不要再进些,只是这段日子办喜事的人家多,才卖得好,等这一批卖完了就不好说了……”
“那再等一两个月看看,”陈郁川将账册放下,伸手轻轻捏了捏谢映庐的鼻梁,“若是亏了也不打紧的,小九儿还小,不必急着……”说着他笑了起来,“不必急着筹备这聘礼。”
谢映庐闭上眼睛由着陈郁川的动作,“嗯……我就想着要多备下些……”
“少些就少些,我只要小九儿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话,王妃端着两盅糖水站在门廊处轻轻唤了两人一声,两个少年连忙起身去接了过来,谢映庐揭开盖子瞧了一眼,“是雪梨?”
“你这两日晚上咳得厉害,喝些雪梨水有好处,”王妃笑着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又看向陈郁川,“这里头糖放得少,甜味也不重,阿川是喝的惯的。”
“多谢王妃。”
十年相处,谢云千昭几乎都把陈郁川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日日瞧着当初一个小孩儿长成如今风华无双的少年,谢云千昭自然也是喜欢的。
只是……谢云千昭微微低了低头,她看着两个捧着瓷碗的少年,拿着木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都泛了白。
谢映庐在一旁听了,小小地“啊”了一声,撒娇一般地抬头看着王妃:“母亲偏心……我可喜欢吃甜的了,何况糖水不甜怎么叫糖水呢?”
“就你喜欢吃甜的,”谢云千昭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连上次带回来的那茉莉花茶也要放些糖,哪有你这样糟蹋东西的?”
“才不是糟蹋,”谢映庐皱了皱鼻子,求助地望向陈郁川,“阿川哥哥喜欢的吧?”
陈郁川嘴角微微露了些笑意,他点了点头:“是,喜欢。”
见小儿子满意地连连点头,王妃弯了弯唇角,只是那笑意却藏着几许极深的苦涩,“是是是,你就仗着阿川舍不得说你……”
“母亲也舍不得说的~”
“是,我也舍不得,哪个舍得说你呀……”王妃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过去喝吧,我去给你父亲端一盅。”
第62章
已近黄昏,冬日的天气干燥得连阳光都失了水分,天边层层卷卷的白云叠在群山之上,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景庆王府中已经燃了灯,九曲回廊上每隔数步便是一盏萤黄,曲曲折折的衬着深灰的天色如同天上星子串联起的长河,与府里来来回回的人影交相辉映,像是走马灯上的小巧画片一般,将细致的暖意慢慢地渲染开来。
长廊尽头忽地闪出一点暖黄,正在檐下点燃灯笼的侍儿好奇地循着光源望过去,随着那光点慢慢往前移动着,侍儿这才瞧清楚了提着灯笼的主人,当下便笑着行了礼:“小世子,您是往书房去的吗?”
披着浅灰外袍的谢映庐朝着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青李,辛苦了。”
“世子真是折煞青李了……前头没有燃灯,世子注意些。”
“好。”
许是少年映着烛火的笑颜太过清丽,抬头望向他的侍儿一下子便红了脸颊,她微微躬身看着谢映庐慢慢往前走去,直到谢映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转折处,她才转身继续点燃下一盏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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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不到……”
踮着脚站在书架前的少年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椅子,似乎是在犹疑着要不要借助外力来拿到自己想要的书册。
“小九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王妃略带些犹豫地推开了门,视线落在正站在书架边的谢映庐身上。
见谢映庐正努力地踮着脚想要拿顶上的一册书,大约是被母亲看见这样才模样,略有些害羞了,一张小脸都微微涨红,谢云千昭看了觉得好笑,走过去替他将那册诗集拿了下来,递给谢映庐。
“谢谢母亲~”谢映庐捧着书,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王妃见状,摸了摸他的头发:“小九儿还要长的呢,才十三,不急的。”
“可是阿川哥哥十三岁的时候长得比我高好多……”谢映庐有些沮丧地嘟囔了一句,又抬头看了王妃一眼,视线落在母亲微微蹙起的眉心上,“母亲,你怎么了?不高兴?”
王妃微微笑了笑,“倒没有什么不高兴……啊,对了,”她伸手拢了拢鬓边的发丝,“这几日我让人理了理院子,将你院子旁边的偏院收拾了出来,下次阿川来的时候睡那里……好不好?”
“嗯?”谢映庐低头翻了翻手里的书,听到这话有些不解地抬头:“以前都没有分开睡的呀,为什么要让阿川哥哥去旁边的偏院?”
少年眉眼如画,一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眼中写满了不解,那双眸子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心来。谢云千昭看着他,顿了顿,方才露出一抹笑来:“阿川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你也十三了,哪有这样大了还同人一起睡的?叫他以后的新娘子听了可是要笑话你的。”
闻言,谢映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把书合起来放在身后的书桌上,伸手扯住母亲的衣袍:“才不会呢!我习惯同阿川哥哥睡在一起,阿川哥哥都没有笑话我的。他……他的新娘子也不会的!”他说这话时到底有些心虚,微微移开了目光,心想着,我同阿川哥哥可是“洞房”过的,他是我的新娘子呢……
“阿川是太纵着你了,你瞧瞧你,都快被惯坏了……”
“才没有~”谢映庐拉着王妃到一旁的黄花梨椅上坐下,半跪在她身侧,仰起脸笑道:“母亲才是最惯我的,可是我也没被惯坏呀。”
被小儿子这么缠着撒娇,谢云千昭忍不住笑了,“倒是越来越嘴甜了……”说着伸手轻轻弹了弹谢映庐的额头,“你就是不想同阿川分开吧?可是小九儿,你现在小才这么黏着阿川,等大些了就不乐意了……”
“那就大些再说嘛~母亲上次也这么说……”谢映庐微微皱起鼻子软软地抱怨,“我喜欢和阿川哥哥在一起,母亲不高兴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跟旁的人在一起呀……”
“……是么?”谢云千昭伸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视线落在书桌上一只竹节笔山,这东西她认识,是陈郁川前两年雕了送给谢映庐的,沉香木的东西极讨谢映庐的欢喜,摆在书桌上也不知被把玩了多少次,本就打磨得光滑的木料泛着清莹的光泽,谢云千昭也是很喜欢的。
轻轻叹了口气,谢云千昭伸手握住谢映庐搭在椅背上的手腕,伸手慢慢摸着他腕间那串触手温润的沉香木珠,十八颗深黑的念珠磨得光滑圆润,一颗颗衬着少年莹白的皮肤十分可爱。
“……母亲?”王妃眸底的神色太复杂,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扯了扯她的衣袍,“母亲?”
“……啊。”谢云千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松开了手,“小九儿就是不想跟阿川分开啊……”
谢映庐立刻点头,末了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母亲,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也许……是母亲想多了。”谢云千昭低头,爱怜地伸手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罢了,小九儿不愿意就不分开吧,一定是母亲想多了。”似乎是要借着这样的话语才能说服自己,王妃低声重复了一次,放在膝上的左手也握紧了些。
“小九儿,我想你们……好好的。”
片刻沉默后,谢云千昭才再度开口,出口的话语低如叹息,似乎再轻上一分就会随风消散。
“——当然会好好的啦!”谢映庐一脸纯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底笑意清澈又明亮,他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地抱了抱自己的母亲,“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谢云千昭的眼波蓦地柔软下来,她轻轻拍了拍谢映庐的背,小小少年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单薄,触手也只觉得心疼,谢云千昭咬了咬唇,最终挤出一个笑来:“是,我的小九当然会好好的……”
王妃过来似乎也就只是要说这一件事,她叮嘱了谢映庐不可看书看得太久后便径直离开了。谢映庐笑着一一应了,点头微笑的样子实在是乖巧非常。
待王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映庐才把方才藏在袖中握得紧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果然掐出了深红的月牙儿印子。
不是不疼的,只是……
“对不起……母亲……”
他略带几分颓然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这不过十三岁的小小少年似乎头一次尝到了愧疚的滋味,他不是没看到母亲眼底的希冀与哀伤,可是他虽然愧疚,却不觉得后悔,他心底认定了陈郁川,单单是想到若有一日陈郁川会像亲吻自己一样亲吻别人,小世子就难过得近乎窒息,他舍不得陈郁川,舍不得这个幼时便无比亲近的阿川哥哥……更何况——
“母亲,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第63章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又是重阳。
“小九儿,今日一过你便是十六了。”陈郁川伸手抚过少年银白色的发带,替他顺了顺散在身后的发丝。
谢映庐微微笑了笑,抬头看着陈郁川,一双漂亮的凤眼中微带几丝戏谑:“那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陈郁川弯了弯唇角,“是,可以了。”说罢低下头去,在谢映庐额角印上一个轻吻,微带叹息道:“总算是等到我的小九儿长大了。”
三年时间将这个小少年琢磨得益发沉静温润,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并不惊人,却总让人无法忽视。
两人坐在书房里正说着话,窗棂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只海东青,初时捉回来桀骜不驯的小鹰早就被驯养得乖巧十分——自然也是只对着这两位主人才听话的,他二人离帝京去江南那一段日子,府里驯鹰的师傅可是为着这只傲气的海东青伤了不少脑筋。
谢映庐回来后给这青羽白玉爪的海东青起了个“霜鸿”的名字,小家伙初时听不懂,谢映庐拿着肉片逗了几回就教会了,两人一唤这名字就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谢映庐喜欢得不得了。
此刻霜鸿正立在窗框上探进头来瞧两个人,谢映庐笑眯眯地朝它招了招手:“霜鸿,过来~”
海东青轻鸣了一声,一振翅就飞到了书桌旁,稳稳当当地立在一旁的椅背上,布偶正趴在椅子上打盹儿,突然发觉椅子晃了晃,当下便惊得跳起来扑到了谢映庐的怀里。
谢映庐赶紧给炸了毛的布偶顺毛,布偶晃了晃尾巴,渐渐安静下来。
“布偶都不爱叫了……变得懒了。”谢映庐一面摸着白猫顺滑的皮毛,一面小声地嘀咕。
陈郁川摸了摸他的头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也只轻叹一声:“小九……”
布偶已经是只年纪十分大的猫了,它自出生便养在谢映庐身边,谢映庐在未曾遇见陈郁川之前,是只愿意抱着这只小猫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头的,是以大家都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只小猫……众人也曾想过给他抱一只新的猫儿来养,只是谢映庐却是个非常固执的性子,他若是喜欢一样东西,便只肯要那一样,旁的替代品便是再好,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对着他这个认死理的模样,旁人也只能作罢。
谢映庐知道陈郁川想说的是什么,反倒是笑着安慰陈郁川:“阿川哥哥,你不要这么难过呀。”
“你啊……”陈郁川弯下腰把谢映庐轻轻地搂在怀里,用下颌蹭了蹭他的头发,窝在谢映庐怀里的布偶甩了甩尾巴,抬头看了看两个靠在一起的少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便又趴了回去,倒是一旁的霜鸿扑扇了两下翅膀,有些疑惑地伸长了脖子来看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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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去王府了?”
陈渊站在院中细细擦拭着手中银枪,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陈郁川在院门口站定,应了一声:“是。”
陈渊手中动作一顿,片刻后才抬头看了一眼陈郁川,手中银枪枪尖指了指一旁兵器架:“拿你的枪。”
“是。”陈郁川应了一声,走到一旁拿了自己的长枪,随意挽了个枪花,陈渊在一旁瞧着,猛地提枪一刺,枪尖堪堪落在陈郁川颈前一寸,却是被陈郁川侧身避开,他抬枪拦在身前,用力一拨,便将陈渊的枪拨开了。
枪身划破空气带起的声响在寂静的院中格外刺耳,陈郁川神色淡然地抬头看着父亲,陈渊微一挑眉:“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陈郁川点了点头,“知道了。”
秋日天朗气清,极淡的浅蓝色铺满了一整个天,偶有几声鹤唳清鸣,远远的瞧得见几抹浅灰的剪影轻快掠过,瞧来颇有诗意。
只是院中二人手中所执长枪却不带分毫温柔,银色长枪泛着凛冽寒光,交接之声叮当作响,二人将手中长枪舞得干脆利落,陈渊行伍多年,才一出手便带出一股杀气,招招都是取人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