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爷轻轻哼笑了声:“不是我一把老骨头要如此,只是我怕我不这么做,某些人欺负我一老头子年老健忘,就要无视当初的约定,出尔反尔了。”说着又询问似得向许奶奶道:“许夫人你说是把?”
面对林九爷的威压,许奶奶自是脸色难看的不发一言,不过林九爷也没想让她回答,缓和了下神色后,才盯着林长思说道:“我一个老头子,已经是一把枯骨了,此次前来,也不为他事。只是替家兄林千里向你下聘礼,希望你父母履行十七年前定下得婚约。”
话音刚落,四下里便响起一阵阵抽气声,在外面看热闹的村民都变得安静无声,林长思也听着是莫名其妙,婚约?是他听错了,还是九爷说错了?
林九爷倒是不管众人的反应,只是向身后挥了挥手,数十个青年男子便手脚利落的从外面抬进十个系着用红色绸缎扎成花球的红木箱子进来。每个箱子上还都摆着黄金称,称上放着累累的金银首饰翡翠珠宝,银色花冠,粗略看出便知做工精细,花纹繁复,价值不菲。
然后箱子又被一个个打开,搬出一个个抽屉似的盒子。装着许多做工精细的锦袍,各色各样,布料顺滑,绣着绚丽华美的花纹。然后就是好几双绣鞋,绣着各色的牡丹,鸳鸯,荷花,除了鞋码的大小,就像是女子的绣花鞋。最后一个超大箱子拿出来的是一套大红的嫁衣,衣前绣着大幅的绚丽牡丹,后背上是环绕的龙凤,华美绝伦。
拉拉杂杂一堆,等都打开摆完,整个竹楼的地面占了大半,被鞭炮声吸引过来看热闹的村民眼睛都挪不动了,许家屯本来就是个富村,村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只是这里面的好些东西,做工繁复精细,工程浩大,根本不是钱就能买到的,这么多价值非凡的东西摆在一起,都不由惊叹,面上也现出羡慕妒忌的神色来。
林九爷满意的看着这些东西对村民的震撼效果,又接过身后一个青年递过来的一个小小的金色托盘,这个金盘应该年代久远了,盘底雕着些祥云龙凤,周身黯淡,并不像那些金称一样金光闪耀,但是看着却感觉更加古老贵重。上面放着一个陈旧的金丝楠木花雕漆盒。
林九爷打开来,拿出一张有些泛黄却保存良好的宣纸,递给林长思说道:“这是当年定下的婚姻契约,你看看。”
林长思从听到林九爷的来意时就已经呆了,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再看着满地的华丽物事,心里觉得荒诞的可笑,先且不说他是个男人,就这林千里都死了几十年了,竟然给林千里下聘礼,是让他一个大男人嫁给一个死人吗?!这是多么荒谬!
但是看着林九爷不容置疑的脸,再看看父母不发一言晦暗的脸色,林长思笑不出来。
看着林长思冷着脸,似乎不打算接过宣纸查看,林九爷也不以为意,只是补了句:“这婚约是你出生没多久定的,婚书一式两份,你父母那里应该还有一份,还有你脖子上戴的犄角形羊脂白玉,便是当年我林庄所交付的订婚信物,具体可以问你父母。”
林长思不由摸上自己脖子上的吊坠,触手一片温热。这块玉确实是他从小戴到大的,他只知道从他懂事起,脖子上就挂了这个,许奶奶告诉他这是家传之物,千万不可以取下来,更不可以弄丢,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来历。
林九爷说了一堆,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林长思和许家父母,然后仔细折好那张宣纸,放进木盒收好。又转身拿过身后小辈手上拿到的物品清单,走到许父许母面前,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些聘礼是我林庄按我二哥在世出任军阀迎娶正妻的规格所下得,请清点过目。我们当初订好的婚约是在长思18岁之前完婚,所以元月15晚上我们林庄会过来迎亲,请谨记。”又附耳在许奶奶旁边:“这桩婚事,涉及之广,影响之深,其中厉害我自不必多说,若出了什么差错,后果是你们担待不起的。不过我想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干那种蠢事。”
林九爷说完轻轻一笑便带着身后那些青年男子走了,留下满地的华贵衣物首饰。
村里的村民看够了热闹,再看看许家父母晦暗的脸色,都三三两两识相退场,走的远了还能听到各种谈论感叹的唏嘘声。
林长思沉着脸站定在许父许母面前。
3、婚缘
许家一片沉寂,只听得见许父吧嗒吧嗒的抽大烟声。许久,许父才熄灭了烟斗,在红木桌上敲了敲。
许父一把坐在长沙发上,指着对面的长椅:“坐,都坐下。”
许爷爷许奶奶,还有许母都鱼贯而入,坐在许父身边的长沙发上,林长思看着他们,顺从的在他们对面坐下。
“其实这件事早应该跟你讲明白,是我和你妈一直开不了口才拖拉至今,如今你也该知道了。”许父嗓音沉重的说着,开了个头便看了下林长思见他没有开口的欲望,便也只得继续说下去,林长思也不置一词的听着,慢慢才了解提亲这件事的始末。
十七年前,许母也不过十八,因为意外早产,林长思才7个多月便生下来,身体十分孱弱,哭声跟小奶猫叫似得,奄奄一息。检查的医生说是心律不齐,带着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接着又隐晦的告知许父,这种早产的又带着心脏病的新生儿是很容易夭折的,就算暂时存活下来,也不过几个月,以现在的医疗手段,留下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
许父一听便心如死灰,许奶奶更是放声大哭起来,拼命的拉扯着医生的衣服祈求着救救自家的小孙子,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再怎么闹也是没办法,小娃娃还是奄奄一息的躺在恒温箱里,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连哭叫都细不可闻。一家人除了疼痛哭泣根本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轮流照看小孙子,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呼吸气喘而休克了。短短三个月发生了数十次的休克,一次次抢救回来,却还是争不过老天,小小的生命来到世间,短短存活了三个月,连名字都没有便逝去了。
许母怀抱着还是温热却再也没有心跳的小身体,哭倒在地,痛不欲生。许父许爷爷两个大男人也是心痛难忍,许奶奶双眼煞红的揽住媳妇的肩,眼泪也是刷刷直掉。整个医务室里都是压抑的痛哭声。
许奶奶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猛然一下站起来,苍白的双唇抖动着,绝望的双眼好似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草,刹那闪亮了一下。她像疯了一样,一把抢过许母怀里的小婴儿,夺门而出,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念念有词:“那个人,那个人……肯定可以救他的。”
余下的许父许母等人,都是一怔,已经失掉呼吸宣布死亡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救活,都觉得许奶奶是痛失爱孙,所以有点神志不清而胡言乱语了。担心着许奶奶这个样子可能会出事,三人也是立马追上去,一路追着,便看到许奶奶冲出村里的医务室便直往许家屯后的诡异林庄冲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许奶奶抱着孩子被林庄的两个青年守卫给拦下来。
等三人跑到许奶奶身边,便看到许奶奶抱着怀里已经开始渐渐冷去的身体苦苦哀求着那两个青年男子放她进去,她要见九爷,求他救救自己孙子。
许父许母觉得医生都宣告孩子已经死去,而且呼吸都停止了,求这个叫九爷的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想想更觉得是无稽之谈,觉得许奶奶是病急乱投医了,几个人一边拉扯着许奶奶回家去,一边劝说许奶奶接受事实,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安葬孩子。
许奶奶根本不理睬自己老伴儿子,只是依旧苦求着那两名守卫,最后更是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乞求着。此情此景不动容也难,而且许父许母一见自己母亲都跪下来了,又劝不动许奶奶,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一起求着那两个青年。
那两个守卫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都是有父有母有儿有女的人,看着他们实在太可怜,便破例通融,让一个继续守门,一个带着去见族长,若是擅自带外人进入有什么惩罚,便二人分担。
青年男子带了四人进入林庄,示意四人安静,便领着四人直寻族长而去。
进了林庄,才更进一步了解林庄的古老与神秘,地面都是斑驳的青石板,耸立着弯曲的各色竹楼,精巧而雅致,空气都都好似带着一股空灵和一缕清香,似竹子的清香,好似又多了缕淡淡的檀香,让人不由心境宁和。走的深了,还能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夹着滴答的水声。
七饶八绕,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青年男子才在一座两层的竹楼前停住,竹楼的四角都挂着白色灯笼。门口伫立着两只高大的石兽,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也不知道是什么巨兽。整个竹楼看着就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青年男子径直走上前去,敲起了门,带起门上的一串铃铛声。半响,门就被打开,探出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青年男子上去恭敬的说道:“九婶,这几个人是来找九叔的,实在太可怜了,所以……”
接下去青年男子也没有再说下去,九婶也是一副了解的样子,便打开门,一言不发,直接向内走去。青年男子赶紧示意许父许母跟上去,便打了个哈哈,自己转身回去了。
这个九婶,步履稳健,一直在前带路,许父有心搭话,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渐渐许父便也不再说话,五人沉默着直往竹楼后去,走了几步出了竹楼进了后院,便看到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躺在竹子躺椅上,在槐树下乘凉。
感觉到几人的走进,老人也没有动,只是轻飘飘的睁了下眼,瞅了眼便又闭上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许奶奶可没时间计较这些,一见林九爷,她便直接扑过去跪下直磕头,红肿着双眼恳求他救救自己孙子。
那林九爷皱了皱眉头,仿佛不堪所扰,拂开许奶奶拉着他的手,睁开眼来,目露精光直直的往许奶奶的怀里看去。
这个林九爷,看面相也不过五十多岁,却已是满头华发,但是双目凌厉,气度不凡。身躯高大魁梧,此刻站起来更是气势凌人。
他也不管许奶奶那哭丧的脸,直接抓过她怀里的婴儿尸体,伸手往里一探,嘴里蹦出洪亮的两字:“死了。”
许奶奶立马扑过去又哀求道:“求求你,九爷,我知道你有办法,求求你救救我孙儿,我许家一直一脉单传,我不能让我老许家断了根啊。求求你,只要你救我孙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林九爷盯着小婴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又抬起头来,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许奶奶:“这孩子意外早死,阳寿未尽,让我救也行。不过你懂我的规矩,要我出手救人,代价惨重,你是真的做好了付出全部的准备了吗?”
许奶奶抱着怀里孩子的手紧了紧,坚定的说道:“只要能救我孙儿,要我这条老命都行。”
“好,即使如此,这孩子我便救了。不过,这孩子从此以后就只能是我林家人。”林九爷淡淡说道,看着惊诧的许家父母,接着说道:“这个孩子十八岁之前都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但是过了十八岁,便要嫁入林家,与我二哥缔结冥婚,成为我二哥的妻,从此不能再婚娶。”
林九爷淡淡扫过许家人惊恐的脸庞,淡淡一笑开口,冰冷严肃的脸,带着些微的老人斑,目光里透出回忆的色彩,看着更是透出股诡异的气息:“我二哥是驻守北方的军阀,在25岁时已经在战争中牺牲,距今已经五十多年了。”
许家四人面面相觑,胸中各种情绪混杂,不相信能救活却又带着一股侥幸,对阴婚的茫然恐惧,对于传宗接代的责任,心头翻了各种想法,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也没个能站出来拿个注意的。
四人迷蒙间,便又听到九爷说着:“你们还有半个小时可以考虑,人死后两个小时灵魂便会慢慢消散,到时候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你们考虑清楚,救与不救,在你们。救,你们的孩子还是活着,你们挣了他十八年的时光,之后他虽然不在你们身边,可是好好的活着;不救,那便当着孩子与你们无缘,任他逝去把。”
看着许家四口还是一脸犹豫挣扎的样子,林九爷又继续下一味猛药:“这孩子也是可怜,明明命不该绝,应是一生富贵平和安康,却因为意外早产,硬生生改了八字,从此改了天命。违了天命生下来,生命的轨迹都已改变,命数不定,这种孩子大多数因为逆天改命,命不长久,总是会因为各种各种的原因而早逝,但又因为阳寿未尽,只能成为一缕孤魂。而这种孤魂因早夭,灵魂又未长全,只能是一缕无意识的魂,在阳世飘荡到阳寿尽的那天才能去轮回转世,真是悲惨凄凉。”
听完这一席话,许母和许奶奶两个女人已经因为满心的痛苦而红了眼眶,哽咽的说不出话了。她们不希望这个孩子这么孤苦,就算无缘成为一家人,也该轮回转世活的好好的。许爷爷和许父互相看了两眼,之后便坚定的对着林九爷点了点头。
“救,那既是我林家的孩子,便随我二哥的姓,名就取义我二哥之名,‘千里迢迢,长思可见。’我二哥林千里,这孩子便叫长思,林长思。”林九爷抚着怀里冰冷着小小身体的脸颊笑道。
4、签契
林九爷既然答应了救林长思,便去唤了林九婶,交代了几句,不久便有四个青年男子走进来,恭敬的问候了林九爷,然后手脚利落的进了后院的小矮屋,抬着个古老的红木桌进来,铺上土黄色的画满了各种图案,相似符咒图标的粗布。然后又摆上香烛贡品,还有桃木剑,墨斗,画符,一系列的法器。连九爷都换了身土黄色的道袍。
直到此时,许父许母才意识到,这个九爷,竟然是一个天师。天师,生而通晓阴阳,尽得天机的人。天师这个神秘职业,在许家屯方圆百里早已绝迹,附近的村庄早已好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精通鬼神之术的人了。这种人,生而神秘,生而受人尊敬。难怪林庄从来不问外事,如此神秘。
等那四个青年男子摆好供桌,便直接离开了。九婶也从前面的竹楼出来,递给林九爷一个古老的金丝楠木盒。
林九爷接过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犄角形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一圈一圈的梵文,显得精致古朴,透着藏族气息。盒子底下还压了张纸,林九爷直接递给许父:“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我林家婚约,便签了这张契约,算作婚书,我也好有个凭证。从此这个孩子,生是我林家的人,死是我林家的鬼。”
许家既已答应了这个条件,便也不多言,许父直接接了笔签了大名。
林九爷也不拖沓,取了小刀,割破了死婴的手指,还带着点温热的血便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这张薄纸之上。
“既是冥婚,阴阳相隔,便借点血通了阴阳。这张婚书,阴世阳世才都算得了数。”林九爷看了眼许父惊诧而心疼的样子,解释了一句,又小心折好宣纸放入楠木盒,拿出那块羊脂白玉,戴在林长思的脖子上,交代道:“逆天抢命,就算魂魄回到身体,却永远不会像常人一般随着年岁增长而魂魄稳固。这块羊脂白玉有锁魂之效,是他的保命石,千万不要离身。”
准备好一切,林九爷也不客气的让许家四口回避,他做法不喜欢人在场。而且这种逆天抢命的阵法,见到的人越少越好。岐黄之术总是邪之又邪,容易引来附近的鬼怪阴司,阴气过重对活人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害。
之后许家四人便被九婶带到竹楼去安坐,四人静默的坐在长竹椅上,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期待这个林九爷真能救活这个孩子,其他便也不强求了。
他们从太阳最烈的下午一直等到月上梢头,林九爷才出来。这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就看到本来精神奕奕的林九爷脸色惨白,双脚虚浮的出来,好似一下苍老了数十岁。许家人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个,就看到原本已经慢慢冷掉的身体恢复了温热,还发出细声细气的哭声,不过哭声已经比出生时洪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