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无月明——柳惜过

作者:柳惜过  录入:08-02

老汉答道:“三天前就离开了。”

唐月天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三个人一起走的吗?”

只见老汉猛地摇头,说道:“没有啊,你的同伴就两个人,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那龙音呢?唐月天摸了摸犹在疼痛的心口,看来如今只能先回中原。他明白龙音的心思,龙音不想他被卷入若水宫的风波之中,可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龙音陷入困境?

唐月天执意要走,老汉自然拦不住,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猎户,江湖中的纷争离他的生活实在太远,在风雪天里来了不速之客,本来就让他惊慌不已,只是来人客气,加上的的确确不是他能惹的角色,这才战战兢兢的照顾了唐月天几日。

推开木门,外头的风雪未停,肃杀的冷意扑面而来,唐月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回头看了眼老汉,笑了笑,拱手告辞。

老汉呐呐的应了声:“哎……”而后眼前一晃,少年矫健的身影便隐没在茫茫风雪中,哪里瞧得出他来时正虚弱的窝在一个白发人的怀中。想到这,他不禁抖了抖身子,那白发人眼神冷得很,活像深林中吃人的猛兽,曾吩咐他不准将他的存在透露给少年……罢了罢了,人都走了,他也好安心过了这冬。

如今此地正值严冬,大雪封山,真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茫茫天地间,唐月天手中并无任何龙音的线索,要想找他,谈何容易。如上次一般,冲去分舵寻人?那分舵的人嘴巴紧得很,便是知道也绝不吐露半分。

唐月天花了三天时间才出了山林,外头是他从未到过的地界,想必圣山的出口不单止一个,但这样一来却是耽搁了他的行程,人生地不熟的,他连此处是哪里都不知道。好在背了把长剑,当地人即使瞧他面生,也不敢欺他,当然在住店的时候免不了被当肥羊宰了一顿——唐月天心里倒是清楚,毕竟跟着龙音等人奔波了一段时日,只是眼下赶路要紧,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在小镇上休整了一日后,辗转找了个正好要外出的货郎,便搭了他的马车出去。

当地的马匹生得十分彪悍,饶是如此,在厚实的积雪面前也颇为吃力。

唐月天抱着剑看向一片雪白的前方,那里一望无尽,就像是天地间只有空白,不知路在何处。他伸手从怀里取出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因长久的把玩,玉色变得愈加温润,指尖缓缓摩挲着上面的若水二字,他想起曾在话本里看到的一句词,是这样写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65、乘月人归

临近腊月,长安的雪厚得足足有小腿深,饶是如此,来往的旅人仍是络绎不绝。唐月天进了一家酒楼,屋里头的暖意顿时驱散了周身的寒冷,店里颇为热闹,一眼看去似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好在店小二殷勤的上前招待,领他到了一个角落位置,虽然偏僻,不过这视线正好能够看到窗外头的风景,也不算太差。

边境的商队大多都是前往长安的,商队为了不碰上风雪,行程赶得很急,正合了唐月天的心意,便一路随着商队走。他前日刚到长安地界,既然是到了长安,明知龙音不可能在长安的分舵,他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去了一趟,哪知分舵竟已人去楼空!唐月天暗暗心惊,分舵撤离可不是小事。忽的想起司空何求留给他的联络暗号,于是便按司空何求的要求在长安城留下暗号,静待对方上门——也许“江湖百事通”司空何求能够帮上他这个忙。

过了一会,店小二便送上他要的热汤面,正埋头忙着填饱肚子之时,忽闻邻桌的两位讨论起近日的江湖杂事,只听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你有没有听说,之前还颇为交好的若水宫跟金钱帮闹翻了,据说是生意上有了什么冲突,依我看,若水宫就是个邪教,金钱帮这回是真吃了大亏。”

坐在他对面的友人应声道:“这事我倒真听说了,生意上的东西旁的人也不清楚,但金钱帮算真倒霉。不过甭管若水宫是邪教还是别的,那若水宫宫主确实是个风流人物,之前不是说那江南柳家的小公子还天涯海角的追着他么,最近听闻又多了个唐门的公子哥,说长得也是极为俊俏,也是天天跟着他。啧啧啧,艳福不浅、艳福不浅。”

大汉嗤笑道:“可不就是!我听说那唐门的公子好像叫什么月天,似乎还是蜀地薛家的后人,却也没见唐门、薛家的人出来认,恐怕身份不大光彩,现下又跟若水宫拉扯不清,想想便也觉得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唐月天听后不由一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闲言碎语,无需理会。不过他倒是有些奇怪,他跟唐门以及薛家的关系怎么会突然变得人尽皆知?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都不是会将此事到处告知的人。难道又是龙音的舅舅贺常嘉?唐如身边的人,比如柯苏里、比如霍丹华,都跟贺常嘉脱离不了干系,那么唐门的事情会被调查得一清二楚倒是不出奇。

唐月天越想越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他只懂得如何用剑,所以只会像个莽夫一样傻傻的拼尽全力用剑去保护重要的人。

江湖谣言总是传得特别快,唐月天听了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在意。比如龙音。

龙音一行人此时正途径襄阳,各地分舵的人均已重新洗牌,包括襄阳分舵。谣言传入他耳中时,他本已准备回若水宫,奈何“金钱帮”就是要拦一下他的脚步,那么他也大发慈悲,前去会一会。

时机倒是十分巧,金钱帮帮主上官荣正大摆寿宴,帮内好不热闹,又逢年关,一派喜气洋洋。

只不过帮主上官荣比起以往有些霸气不足,话也变得不多,表情呆板,宾客们只当是因金钱帮近日事多,并无过多在意。

龙音的出现,让主人与宾客都吓了一大跳。上官荣表情木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儿媳妇霍丹华,霍丹华强作镇定,拍了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丈夫上官云,对龙音说道:“龙宫主肯赏光前来,实在是荣幸之至。”心里却是惊疑不定,贺先生可没说过走火入魔之后龙音会变成这样、这样白发似鬼……若说从前的龙音多少还有些温润的气息,那么如今白发披散的龙音周身仅有肃杀的锐气。

龙音瞥她一眼,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死人,尔后便伸手抽出长剑,身形如电,坐在上席的上官荣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头颅便滚落在地。

好好一场喜事顿时变成丧事,在场的尖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金钱帮的帮众摸出武器全神戒备,偏偏无人敢上前。

龙音接过身后芷蓝递来的巾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身,缓缓说道:“不该说的不能乱说,不该做的更不能轻易去做。”尔后看向霍丹华,“你的贺先生没教你么?”

霍丹华脸色青白,死死盯着他。

龙音把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竟一路畅通,无人敢上前阻拦。

再看金钱帮的少主上官云,已吓得瘫软在地,手指着上官荣的尸体,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半句话。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莫不脸色大变,那上官荣的头颅里居然爬出无数小虫,十分骇人!联想到上官荣不同往日的举止,以及龙音方才的一番话,众人看向霍丹华的目光不由带上了猜疑。

霍丹华又惊又怒,事情的发展显然已不在她掌控之中,好在上官云仍对她言听计从,并且如今的金钱帮早已被她清洗过一次,故而仍有余力号令帮众。只是在寿宴上龙音对她说的那番话太过耐人寻味,若在江湖中传开对她、对金钱帮而言都会是不小的冲击,甚至可能连累到她的娘家开封霍府。

深夜,金钱帮书房中的烛火仍在跃动着,霍丹华盯着火苗,越想心情越是复杂,她原想着有贺先生的人支撑,干脆就将若水宫一网打尽,却没想到龙音那么难对付,此次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水宫是受了影响,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忽而听到屋外有轻敲声响,她厉声道:“谁?”

房门被推开,来者施施然进屋,身后更有几位随侍在旁,丝毫不像是客。

霍丹华先是惊诧,尔后脸上的惊色转为浓浓的喜意,她的声音带着丝丝委屈,喊道:“先生……”

来者正是贺常嘉,唇边含笑,眼里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他在书房的长塌坐下,徐徐说道:“听说龙音来过。”

听到龙音这个名字,霍丹华不由蹙起细眉,低声道:“正是,如今金钱帮已不适合为先生所用。”

贺常嘉看她一眼,道:“过来。”

霍丹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意,眼里满是倾慕,轻声应了后便移步向前,甚为乖巧的伏在他膝上,说道:“先生,丹华不才,若水宫欺人太甚,依我看,还是早日拿下为好,也免去先生心头烦恼。”

贺常嘉抬手抚着她的鬓角,说道:“你就是太聪明了,我可不想将若水宫逼得从江湖中消失,龙音是我一手教出的,我怎么舍得让他真的去死,死了可不如活着好折腾。你说对吗?”

霍丹华闻言没来由的背脊发寒,她不禁支起身子:“先生……”

贺常嘉笑道:“既然金钱帮已经没有用处,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66、乘月人归

是夜,北风呼啸,蜀南的竹海此时早已不复绿意盎然,一片银白,在月夜里泛着白惨惨的光。忽然,自萧瑟的竹林深处竟飘来浓浓的烟味!

正在途中的贺常嘉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那竹林深处火光冲天,被北风刮得越来越烈。他的神情骤然一变,脸色铁青:“龙音!”

身旁的圣女担忧道:“门主?”

贺常嘉怒极反笑:“我早该料到,龙音由我一手指点,我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我。若水宫之于他是责任,而之于我,则是一份念想。看来是我逼急了他,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我还以为他尚能念旧情,那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脱困于走火入魔,饶他不死。却没想他竟与我剑锋相对,只为那唐小公子。如今更是火烧我当年费心重建的若水宫,想来是早已有计较,只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使出这一招后路。有趣、有趣,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

圣女眼波轻转,道:“他既已走火入魔,更在一夕间青丝转白发,怕也是活不久了。”

贺常嘉道:“若水宫颇有奇珍异宝,能吊命的药还少的了么,就看他撑得了几时,可别让我感到失望就是。”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再往前。贺常嘉本欲赶在龙音之前到达,重掌若水宫,好看看龙音垂死挣扎。岂料来了这么一出戏,只得作罢,静观其变。

而若水宫前,白发墨衣的龙音望着冲天的火光,良久才叹出一句:“想不到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当年他爹猝死半途,临行前曾暗中知会留有一支亲信势力,此事不可泄露给宫内的任何人。这些年他步步为营,那一支亲信势力早已发展壮大,但他从未想过要将若水宫取而代之——毕竟他是一宫之主。何况自己手中的势力一明一暗,更方便行事。不曾想,贺常嘉一抬手就将他的棋局打乱……

他身侧的正是若水宫长老元青,元青处事圆滑,滴水不漏,此前一直处理宫内事务,此时他接口说道:“既然时机已到,自然需破而后立。”

龙音闻言转头看他,紧接着视线在栖凤、芷蓝等人身上皆停留了片刻,而后笑道:“好,说得好,破而后立,从今开始再无若水宫!元青你与鹤舞先行至庄里处理后续事宜,季璜、殷洪负责稳定分舵。”

众人应声领命,元青道:“庄主不必操心,一切事情都已妥当,眼下还是庄主的事情最重要。”若水宫的人已按龙音的指示,该清理的清理了,该安置的已安置好。

龙音说道:“栖凤会随我一道去趟少林,至于能不能洗精伐髓,那便看机缘了。”

憋了许久的前左使鹤舞终于忍不住出声:“庄主,要不干脆由我去抢了那洗髓经,反正我早就看那些木头疙瘩般的秃驴不顺眼。”

鹤舞左使风风火火的个性看来是改不了的了……众人默默转开了眼。

龙音竟微笑点头,徐徐道:“若是能抢,倒也不用你出手。”

连一向巧舌如簧的元青也一时无语,他家庄主走火入魔后动不动就喜欢打打杀杀了……

感觉自己被忽视掉了的芷蓝左右瞧瞧,开口道:“庄主,我呢我呢?”

“你……”龙音沉吟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竟化开一丝柔意,“前往少林寺可途径长安,你随我们到长安后,就先在那候着。”

而长安有谁,心知肚明。

另一边厢,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消息的唐月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既已留下记号,便不敢贸然离开长安,万一他前脚刚走,司空何求就接到消息赶来,那岂不又浪费了时日?他本想着再去一趟醉仙楼,没想到已近年关,醉仙楼竟是早早就闭门谢客。唐月天心里忍不住嘀咕,莫非是因为快过年了,不宜见血,所以这种杀人的行当在这种时候就暂时歇业?

已在客栈住了近十来天的唐月天正对着窗外风雪烦恼不已,忽听门外客栈伙计喊道:“唐公子,外头有客官找你。”

唐月天闻言一阵欣喜,连忙开门去迎。

没曾想这来的“客官”可不止司空何求一人,他的小师父唐英居然也一道出现了!

唐月天是又惊又喜,殷勤的给小师父斟茶倒水,一边说道:“小师父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么是回虚怀谷,要么便去找大师父了呢。”

唐英喝了口热茶,瞪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让你去游历江湖,可不是让你跟着若水宫的人出生入死,如今若水宫被龙音一把火烧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也被烧成灰了。”

唐月天顿时愣怔住,他看了看唐英,又看了看司空何求,半天才感觉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什么若水宫被龙音烧了?”

“你竟不知道?”唐英讶道。

唐月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的说道:“我一直在等着司空,怕跟他错过了。”

唐英见他这副模样便无奈摇头,瞥了眼司空何求,道:“小子,你来说。”

司空何求连忙咽下口中茶水,道:“这个、这个,好的前辈……”他一想到自己是怎么被逼着跟这位昔日唐门七公子前往长安,就觉得肚子又痛起来——时刻要往茅厕跑的冲动。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才会在打探龙音消息时碰上这瘟神……他实在好奇唐小天这纯良家伙到底是怎样被养大的。想罢,他对唐月天说道,“我收到你找我的消息时正好是在襄阳,想必你也听说了金钱帮前段时日动作颇大,与若水宫几乎是到了翻脸的地步。你的身世也于这个期间在江湖中传开,我当时便觉得蹊跷,想来该是霍丹华的手笔,那女人对她主人忠心耿耿,为了达到目的,一向无所不用其极。可惜她用力过猛,我正准备离开襄阳之际,便看了一出好戏——龙音亲自上门把金钱帮帮主上官荣的脑袋给摘了。那简直把我吓到了,龙大宫主比以往越加心狠手辣,那一头白发看起来实在渗人,我一时过分好奇便一路跟了上去,那途中才真叫惊险,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最终没能跟得太近,待我追入蜀南竹海,便只瞧见火光冲天,若水宫的人皆不知所踪。”

说着司空何求顿了片刻,想了一会,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龙大宫主恐怕是另有计谋,只不过居然要火烧若水宫,遇到的敌手怕也是不简单。”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唐月天,“小天,你应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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