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扬倒是来的挺快。只是看着躺那儿睡得挺香的松涛,清醒的两人倒不太好意思把人折腾醒了,平时看起来挺狡黠爱闹的一个人,这会睡了反倒显得乖巧得很。“算了,”叶扬最后表态,“于佑,能让松涛就在你这儿休息一晚上吗?”
“没事儿,”于佑也觉得没什么,这么晚了,大伙儿都早点回去休息最好,“就让他在这人窝一晚吧。反正也有毯子。”
叶扬给松涛拉好毯子,连边角都给掖好,把松涛的手机和车钥匙留在了茶几上,就离开了。于佑接着去洗澡,他太累了,也困得不行。
一时间起居室里很安静,只有暖黄色的壁灯亮着。松涛慢慢睁开双眼,毫无焦距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脑子里因为醉酒初醒儿空白一片,他刚刚模糊中听到了叶扬的声音。
这会儿松涛的状态让他自己想到之前的一个梦:他躺在沼泽之中,溃烂的淤泥正在慢慢将他蚕食,他看见叶扬在万里之外的高空翱翔,越飞越高,也越飞越远——这样也挺好的,他每次都这样想,至少我能看见你……
于佑洗完澡出来,冷不丁见到松涛醒了,两眼还直愣愣地盯着自家天花板,那场景有些诡异,“醒了?”
“嗯。”
“喝杯水吧。”于佑给松涛倒了杯水。
“谢谢,”松涛坐起身,接过来喝了,“于佑,今晚的生煎脆肠真好吃。”
“……赶紧休息吧,”于佑觉着松涛是还没醒酒,“卫生间在那边,能洗澡吗?”
“还是明儿早上起来冲个澡吧。”松涛又躺下来,“打扰了。”
第七章:全猪汤
第二天松涛起来,已经快十点了。于佑起得早些,就简单弄了些早餐放饭锅里热着。期间叶扬打了次电话来,问了松涛的情况,也再次感谢于佑的帮忙。
“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是提供沙发让他躺一晚而已。”话虽这么说,于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过他也没有客房,松涛也只能睡沙发。
挂上电话,于佑觉得叶扬和松涛的关系还真是好,听叶扬的说法,这两人好像还认识了很久——虽然两个人给于佑的感觉完全不同,但是一个人有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朋友,也挺好,这点于佑觉着松涛这人命好。
等松涛在卫生间冲完澡出来,于佑已经拿出了热好的油条和豆浆,摆在桌上,松涛估计已经摆脱了醉酒的影响,又回到了原来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于佑哟,你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呀,就知道你是个贤惠的!”
“少贫,”于佑对他这种轻浮的态度已经习惯了,“赶紧吃完,我还得去上班呢。”
“挺香,”松涛一手抓油条一手端豆浆,十分没有吃相,“于佑你别不好意思嘛,你看,咱俩好歹也刚春宵一度呀。”
“你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趴一晚就算春宵一度了?”于佑皱着眉头躲开走近的松涛,“我就该让你躺大街上,谁要谁捡回去一度春宵得了。”
“我昨晚真躺大街上了?”松涛多少也还有些印象。
“是啊,几罐啤酒下肚您老就躺下了。”于佑接着落井下石,“您酒吧的生意挺好的吧?”
“嘿,嘿,嘿,”松涛正喝着豆浆,被于佑这么一揶揄还真有点受刺激,“于佑,原来你这么牙尖嘴利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哼哼。”于佑故意阴笑以对。都说酒后吐真言,昨晚于佑虽然忙着把松涛扛回家,急着联系叶扬,但就松涛那滔滔不绝的劲儿,于佑多少也知道了松涛内心的一些想法。所以对付松涛的调戏,也越来越有恃无恐。他这一笑,也让松涛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吃完记得给叶扬回个电话,”于佑接着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他一早就打电话来问你情况。”
“这家伙就这样,”松涛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跟我多了个爹似的。”话虽如此,跟着于佑出门的时候还是给叶扬去了个电话。
到了店门口,于佑准备进去帮忙,松涛却没急着去取车,而是对于佑说,“于佑,昨儿谢谢你了。之前来找你呢,一半是为了好玩,一半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为了好玩?于佑苦笑,这家伙还真是坦白。
“但我没有恶意呀,”松涛两手举起摊开,一副无辜的模样,“我现在,是全心全意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哪种朋友?”于佑貌似无意地问。
“铁哥们儿那种。”松涛表情认真。
于佑但笑不语,只是看着他。
“真的啊。”松涛一脸真诚,“我向毛主席发誓!当然如果你还有其他想法的话……”
“你就甭打扰他老人家了,”于佑转身欲走,“就算你是我朋友,以后来吃饭可也没打折啊。”
“嘿!”松涛马上反应过来,可接着于佑又添了句话,让他愣了会儿,“何况我也没那么自恋,真以为你看上的是我。”
于佑说完就进了小饭馆,留松涛在那儿挠头,于佑这话,听起来怎么弦外之音特别响呢?松涛开始苦恼自己昨晚喝醉了到底瞎说了些什么。
又是周日,于佑把锅刷完,伸了伸胳膊,这一周终归是又过去了。也不就是这样吗,每天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时间一不小心都容易被混淆。正准备出厨房帮老板一起把卷门放下来,于佑听到老板娘正在饭馆外边跟谁打着招呼,也没留意,就直接走到门边跟着老板一起放卷门,铁制的卷叶放下来时哗啦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沉静下来的街道显得更加静谧。这是于佑每天熟悉的。
“于佑。”而今天这声招呼却是个意外。于佑回头,看到卡顿就站在小饭馆门口正朝自己笑,暖黄色的路灯光洒在他身上,老板娘两口子正跟他告别。
“出差回来啦?”算起来,卡顿出差也快有一个月了。
“嗯,刚下飞机。”卡顿点点头,“这不顺道来看看你。”
于佑看着卡顿还带着个小拉杆箱,笑道,“真不凑巧,我们打烊了。说真的,饿不?带你吃夜宵去。”
“于佑大厨推荐,焉能不从?”两人就一路说说笑笑地往附近的夜宵档走去。只是晚上十点多,花城的街道就已经少有车经过,热闹的店铺也已经打烊或者准备打烊,附近只留下几间做夜宵生意的,却是刚刚开市。
既然是夜宵档,尽管有着店面,却比于佑的小饭馆要简陋得多,干净倒还是挺干净的,就算只是摆着简易的木桌和塑料凳,也不显得脏乱。
“就这家怎么样?”于佑问身旁的卡顿,“全猪汤不错,你吃不吃内脏的?”
“没问题啊,”卡顿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嗅了嗅,“闻起来都很香,我是真的饿了。”这家店就把灶头摆在店门口。
“说得好像人家空姐不给你吃饭一样。”于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跟店老板要了两碗全猪汤,走进去拣了张桌子和卡顿坐下。
就在两人等着夜宵端上来的时候,又有好些人走了进来,有三五成群一起玩闹的小青年,也有依依不舍的情侣,还有散完步顺道来吃个夜宵的中年人……一时间这间小店热闹了不少,店老板既忙着收钱也要忙着把桌子往外摆。
这样的场景,于佑想想,似曾相识。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五光十色热闹的大城市也好,淳朴宁静的小城市也好,总会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专门为那些知道的人准备着,等候着他们在疲惫一天之后光顾,给予他们一个暂且放松的地方,除了家以外的地方。也许对于那些家太过遥远或者已经回不去的人来说,也是暂时的一种慰藉吧。喝下香浓烫嘴的热汤,然后回到居所,睡一觉,明天近在咫尺似乎也不怎么飘忽了。
“全猪汤。”在这儿帮忙的姑娘笑着把两碗汤端了上来,“有点烫啊,请慢用。”说完还朝卡顿看了看,担心他听不懂似的。卡顿道了声谢,小姑娘笑得更俏皮了,“哎,你中国话说的还挺溜儿。”
于佑走了回神,这么一打岔也笑了,把筷子递给对面的卡顿,开吃。
“真饱,这就是满足的感觉。”吃完夜宵往回走,卡顿夸张地拍拍肚子。这全猪汤,可不止是汤,而是加上油料处理过的猪内脏,比如猪肚、粉肠等等煮出来的汤,然后视客人的口味而定选择加香菜或者其他青菜,一碗喝下来,又香又营养,又暖又舒服。
“是呀,你在别地儿还吃不到呢。这也算花城的特色吃食。”于佑也满足地说。
“于佑,说不定我还就真舍不得离开花城了呢。”卡顿认真地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花城多好!”于佑话里都带着自豪的语气,“嗨,不过,其他地方也有其他地方的好儿。”
“说实话,”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快走到了要告别的路口,“江苏是也很好,可是我还是想着花城,想着回来。”卡顿还想说也挺想你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下来。
“没有乐不思蜀,挺有良心。”于佑开玩笑道,然后两人就挥了挥手彼此告别。已经十一点多了,幸好周一不用上班,于佑庆幸,卡顿舟车劳顿,也该回去早些休息了。
当晚于佑却睡得不怎么好。他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在外面的时候。也是工作了一天,很累,辗转回到住所,已经快一点了,打开记忆中的那扇门,简陋的居室里漆黑一片,满是呛人的烟味,只能看到一个人在电脑微弱的屏幕前敲敲打打——那人好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却连头都没回,“回来啦?我饿了,给我打份宵夜。”
于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无比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动不动,这个时候一个青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答应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楼。外面下雨了,很大的雨,密集的雨点冲击着老旧的窗户,电脑前的人岿然不动,只有倚在烟灰缸上的烟头,小小的火光明明灭灭。
过了不久,那个青年回来了,又是刻意地毫无声息地出现,轻轻把打包回来的东西盛在碗里给电脑前的人端过去,那人依旧没有看青年一眼,只是随意地接过东西来吃。青年也就默默地站在一边看他。也许是青年也累了,正要走,却被那人拉住,“累吗?”
青年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对方拉下来吻住。
“你最近很辛苦?又瘦了。”楼景摸摸青年的脸,没等他说话又碰了碰他的嘴唇。青年这次倔强地摇头,眼泪却不停地掉。
于佑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他别过头,这个梦还是快些醒来吧。
时隔两年,他还是会梦到楼景。于佑郁闷地睁开眼。倒不是还有什么舍不得,于佑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于佑翻了个身,拿被子罩住自己,人总是会忍不住犯贱!
昨晚看到卡顿在路灯下等自己的时候,他确实一瞬间想到了楼景!仅有的几次,或者可能说是楼景的心血来潮也说不定,楼景在于佑累得半死下班回来的路上等他,然后两个人去附近的小摊档吃宵夜。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的路灯也是暖黄色的,也洒在楼景的身上。
是不是对于人这种奇怪的生物而言,如果一直以来都有人掏心窝子地对你好,那么这些好终归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东西,然后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反而是楼景这种极其偶然的示好,居然让于佑就算已经决定跟过去一刀两断,跟他这个人再无瓜葛,依旧还顽固的被于佑的记忆所留存。
“犯贱呐!”于佑吼了声,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梦终归对于佑的影响有限。等他跑完步回到住处准备随便做点吃的时候,已经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了。松涛就在这个时候来了电话。
“于佑,今儿休假吧?”松涛这家伙就算隔着话筒,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还是那么足,“吃饭了没?”
“……吃过了。”
“吃过了正好,”估计松涛那边也知道于佑说的不是实话,笑了起来,“来哥哥这儿再吃一顿。”
“别了,您那鲍参翅肚的,我一平常人家吃不惯。”
“嘿,你这是真吃不惯还是在侧面地点菜呀?”
“真吃不惯。您饶我一回。”于佑这边也笑了。
“得了,咱别说这些客气话。哥哥就约你来哥哥酒吧玩儿了,来不来吧?”
“我不惯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啊?”松涛那儿乐了,“于佑你一新时代的好青年说话怎么比居委会的大妈还陈腐?再说了,你哥哥我诚实劳动合法经营,你当我这儿是东莞还是东欧啊?”
“我没那意思,真的。”于佑没想到松涛还来劲儿了,语气有点松动。
“嘿,哥哥我就想让你看看我这店,”松涛一听有戏,忙接着说,“咱也不在外边玩,就弄个包厢,纯聊天。我还叫了叶扬。你也叫几个朋友呗。大家聚聚而已。”
于佑本想拒绝,虽说跟松涛关系近了不少,这人其实也真是不错,可毕竟没有太多的交集,真说聚聚聊天,到时候说不定冷场还尴尬,可又架不住松涛的热情,人还把叶扬也拉了过来,于佑也实在不好再说拒绝的话,“成吧。我一人过去。”
“叫几个朋友一起也行啊,人多了好玩。”松涛这边循循劝诱,“上次那个老外不错。”
于佑一直以为松涛是拿这事开玩笑来着,这回听松涛这么一说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松涛这家伙不会真误会了些什么吧?他有些无奈地挂上电话。
第八章:牛肉粥
卡顿挠了挠头发,随意整了整衣领,就打开门走了出去。之前于佑的房东太太单方面的邀约在隔了一个多月之后,让她对自己莫名的热情没有熄灭反而更加高涨了。虽然不太明白房东太太的想法,不过,于佑一脸既不好意思又真诚地邀请自己的时候,卡顿还是感到很愉快的,于是当下就答应了。
要去赴宴,送什么却让卡顿为难。尽管他已经知道,也在于佑的解释之下了解到,像他们这种朋友之间在家里的小聚会,接受了邀请准时到达即可,不必要带上礼物。可是卡顿还是决定在这一点上遵循自己的规矩。红酒的话,送给房东太太好像不太合适。那么传统的礼物,就只有鲜花了。
这也是卡顿提早出门的缘由。
基本上居民区聚集的附近,都会有几个小花店。照看花店的,也多是二十岁左右和花一样娇俏的小姑娘。“花言草语”里的店员便是。她可爱的大眼睛里都是笑意,很是殷勤地为卡顿挑花。卡顿倒是一时间有些迷失在虽然小却摆满了花朵的小店里面,拘束小心地看了一圈,还是差点踩到堆在小巧的桌椅上为婚礼准备的花束。那些或热烈或素雅的颜色,突然就让卡顿想到上星期跟母亲的通话。
除了各自描述一下最近的生活,说的最多的大概是叔叔奥利弗准备结婚的事情吧。卡顿现在都还对这个消息表示疑虑。他的叔叔,那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居然表示希望迫不及待地踏入曾经满心厌恶的“坟墓”。
“结婚,艾尔温,”他的母亲凯特用英国人天生具有的那种有些幸灾乐祸的口气说道,“你无法想象奥利弗告诉我们这件事时的表情——哪怕是半个月前,他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大笑出来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