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霁青和宗郁离开后,商辰一个人静静闭着眼,回想着方才灭世的场景,回味着霁青所说的被泷焕侵袭的片刻。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当时到底有多危险,是无法想象的。
多亏,明殊出手了。
商辰这样想着,渐渐想得更多。
霁青是意念修行,泷焕只有跟着霁青修行才可以做得到,或许冥冥之中一切均已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商辰忍不住想,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吸引,也被冥冥注定。
无论泷焕再怎么否认,他在第一眼已被霁青俘虏。
而无论霁青再怎么修行,他最终还是认定了最初的那只妖兽。
自己跟明殊呢?
是否也是冥冥注定的呢?一个赤焰,一个冥寒,明明最初并不是这么绝对,却在渐行之中烙印成了这样!如果有注定之说,也是明殊一人做主吧——“商辰,你是命定之人”——不,不能完全怪明殊,是自己亲自选择了这条路啊。
冥冥注定,其实是一个绝妙的词。
因为不会错过。
至少相遇是永不会错过,长相厮守是一种修行,努力去达成,如若无法抵达也无怨无悔。
不!怎么能这么想呢?一定要达成这种修行,一定要与明殊长相厮守,一定要与明殊共白头,才不枉此生的努力!商辰将心底那股莫名的悲伤压制下去——对,莫名的悲伤,根本就不是商辰的情绪。
好像被什么侵袭了一样。
是泷焕吗?
不,泷焕不可能这样有这种情绪!
是明殊吗?
不,强大的明殊,不会这样认命的!
商辰按着胸口,走在迷雾中,直到那迷雾一点一点散开,强大的青鬃兽在云端嬉戏,而云下,有一人孑然独立。他的长发,极长极长,有一缕被青鬃兽抓在爪子中。
他未曾回头。
他是,明渊魂君?
他就是明渊魂君!即使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容!这样举世无双的孤寂,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强大的悲伤像六月的洪流一样席卷商辰的心,商辰不能再走一步,他只能站在原地,静静地吞噬着这股悲伤,将悲伤一丝一缕咽下,入喉,入肚,入血脉。
“明渊魂君,为什么会这样认命?”
“明渊魂君,你如此强大,为什么要屈服?”
“明渊魂君,这样的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强大的修真者!”
商辰这样想着,却无法遏制悲伤流溢。
洪流袭来,将商辰彻底淹没。
“商辰!”
“商辰!”
商辰睁开眼,泷焕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啊!终于醒了!还以为我又把你怎么了呢!”
“泷焕啊?”
“商辰,对不起,我不该再侵袭第二次!我只是,刚才有点不甘心,想一鼓作气修炼成而已!”泷焕越说声音越低,满怀愧疚。
原来是泷焕带来的忧伤吗?不可能,泷焕没有这样的情绪。
商辰问:“你感受到了那股伤心吗?”
“对啊!太渗人了!你平常都想些什么啊,这么阴郁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好还好!你终于还是醒了,不然我就罪过大了!”泷焕天真的笑了,“其实吧,我还挺开心的,因为成功了。”
“成功了什么?”
“我刚才修炼的是意念最高阶,让人回想起最深处掩藏的记忆,我成功了。”泷焕兴高采烈,浑然不觉商辰的忧郁。
最深处的记忆?
自己最深处的记忆是明渊魂君的背影吗?
不!那是素昧平生的一个人,自己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记忆呢?一定是自己最深处的想象!
泷焕忽然现出忧郁:“你最深处怎么那么阴暗啊?跟一团雾气一样!商辰,不行,你应该明朗一点,别尽想着那些事——是不是你还对自己的身世不能释怀?!”
身世?
自己父母被灭门的身世吗?
没有血海深仇,与其说记忆,更不如说是过眼云烟般的记事,商辰对其中的情感并不多。
商辰揉了揉眉心,掩饰说:“你修的是什么功法,还挺强大的。”
泷焕笑了:“当然!不过你的记忆是无声的,否则我还能知道你想些什么呢!哈,别瞪眼睛!要不是为了修行我才不愿意知道别人想什么呢!”
意念之法,最初是入侵,后来是破坏,再高一阶是移情。
移情,或许就是植入不属于修真者的记忆吧?
商辰并不太懂。
第81章:意念之力(二)
不对!如果霁青让泷焕修习意念之术,那么霁青……商辰忽然惊讶了,骤然凝思,而后说:“泷焕,你眼中的霁青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看见的霁青长什么样啊!”
泷焕扭捏了一下,不失坦率:“当然是举世无双了!人世间,没有比他更有气质的人了!”
“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很黑,黑得吓人,只有看着阳光时会泛光,但我很喜欢。”
不,霁青的瞳色分明是流波一样的,只要注目就会令人转不开眼睛。
“脸庞呢?”
“在人之中,算是很标致的吧?即使脸颊那一道疤也不影响他的标致。商辰,你问这些干什么?”泷焕好奇地笑了,“我曾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么认为——但是,霁青不一样,我对他的喜欢与日俱增,即使他不是最好看的,却是我最喜欢的。”
霁青脸上有疤痕吗?
商辰哑然失笑:“原来如此,这就是意念移情!”
“什么?”
“霁青对所有人都施了意念移情之术,所以每个人一见到他,都会惊为天人——这是霁青的强大之处,但他侵袭不了你的意志,所以你没有被他的容颜迷惑。”商辰一跃而起,“难怪霁青让你修炼意念,他最强大的地方,我们从没有领略过。”
泷焕似懂非懂:“我不需要被迷惑,我是自愿喜欢他的。”
“这是最美好的事情。”
商辰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释:为什么霁青不修炼冥寒之术,而让自己修习。原来,霁青最强大的或许是意念之术,他成功地把所有的人都洗脑了——这也是,两千年前,霁青为什么能成功的原因,他成功地让百里界从世间消失了。
其实百里界依然在,只是人们已经看不到了。
如今,百里界越加荒凉,再封印下去只会令生物特地死绝,已经不能再简单地封印起来了。所以,只能采用对决的方式将明渊魂君布下的魔极禁煞破除!
至于被泷焕唤醒的“记忆”,就当做是自己残念于心的幻象吧。
四月花海,百里山被姹紫嫣红淹没。
而百里殿变得异常热闹,因为玄墨的努力,百里殿门徒在短短半年间飙升到了千余名,随处可见人影。也有冒冒失失的新徒弟撞见了商辰,不认得商辰,大大方方跑过来环住他的肩膀:“嗨!你新来的?师从哪个师父啊?”
商辰哑然失笑。
玄墨绝对是个能忽悠的人才,一套一套的,愣是将千余人管得井井有条。当然,想靠这些人振兴百里界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时间也不允许人蹉跎,被差出去的姬弈然回来了。
他暗自跟踪晁辛玉和季左,虽然也被这二人发现过,但他都巧妙地敷衍过去了。那日,晁辛玉二人离开百里殿后,与花仰和花青昊,这几人似乎对龙眼轮十分感兴趣,季左还发出灵力使了一番。
花仰说出了霁青的法术:“十分诡异,花某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灵力。”
季左说:“非但灵力诡异,还是个美得惊人的人。”
花仰斜了一眼:“哦?只听他的声音,并不觉得会倾国倾城。”
季左立刻反驳道:“那是你们从来不曾见过他的面容,何止是倾国倾城倾家荡产!我只看了一眼,一连半个月脑子里都是他!若他不是灵力如此强,肯定也是祸国殃民的种子。”
晁辛玉终于忍不住打断:“同样的话你说了不下五十遍了!”
季左摆手:“辛玉,你不懂这种感觉。”
“为什么不懂?”
“我也曾见过一个绝色之人,我不觉得世上还存在比他更绝色的人。”
“咦?你可从没说过,怎么没有掳回南斗宫?”
“幻象之人而已。”
“幻象?”
被季左像知了一样不停追问之下,晁辛玉终于说出往事:“不错,我师尊有一个法器名叫星象轴。星象轴的奇特之处,是能将最近一次攻击的景象呈现出来,这样,修行者可以从一次次决战中,找到自己的强势和弱势,进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益于修行。”
“莫非你是从星象轴中看到那个绝世美人的?”季左惊叹。
“对!不止绝世之美,更有绝世强大的灵力修行,只是,这个美人已死,我这一生也看不上别的美人了。”
“就说你为什么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龙眼轮所呈现出来的灵力令我觉得熟悉,那个美人背后映出了非常诡异的图纹,像巨大的漩涡。”晁辛玉运藉起强大的灵力,龙眼轮越发如瞳孔一样深邃。
这时,花青昊开口了:“霁青唤醒龙眼轮时,也有一股漩涡般的力量。”
四人顿时都沉默。
“也许,我们终于找到了他们,不过幸福来得太突然,而对手也弱得超乎我们想象,所以我们都难以置信!”花仰说。
“的确太过轻易!”季左说。
“也是先宗们的牺牲太过惨烈,所以我们以为对手会一直这么强大——可是,时间啊,是很无情的。”花仰媚眼一飞,“其实被寄于太多期望的礼物,一旦打开,多少都会有点失望,不是吗?”
晁辛玉说:“大意,会招致失败。”
花仰满不在乎:“其实,最觉得失望的是,不就是晁尊主你吗?得知百里殿的嫌疑之后,你一点儿也不见兴奋啊!远远不如之前的玄阳教……”
晁辛玉打断他:“往事无需再提。”
花仰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前些日子被误会的封魔界,你的斗志也不减啊,还是因为,百里界的实力太弱,即使胜利也不觉得有意义吧。”
晁辛玉沉默,似是默认。
花青昊开口了:“百里界一点不弱,他们强大的速度很可怕。”
季左也神色严峻地说:“的确,他们就像春天的笋子一样,仅仅一个晚上就长成长条竹子了,成长快的对手就是最可怕的对手,哪能小看!”
晁辛玉轻呼一口气:“是么?我终于有点兴趣了。”
季左说:“辛玉,我们回去吧。”
四人渐远,姬弈然本想回百里殿汇报,却见晁辛玉和季左的行路甚是诡异,是往南斗宫相反的方向行路。姬弈然心一横,干脆跟着晁辛玉二人穿山走岭,到达一处诡谲的深林,蔓藤丛生,密不见光,姬弈然冒然闯进去。
“后来,我迷路了。”姬弈然沮丧地低头。
森林险象横生,姬弈然进去容易出来难,别说跟着晁辛玉,他连出来都不知道了,这一迷就是三个月,等他好不容易找着路,第一时间奔回来。
祁子尘笑道:“迷路了,反而是好事,你们想,晁辛玉二人是何等人,他们在撞见姬弈然跟踪的情况下依然毫不遮掩,可见这两人是在放线钓鱼——就等着姬弈然回来,看咱们的反应。谁知道,姬弈然跟丢了,三个月没回百里殿。咱们这些人忙着修行,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事,反而把晁辛玉二人给晾起来了。”
可不是,晁辛玉二人想知道百里殿的反应,结果什么都不知道的百里殿压根儿没法反应。
按兵不动,以静制动,也是良策。
祁子尘又说:“但不管怎么样,百里殿是瞒不过去了,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明殊,怎么办,只怕攻破不了百里界,这边就得应付源源不断的隐者攻击。”
不怕一次对决。
怕的是源源不断的骚扰,那是软刀子慢慢割肉。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尽快攻破禁煞之术了,然后再应付。”明殊说。
“百里界暴露于世人眼前,不是更为可怕?届时,仅凭我们几个恐怕防不住仙宗如狼似虎的攻击。”商辰止不住担忧。
“百里界已到极限。”明殊说。
“明殊说得对,百里界撑了一万多年,它在两千年前已经摇摇欲坠,现在随时会出现裂痕,只怕等不到我们去攻破,仙宗已经先行找到了。”霁青补充着,“我跟明殊之前就已决定:商辰的灭世之术一旦修炼成功,立刻实施。”
静默之后,祁子尘说:“我需要一把好琴。”
祁子尘不愿袖手旁观,他的武器是琴,但他一直只是练琴,却没有一把好琴。七卿坊林之风的好琴无数,也是他授予祁子尘琴技的,商辰说:“不如去找林之风借一把。”
明殊却说:“不可,祁子尘的琴道已融入魔极。”
如果祁子尘去借,林之风必然要让他显现琴技,彼时,一旦弹琴,林之风必然能听出端倪。可是,这会儿想要撞见一把好琴,简直跟芝麻掉针眼一样难。
左思右想后商辰说:“我去借,借口就说祁子尘练琴太忙无暇亲往。我跟蓝笑子和滚风麒麟还有点交情,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明殊沉吟:“快去快回,这几日,我跟霁青商议破解封印之法。”
第82章:意念之力(三)
商辰没有任何迟疑,让宗郁幻化成飞兽之形带他飞云渡河,风,从耳侧呼呼吹过,商辰从空中俯视,太一州的山川秀美,太平和乐,有一条大河如练,河上白雾白鹭,煞是生动。
与他所俯视过的枯黄的百里界截然不同。
如果太一州是聚宝盆,七卿坊和百里殿是聚宝盆的两只耳朵,正好可以将整个盆拎起。七卿坊布局幽深,四五月天,景色更是喜人。
商辰很快找到了林之风。
因为萧望琴一事,林之风对商辰不生疏,一如既往笑容温和,望着宗郁感慨:“这是青鬃兽么?一年不见,可绝非以前那只无主妖兽可比了!”
“承蒙夸奖,宗郁如今是我的御兽。”
“你们百里殿真是奇怪,灵力强大的人全部没有御兽,这于理不合啊?”
“……”
“祁子尘啊,从我这里收罗了那么琴谱不说,也不见来道谢一声。琴呢,非是不能借,好歹也得亲自来才行。”
商辰连忙说祁子尘练琴太忙。
“乘一只妖兽,不过眨眼功夫,他竟还吝啬?莫非还要我这个师父亲自送上百里殿?”林之风岂会被他糊弄,轻描淡写地说,“再者,他为何忽然提出要琴灵?而且这么急切,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疑。”
都是心眼多得跟莲蓬一样的人。
“子尘深怕给林世尊丢人,所以日夜勤修,说务必要琴技炉火纯青才敢来见你!”商辰深吸一口气。
“就算如此,你给他挑琴么?也罢,我不为难你!”
果然是琴之宗师。
新制成的琴,老旧的琴,琳琅满目,商辰惊叹之下说不出话来。琴就如武器,只有使用者才知道那一个最适合自己。商辰如何能替祁子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