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雨上前打了声招呼,男人抬起头来带起笑意。
“来了啊。”他随意地招呼,完全没有起身握手,说两句客套话的意思。
就好像只是见了一个老朋友那样理所当然。
刘承雨坐下来,又介绍了一下陈川。男人将自己的笔记本转到陈川那边,让他能看见屏幕,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你觉得这几张照片怎么样?”
陈川认真地看了几眼,应该是男人旅行时拍得照片,很美的大自然风光。其他的……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川便道:“很漂亮。”
“哪里漂亮?”男人追问。
“风景很美,取景的视角很广,选的位置也很特别。”陈川想了想,“这么认真地选择完美的取景地,我觉得至少能感觉到拍照人的热情。”
“哦?”男人看了看屏幕上的照片,“陈先生也懂摄影?”
“不。”陈川摇头,“我很少拍照,对摄影一窍不通。这只是我的直观感觉而已,赵先生不用当真。”
“直观感觉啊……”被称为赵先生的男人正是他们这次的客户,全名赵祯,跟宋朝仁宗皇帝同名同姓。
不过显然,这位赵祯并不是皇帝命。陈川注意到他笔记本下面还压着一堆文件资料,看来在他们来之前,他正忙于工作。
不过为什么是在青年旅馆里?陈川有些不能理解。
赵祯看起来只是单纯喜欢一个人旅行,但如果住宾馆一是价格更高,二是不方便交友。
这样的青年旅馆现在很多城市都有,因其服务对象大多为驴友、单独或结伴来旅游的小青年、或者没什么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的旅行者们,他们的运营方式比起高档的酒店宾馆,又有其独特的方式。
比如大厅里挂着的小黑板上有畅销线路的公交、地铁站,吧台边的杂货架上有各种语言版本的旅游路线图和便捷小地图。
因为大厅完全开放,晚上通常都有针对性活动,餐厅、洗澡也是公用型,能方便五湖四海甚至是国外旅人互相交流探讨,交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般前来公务出差或者工作应酬的人是绝对不可能选择这里的。而赵祯明显是个例外。
陈川忍不住细细打量他,这人穿着一身便服,带着帽子,座位上还有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这人……该不会只是来旅游,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们的工作室,于是顺便谈谈工作的吧?
在陈川想来想去的时候,赵祯又打开了几组相片,再次让陈川欣赏。
“这几张,你觉得怎么样呢?”
陈川按捺下心中疑惑,低头依然认真一张张看去。
“很漂亮。”
赵祯眨巴一下眼,“哦?又是很漂亮?”
陈川笑:“像我这样的一般人,估计只要能看清相片上照得是什么,都会觉得很漂亮吧?”
赵祯愣了愣,拍桌子,“有道理!”
陈川:“……”
赵祯似乎突然抓到了什么灵感,飞快地拿回电脑,在电脑上一通敲敲打打,随后抬头看向陈川,“你挺不错的,我这里有个案子你接吗?”
“接!”陈川没来得及说,刘承雨已经一锤定音,“不是我吹啊赵先生,咱们家陈川可是一等一的设计师!”
“是嘛!”赵祯脸上一点怀疑表情都没有,看上去似乎完完全全相信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刘承雨。
“我的工作是自由摄影,不过最近我加入了一家由许多爱好者共同组建的圈子,咱们姑且称它为社团性质吧。社长会带来单子,而接单意愿全看个人。咱们这个社团不求钱,基本是一个有更多交流、探讨性质的地方,彼此也能互相学习,互相借助资源等等,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刘承雨恩恩点头,“明白,总之就是一群有经济基础的人在保障了吃喝拉撒的前提下,纯粹追求梦想的地方吧。”
陈川囧脸,再看赵祯,倒是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地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陈川:“……”
赵祯接着道:“不过既然做了,还是想做好。我是社团里负责宣传推广的人,我想找个合适的人来帮我们做个推广广告,之前我去了很多家广告公司,都太商业性了……不知道你们懂不懂我的意思,太僵硬了,太……不自然,总觉得十分刻意,我都不满意。”
刘承雨不懂也是一定说懂的,连连点头,“没有问题,交给我们就行!”
赵祯笑着点头,“陈先生的话点醒了我,我们的广告并不是做给专业人士看的,拍照看照片都是普通人每天在做的事,只要能融入生活中,总之自然!”
赵祯说话掐头不顾尾,看起来语言表达能力有限,但起码表情丰富,将“只可意会”的感觉传达到了。
刘承雨在桌子下头掐了陈川一把,陈川无奈开口,“我懂您的意思了。”
“太好了太好了。”赵祯道:“我有预感,这回是找对人了。”
陈川终于忍不住问:“冒昧问一句赵先生,您是来旅游的对吧?”
“准确来说是散心,采风。”赵祯道:“不过没想到还能顺便完成工作,真是太好了。”
陈川笑了笑,“您是从哪儿知道我们工作室的呢?”
“啊,是你们老板。”赵祯道:“我在地铁站附近迷路了,刘先生不仅好心将我带到了地铁站,给我指明了位置,还给了我一张名片和宣传单。”
赵祯说着将工作室的宣传单拿出来,“说如果再遇到问题都可以找他,哎呀,现如今这么热情的年轻人不多啦。”
陈川:“……”
刘承雨真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走到哪里都能拉到生意!
陈川很快和赵祯商量了具体的工作细节,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之后这才道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刘承雨一脸得意表情将自己英明神武的一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用词之夸张到最后陈川麻木着一张脸想:刘老板竟是如此好文采的。
刘承雨要去接申易下班,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陈川看了眼时间,这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周海歌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想着不如逛去市场买点东西,然后就遇到了……谢安。
许久不见,谢安似乎长得圆润了一些,看来之前的事对他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谢安正和几个哥们儿走在一起,显然没想到会突然撞见陈川,脸上的笑容还凝在嘴角没来得及垮下来。
陈川放弃了去买东西的打算,转身准备离开,只是偏偏有人不识相——谢安在身后叫住了他。
“别装作没看到啊。”谢安啧了一声,双手插兜走了过来,“最近过得怎么样?没穷到当裤子吧?”
陈川看他一眼,“过得还不错,谢谢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诶诶!”谢安拦住他,他身边几个哥们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围了上来,帮谢安撑住场子。
旁边路过的人们频频侧目,谢安几个似乎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陈川左右看看,笑了,“进去几天出来,就真混得跟道上一样了?这架势拿得挺足啊。”
谢安被戳了痛脚,脸顿时臭了,“没什么本事就一张嘴利能吃饱饭吗?”
陈川:“或许我可以改行做保险。”
谢安咬牙,“也就得意这么几天功夫了,周海歌还搭理你吗?没钱没房,连工作都丢了,是个正常人都会当你是累赘吧?”
“看来你消息不太灵通。”陈川抬手晃了晃手指,“第一我有工作,第二我们很好。”
一句我们很好,让谢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他的手指上。
他似乎不敢相信,眼角有点抽动,半响才勉强道:“鬼知道这是谁送你的?随便拿出来晃晃想证明什么?”
“什么都不想证明,是你要问的。”陈川转身,看着另一个高个头男人,偏了偏脑袋,“抱歉可以让一让吗?”
高个头那人去看谢安,青天白日还是在大街上,谢安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握紧了拳头,停顿了数秒才绕过陈川离开,“走。”
几个人这才散了。
陈川又看了谢安背影一眼,觉得现在虽然依然觉得这人讨厌,心里的抵触和排斥感却不是那么强烈了。
为什么呢?
明明工作还不算稳定,没存款没房没车也是事实。在这座城市他依旧待得摇摇欲坠,可……
心里有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安稳的力量。
他收回目光,情绪在谢安的挑拨下没有起丝毫涟漪,淡然地回了小区。
而离开的谢安再走出几步之后就停下了,他表情复杂,转回头,人海里已经不见了那人踪迹。
“小安?”旁人叫他。
谢安吐出几个字,“他变了。”
“嗯?”旁人莫名其妙。
谢安却是分外恼火,这种感觉比他当初找人欺辱陈川,想看陈川难堪,想让周海歌厌恶他,想在这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感觉都强。
之前的恼火来自“如此小人物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摆脸色?得到周海歌的喜欢?”,而眼下的恼火却是在陈川淡然和自己对话时,自己居然产生了赢不了的感觉。
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输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无力感让他的怒气都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不去了!”谢安烦躁地道:“你们自己去!”
旁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想勉强他,更何况谢安向来任性自私,跟他一起玩多半都是旁人心累,这会儿他不去了,几人心里倒是高兴的。
“那你自己回去小心。”随意地叮嘱一下,几人便离开了。
谢安转身打车准备回家,刚上计程车却接到一个电话。
“猜猜我是谁?”那头人笑嘻嘻地道。
谢安烦道:“陆哥,我有你的电话好吗?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陆文栓在那头诧异,“听声音像是不高兴啊?谁惹你了,要陆哥给你讨回公道吗?”
“不用了。”谢安皱眉,“我现在准备回家,改天再聊吧。”
“别啊,不开心就要出来玩,躲屋里做什么?”陆文栓道:“我就在血色,你来吗?”
“你在血色?”谢安惊讶,“工作呢?”
“出差啊。”陆文栓哈哈笑了几声,“来吗?”
陆文栓原本就长得阳光俊朗,笑容更是天生带了几分感染人的欢乐劲,哪怕谢安心情正阴郁,听到这声音情绪也缓和了不少,想了想干脆让计程车换了方向。
“这就来。”谢安道:“今儿我请。”
48.兜兜转转
血色依然热闹,之前谢安造成的麻烦似乎完全不存在。谢安进门时还遇到几个熟人,正打招呼时就有服务生迎上来小声说:“陆先生在最里面的包厢。”
“好。”谢安和这里的服务生都认识,又因为向来自傲惯了,丝毫没有谢意径直朝走道里走去。
经过之前和陈川待过的包厢,谢安脸色还是有些微的不自在,几步快速经过了。
推开门,陆文栓一个人点了一桌子酒和水果,正低头刷着手机。
“诶。”看到人来,他放下手机站起身,先结结实实给谢安来了个拥抱。
谢安这人喜欢被人宠着,拥护着追随着,一旦被人热情巴巴地招待立刻增加了虚荣和满足感,脸色和心情都彻底好转起来,也笑着拍了拍陆文栓。
“好久不见了啊哥。”这声招呼算是拉近了因二人许久未曾联系而稍稍疏远的关系。
陆文栓笑得更加找不着眼睛了,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帅气。他十分清楚谢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于是先端酒杯自罚道:“毕业之后一直忙于工作,也没能跟你联系,是哥不对,这杯哥先罚了!”
说着毫不犹豫地干了杯中酒。
谢安笑嘻嘻碰了一下他的空酒杯,“弟弟我大人大量,这会儿就原谅你,可没下次了。”
“没下次了。”陆文栓保证,伸手自然地揽过谢安肩膀,“许久不见,瘦了啊。”
说着低头靠近对方耳边,声音带笑:“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谢安侧过头,眉眼里带上一些满意,打趣道:“陆哥嘴变甜了啊,学会哄人了。嫂子好福气啊。”
“诶。”陆文栓啧一声,两人酒杯满上,再次碰了碰,“什么嫂子,正是兄弟相聚的日子女人的话题就不要提了。”
陆文栓没有直接否认,看来是有伴儿了。
谢安挑眉,也没戳破却也不再说下去。早先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陆文栓就说过自己是双,为了巩固好感,在谢安面前也没少提以前的小男朋友。
实则陆文栓从头到尾就谈过那么一次和男人的恋爱,之后全是女朋友,因此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好说,倒是给人增加了一些这人痴心的形象。
谢安当然也听过这个陆文栓说过无数次的故事。什么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长大了人浮躁了,想得多了,加上小县城地方小,思想保守,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一定会毁了两家人,于是二人决定大学一定要考去大城市,如此一来也牵累不到家人了。
没想到对方后来选择了另一所大学,陆文栓追问起来也只说二人观念不同,想法不一样,勉强走到一起反而多烦恼,也累了什么的。
总之借口理由当然是一大堆,于是二人在毕业的时候分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未来。
陆文栓到如今还是忘不了初恋,也说以后再没遇到过那样让他动心的人。可惜后来彻底断了联系,否则也想知道对方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等等。
这个故事的版本还有各种温暖动人,缠绵悱恻的细节,谢安隐约记得一部分,不过因为不太感兴趣,所以听过也就算了。
这会儿两人热情高涨喝起酒来,没一会儿谢安就有些晕乎。粘在陆文栓身上蹭来蹭去,嘴唇时不时擦过陆文栓脸侧,若换做其他人或许已经心痒难耐,但陆文栓这时候还清醒着,满脸是暧昧笑容,心里却忍不住一阵恶心。
该死的同性恋。
他心里唾弃一口,不过这种程度他还能忍受。至于为什么,还得感谢曾经和陈川共处过的一段日子,二人那时候因为年少气盛没少摸来摸去,陆文栓对陈川的感情好奇绝对多余喜欢之情,一开始或许只是不想为此失去一个朋友,久而久之这种感情却有些变质。
尤其在二人越来越懂事以后。陆文栓深刻地意识到了陈川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污点,因为好奇而惹上的甩不掉的麻烦。
他恐慌过也害怕过,最后选择了逃得远远的,几乎没再回过家乡。
两人曾经花前月下,也试探地接过吻。非常非常点到即止的吻,陆文栓记得因为那个其实只是皮肤和皮肤挨了一下的亲吻,陈川高兴了整整一个星期,脸上总是带着傻乎乎的笑意。
陆文栓也曾觉得这样单纯简单的陈川可爱过,但对比起软绵绵的女孩子,果然还是不行的。
陆文栓想起白天无意撞见的人,一边揽着谢安任由他发酒疯折腾自己,一边走神着。那人看起来瘦了许多,大年夜碰到他时因为裹得太厚几乎看不出什么来,中午那匆匆的一眼,感觉似乎比以前更加帅气,气质也比以前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