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揍B
宁静的小街上有一家卖古旧物品的小店,门故意做成破败的样子,仿若古时候落魄书生的住所。
姜晓宁双手插兜站在这扇门前,低头看了看身上轻便的衣装,突然犹豫起来,想着要是穿早上那套正装来,自己会不会更有勇气点。
最终还是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手工缝制的棉窗帘遮住了光线,老式的吸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笼罩着整个小店和店里杂乱无章的物品。
不知放在哪里的唱盘——或者是仿唱盘音质的现代机器——流淌出陌生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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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深处有一套仿旧的桌椅,长发披肩的女人看不出年龄,微微低头在音乐声中翻着一本旧书,听到姜晓宁进门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姜晓宁屏息站着,没敢说话,两个人之间只有音乐声在回绕。
那个男人的声音温柔低回,但姜晓宁已经没有心思关注歌词,他站得笔直,耐心地等待着。
歌曲的结尾是寂寥的风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女人终于放下书抬头看他,微微笑着不说话。
姜晓宁有点局促,他向前走了一步,才想起双手还放在衣兜里,马上拿出来放在身侧,颇有点忐忑地打招呼:“师姐。”
女人笑出声来,看着他道:“你怎么又长高了?”
姜晓宁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不由怔了一会儿,女人觉得很有趣似的,一边盯着他一边道:“这几年也不来看我,有事才来装可爱?小姜,我很伤心哦。”
这时候该回答什么呢?“事情忙,没时间来看你,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师姐”?姜晓宁低了低头,总觉得无论回答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干脆沉默以对。
当初姜晓宁得孙泽宇重用的时候,孙泽宇的养女,这位张娟娟师姐没少指点他。最后孙泽宇落马,真相揭开,虽然张娟娟早有准备而不至被牵连,姜晓宁却总觉得无颜再见她。
他们的圈子本来就不大,周围的人几乎都有相似的出身,姜晓宁自然知道她这两三年里在外地做过几次买卖,却再也不接本城的生意了。
他心里有愧,原本就有被数落的心理准备,现在被张娟娟这样一说,倒没有太过尴尬,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师姐继续教训。
张娟娟看了他两眼,叹口气道:“以前你年纪小的时候还没楞到这份儿上,怎么几年不见,越活越回去,连普通的寒暄都不会了?”
姜晓宁低声道:“我以为师姐没有原谅我……”
张娟娟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酱里虫,酱里死,孙叔叔有会有那样的下场,也是他作茧自缚,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晓宁还没来得及接口,她重新微笑起来,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谈这件事吧?”
“不是,我……”姜晓宁回答,“是别的事。”
“坐那把椅子上说吧,”张娟娟指点着,“你现在这么高大,只有那把椅子能盛下。把上面的东西挪开,随便放哪儿都行。”
姜晓宁搬开了一摞老旧的相册,坐在一把藤椅上,看着张娟娟道:“师姐,我听说五年前在本省边境有一次爆炸事件跟你有点关系……是不是这样?”
“当时我确实炸过人家房子。”张娟娟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不过恐怕你想打听的不是这次爆炸,是爆炸事件中的某个人吧?”
姜晓宁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是。”
张娟娟的唇边微微扬起一个笑容,语气像是在逗他,又像是在讽刺他:“怎么还要拐着弯问我?不就是你以为孙叔叔落马,本城的帮派都肃清了,他就会回来的那个人?不就是你拼命运用各种资源到处找的那个人?你以为这有多秘密,还不敢直接问我?不就是韩嘉吗?”
听到这个名字,姜晓宁都能感觉到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
张娟娟看着他不自然的表情,微微皱起眉头,慢慢道:“不过也怪,韩嘉的事情,你怎么会跟我打听?辛牧然才是搞情报的,他不是最清楚了吗?”
姜晓宁沉声道:“师兄有意瞒着我。”他咬了咬牙,道,“我找到韩嘉了。”
出乎他意料的,张娟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我在他身上发现了枪伤。”姜晓宁握紧了手,“能看出来是四五年前的伤口,当年他身上并没有这样的伤痕,他离开本城就到了西部,捐款教书,也不会无缘无故中枪,所以我推断应该是五年前他离开我之后,离开本城之前这段时间受的伤。他自己不说,我只好回来查,可师兄手里的资料,偏偏就没有那段时间的。我去找师兄问,他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我。我才想起来,我查韩嘉现在的行踪的时候,师兄就做过一些奇怪的事,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可事后再想,他其实是暗中在阻拦我……”
韩嘉虽然不是他们见过最无耻的人,但确实不算是可以倾心爱恋的好对象,师兄担心师弟的恋爱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做到这程度也未免太过奇怪,张娟娟这样想着,打量了姜晓宁一番,不由起了一种怪异的想法。
姜晓宁还不知师姐正在演绎他的故事,继续低声道:“我根据时间和一些零碎的线索,推算出他可能和当年这件爆炸案有关。这么大的爆炸如果是圈里人做的,不可能毫无痕迹,我又找了能提供炸药的几个人,最后确定可能你和这事有关……”
张娟娟点点头,道:“你这么不敢见我也来了,看来是铁了心想问清楚了。圈里的规矩是不泄露雇主的信息,正好那件爆炸的生意,雇主并不是韩嘉。”她微微一笑,“怎样?师姐比师兄要好吧?”
姜晓宁的心都提起来了,还要听她的调侃,只好无奈一笑。
张娟娟说:“我想先问清楚的是,你都掌握了哪些情况?”
姜晓宁想了想道:“罗东。我知道你炸的房子属于罗东。我去查了这个人,他在五年前掌管本城两大帮派之一,对手就是李时青。韩嘉当时是李时青手下的鸨头,李时青手下还有个一方大哥叫萧厉。”姜晓宁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想咬牙,“我查到,当时韩嘉去勾引陷害了罗东,最终让他一败涂地,从本城逃走,而萧厉则打断了罗东的左腿。罗东逃到邻省,找到了另外的靠山,发誓要让韩嘉和萧厉付出代价。”他的声音低下去,“然后我知道的,就是韩嘉有一天突然从锦庭失踪,再也没有出现在本城,他失踪那天之后不久,罗东在本省边界处的房产就发生了人为的爆炸。”
张娟娟看着他努力让声音平静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经有推论了,只是来找我证实?”
“我不知道。”姜晓宁的声音紧绷着,“我能想到的只是可能性。罗东恨韩嘉和萧厉,可一切因韩嘉而起,他最恨的还是韩嘉。他和韩嘉在一起过,他肯定知道韩嘉的软肋,他想到了什么办法,把韩嘉从锦庭,从他自己的地盘骗出去,骗到那处房子里……”他额头上已经开始出汗,“我看罗东的资料,他连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管的,韩嘉到了他手里……后来的爆炸……师姐,是有人请你去救他吗?是萧厉还是李时青?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他怎么会中枪?是罗东还是……”他有点说不下去,伸手捂住眼睛。
张娟娟待他情绪稳定了一点,才道:“你在孙叔叔身边卧底的时候如果这么情绪化,我早就识破你了。”她盯着姜晓宁看了一会儿,声音平稳地说,“你的猜测大体是对的,我只补充一下:第一,罗东并没有只针对韩嘉,他是想着一起报复他和萧厉,他抓了萧厉的弟弟萧杨,想威胁萧厉自投罗网;第二,的确有人请我去救他,但你不该问我是谁;第三,我和雇主带着韩嘉逃出来的时候,罗东指挥手下开枪,韩嘉中了流弹。”
姜晓宁脸色惨白,低声道:“罗东抓了萧厉的弟弟,萧厉没有去,为什么韩嘉去了?为什么……”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他为了萧厉,连罗东那里都肯去……他……”
有些话张娟娟原本并不打算说,那些事情牵涉到太多的人,她宁可这些过往和那些人都尘封在自己的记忆了。可在她眼前,年轻的师弟因为难过,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这个师弟十八岁就被吴庆华带来接受训练,很快成长为孙叔叔的左右手,他聪明但不机敏,寡言却不内向,每个人都对他十分放心。而最后由他一手把孙叔叔送上死路,也可看出他心性坚忍,做事沉得住气。
可今天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个激动的、感情用事的、情感激烈的、她完全不认识的姜晓宁:他简直像是一个表面平静的、装满了强烈情绪的瓶子,而韩嘉就是那个瓶塞。
这个认知触动了她心底一处柔软的角落,她叹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既然你找到了韩嘉,却又跑来找别人问他的情况,可见韩嘉也不肯告诉你……”她看着姜晓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韩嘉离开安全的地方去找罗东,不是为了萧厉,是为了你。”
姜晓宁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他仍然带着那种惨白,那种颤抖看过来,但是神色却又突然显得不同。不再是灰败的神色,眼睛里像是烧着炽烈的火焰,这火焰像是点着了他整个人,让他看上去就如同火焰一样,光芒骇人、破坏力惊人而且势不可挡。
达到这样的效果,只是“为了你”三个字就做到了,她甚至还没有说具体情况。
张娟娟再次叹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辛牧然不肯让姜晓宁知道真相了。瓶子已经打开,强大的情绪冲出禁锢,咆哮着、叫嚣着要掠夺,要摧毁的时候,谁能阻止呢?
第二十一章:请神容易送神难A
班主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头。
齐修远上完数学课要走,他正好看过去,齐修远对他一笑,伸出了大拇指。
“姜晓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已经放学了,除了安排他搞值日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的班长兼班花特地绕过来,“三班的郑云秀从来都是数学第一,这次被你后来居上,还哭了呢。”
姜晓宁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那张卷子被他胡乱塞到课桌里面,鲜红的140分像是一个得意洋洋的讽刺。
怎么就差了9分呢?他出了教室,一边向校外走一边阴郁地想。如果不是最后那道大题粗心,这次满分都没有问题,可怎么偏偏就粗心了?
这样想着,竟然一路走出了校门,心里忽然一动,他站住了。
他竟然一眼也没有看父亲办公室的灯光。
这几乎是他从进入这个学校以来就养成的习惯。这座学校是完全中学,姜晓宁从初中就在这里学习,五年来除了特殊情况,每次放学回家他都要回头去看父亲的办公室。就像是一种赌气的仪式,又像是某种固执的期待。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改了?
好像就是从韩嘉那里得到手机那天起,他整个的生活重心都转移了。他买了SIM卡,手机里只有韩嘉一个号码;他处心积虑地要了韩嘉屋子的备用钥匙,不管韩嘉在不在,每天要在那里待到半夜才回家;他甚至开始在那间屋子里放置自己的东西。
姜晓宁皱着眉头思考,放学拥挤,不断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被谁撞了一下,好像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举步走向车站。
韩嘉的住所离这里很远,他每天要用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那里。
姜晓宁坐在公车后排,拿出MP3来听,里面有韩嘉给他放进去的英文练习。等他到达韩嘉的住所,开门进去,茶几上的果盘里有新鲜的水果。他无聊地走了两圈,决定先做作业,书房里韩嘉早就搬开了办公桌,新添置了学生用写字台,还搭配着护眼台灯。
姜晓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一个月以来,韩嘉才是他的家长。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问韩嘉要备用钥匙的时候,韩嘉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傻话。他以为打个哈哈就能过关,可姜晓宁不达目的不罢休:第二天他放学后就坐了一个小时车过去,在门口给韩嘉打电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他来开门,而韩嘉照做了。第二天、第三天……当他这样做了一个星期之后,韩嘉终于把钥匙交到他手上。
韩嘉肯定是不情愿的,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在他每天被姜晓宁的电话打断自己的事情叫来的时候,他也是用最快的速度过来,一点脸色都不敢摆。
姜晓宁非常受用。他颐指气使,作威作福,而韩嘉甚至从不在他面前叹气。
对了,他们不是家长和孩子,姜晓宁快乐地想,他们更像是债权人和债务人。
这种想法让他一路上压抑的情绪轻松了很多,他静下心来,先做完了数学作业才开始翻别的书。
快八点的时候,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姜晓宁抑制着嘴角的笑意,低头接着翻书。
脚步声向书房走过来,停在门口,然后听到韩嘉有点无奈的声音:“吃晚饭了吗?”
“没有。”姜晓宁头也没抬。
“我上午在冰箱里放了点食材,你不是做饭很好?以后饿了就自己做点吃的。”韩嘉道。
姜晓宁抬头瞪他:“我在家也是自己做吃的,我受够了自己做吃的了!”
韩嘉靠在门边,唇边是宽容的微笑:“我不会做。”然后想了想,“以后我买些现成的饭菜放在冰箱,热一下就能吃那种,你看行不行?”
姜晓宁哼了一声,低头看书。韩嘉的脚步声走远,然后是隐约的说话声,应该是在打电话叫外卖。
然后是一片安静。姜晓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干脆起身出了书房。
韩嘉正蹲在冰箱前面,不知道在收拾什么,他的后背弓成一个弧形,宽松的衣料柔软的覆在上面,勾勒出隐约的腰背曲线。
姜晓宁转开视线看别处,没忍住又转回去。
韩嘉已经关上冰箱门,一边起身一边看过来,道:“外卖快到了,去洗手。”
这口气让姜晓宁莫名心烦,他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手间。
开了水龙洗手,一边到洗手台上拿香皂,抬眼就看见那里的一堆瓶瓶罐罐。
他以前问过韩嘉,“你怎么这么多化妆品?”
韩嘉说:“那不全是化妆品,还有保养皮肤的,保养牙齿的,保养头发的,保养眼睛的……”
姜晓宁不耐烦了:“那不就是化妆品吗?你弄这么多这个干什么?你看着也不像娘娘腔啊。”
韩嘉大笑,然后说:“卖车的为什么要保养车呢?卖花的为什么要为花做修剪呢?”
姜晓宁被他的言论恶心到,缓了一会儿才问:“你不是鸨头吗?鸨头自己也卖?”
韩嘉还是笑,慢慢道:“他们卖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比钱更难赚的东西。”
有敲门声,应该是送外卖的到了,姜晓宁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自己正盯过来,一双眼睛燃烧着黑色的火,脸上全是不满。
这一个月来,他常常在镜子里看到这样的表情,可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不满什么。
不满韩嘉的无耻?或许因为刚认识就撕破脸的关系,韩嘉从不在他面前掩盖他的无耻。“出来卖”“拉皮条”这种语言对他杀伤力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