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还未结束,却未想半夜养心殿入了刺客,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知北漠使者竟是暗藏杀机,混入帝王宫内意图对谨昭帝行刺,使南谨陷入无主状态,以此引起内乱。
当夜边关告急,北漠突袭至十丈原,形势一时间甚是严峻。
刚继位不久的谨昭帝洪弈,立刻就繁忙起来。
而谁也不知,大将军王镇欢誓死守卫有称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十丈原,以中箭后差点废掉一只肩膀为代价,最终与北漠暂时休战,这一休,便是十年。
周寻一早便去了皇宫,三年一度的殿试席卷了整个南谨,由于应试者皆为贡士,倒也不是人满为患。
由着张公公领他去了养心殿的东暖阁,端端正正的等在外头,不一会儿,张公公掀起帘子,示意他进去。周寻便走了进去。
入眼的便是绛色的常服,谨昭帝坐在木炕的坐褥上看书。
“臣周寻恭请皇上圣安。”周寻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跪安。
洪弈将他的停顿看在眼里,握着书的修长手指略有点颤:“起来吧。”
然后他看着周寻渐渐起身,跪在了红边的厚毡垫上,作出听候的姿势。
“今年的秋闱爱卿是否有建议?”
周寻道:“今年贤良比往常都要多上许多,殿试的题目还应当出的更细致才可。”
“那你说说如何更加细致。”
“以往不过是由内阁预拟,然后呈请皇上选定,今年皇上可直接拟题。而以往殿试题在策问与诗赋中选其一,不如今年就两者皆为题。抑或是另加试其他皆可。”
回答之后见无后续,周寻忍不住抬头看了洪弈一眼,见他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不明不昧,什么也看不透。那个曾扑在他身上的十六岁少年,经过一年的时光,像是脱胎换骨一半,再也看不到当初稚嫩的模样。
他听到年轻的君王缓缓开口,入耳的声音醇厚威严。
“周寻,如今朕掌管了这江山,你可否一直助我,待整个人间平安昌盛,共看那北漠风光?”
他怔了怔,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事物都离他而去,他想到了书中所撰写的洛阳牡丹,层层叠叠艳丽非常,他还想到了江南的秀丽山水,清透亮丽,氤氲着他整个少年时候的梦。也许,他一辈子也难以到达那些地方。
他对上洪弈的目光,沉沉的,有着为苍生造福,有着对一统天下的希冀,而那其中,又似是隐藏着什么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罢了罢了,无非是一个梦而已。天下苍生将他推向了前头,那就坦然面对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道:“自当与君同行。”
南谨昭阳元年,周丞相年老辞官,帝虽哀痛,允。由其子周寻接替其位,以谨明帝手谕昭告天下,周寻才华出众,品性端正,愿周寻辅佐谨昭帝,共护南谨盛世安年。
第三章
北征的军队第三日便到了懋城,一路的颠簸,一路的风尘,让刚毅的将士们都疲惫不已,大将军王镇欢命全军于懋城不远处驻扎。
少将军王承离从小聪颖,在兵法上颇有天赋,而多年随父征战,如今也是所向披靡,颇有青出蓝之势,王承离乃大将军年尽不惑之年所得,此前长子次子皆战死沙场,这位整个身心都牵系在南谨生死存败上的老将军,终是在自己年老恶疾缠身终了前,给南谨培养出了新一代战神。
军中上下都知,大将军十年前因十丈原之战肩膀负伤,十年来多少灵丹妙药都挽救不了这个一辈子都奉献给南谨王朝的大将军。假有不测——也许这一战已是极限,老将军步伐已不再如以前般矫健,仿佛是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让自己的腰杆,挺得一如既往的笔直,如孤松,如青木,透支的是今后原应该安享晚年的闲暇生命。王承离必定是要取代其父,站在他父亲的位置上,哪怕前面是风口浪尖、火焰刀锋,都得抗上整个南谨的重任,一步一步走向未来的战场,或生或死,皆不再话下。
“你又要往哪里去?”大将军不怒自威的脸在看到唯一的儿子偷偷摸出营帐之时彻底的裂开。
王承离倏地往左一跃,躲开自家父亲的无影脚,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出去走走。”
大将军“哼”了声,三天的舟车劳顿让他神色稍显疲惫,他挥了挥手:“除了去见周家小子,随你怎么闹腾。”
王承离眨了眨眼:“爹,我去和周寻商讨下战术而已。”
大将军瞅他一眼:“你当你老子不了解你?”这小子自小就闹腾,批着个“天生聪颖,以后必成大器”的皮相,坏事做的滴水不漏,好事也做得如同见不得光一样,整个一让人操碎了心的妖孽。
“爹……”
王老爷子挑了挑眉,一脚将他妖孽的小儿子踹出了营帐,“滚滚滚,别碍我的眼!”
王承离喜上眉梢,借着踹出去的力,顺势一倾,滴溜溜便蹿走了。
王振欢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声。
刚走至周寻的营帐,便看到他站在平地上。
“周寻,你在看啥?”王承离在周寻眼前随意挥了挥手,招魂似得。
周寻没有回答。
他看着城外的阵阵风沙,漫漫的,弥漫了整个懋城的周边,通道更是沙尘飞扬,久久不得清晰。懋城本是极清净之地,然而多年的战乱让这个富饶的城镇失去了往日的气息。恐惧,愤怒,甚至是带着一种可怜的卑微气氛,好似整个懋城的百姓,再怎么安抚也洗不去对战争的憎恨之情。
“承离,你说等这战争结束了,懋城还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么?”
“当然不会,等南谨将北漠拿下,懋城肯定会富裕起来的。”王承离顿了顿,“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
也不知,要染尽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换来最后的太平盛世。
“这次圣上拨下来的人马比往年还要多上许多,但是都是些因为贫穷征不了税,或者是各地强行征得的,现在的南谨已经是怨声载道,我怕南谨还未攻下北漠,南谨的百姓却是扛不下去了。”
“那也得看为的是什么了。”他扬了扬眉。
周寻轻叹,“可是我现在已经看不清这十年来的战事带给了我们什么了,抑或是什么都没有带来,有的只是灾难而已。”
王承离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道:“自当今圣上继位已是十年,从一开始的仁政宽民,到现在的铁血手腕,皇上的野心越来越大,我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战事会让南谨走多远。”
王承离哈哈笑了一声,一手揽上他的肩膀:“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了,上位者的想法不是我等沙场之人能想的通透的,不过对我来说,上了沙场能看见老爷子和我并肩而战,回了朝能与你一起喝一杯便已足够了。”
周寻听到他爽朗的笑,心中的苦闷暂时缓解了许多,他再次看向懋城边缘的风沙,肆虐不止,再温暖的春天也挽救不了这荒芜。
罢了,边走边看吧。
曾府。
当朝礼部尚书曾懿,膝下子嗣单薄,仅有二女,长女曾倾影,虽为女子,且未及笄,然而文采斐然,出类拔萃,纵是相比男子,也毫不逊色半分。
“影儿,我知你天分极高,比起须眉男儿来甚至更胜一筹。”曾懿吹开杯中浮起的茶叶,叹息,“然而只可惜你生为女儿身,多有限制……”
曾倾影淡淡的笑了,豆蔻年华的少女,笑起来却是带着出鞘的犀利:“女儿家又如何,我自会尽力保全曾家,父亲不用担心。不过纵观南谨局势,尚书位置虽高,一己之力总是相当不利的,曾家还是应当寻求他人相助才可。”
“依你之看如何?”
“周、王都可。”
曾懿看向女儿的眼睛,突然就笑了起来,带着欣赏,带着欣慰,这个女儿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毫无未出阁女子的羞涩和无知,对时势的判断总能恰如其分的表述出来,审时度势,练就了一双窥尽天下的眼睛。
文则周寻,武则王承离。
商议战术之时,大将军分析道:“懋城与风城交界处一片空茫,视线极为清晰,但数日的风沙让人难以将太远之地看清,北漠的营地在风城此处。”他指了指图中的一个红点,“不超过明日,他们必定逼近懋城,我军应当绕至此处,才不至于腹背受敌,无还手之力。”
几个副手都在沉思,王承离随意的看了几眼,心中颇不以为然,北漠此次所派之人比之南谨实在不值得一提,有何担忧的。
王镇欢脸色一冷,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早已猜到,他也不再对他斥骂,转头却是看向了脸色略有古怪的周寻。
“周家小子,你来说说。”
除了王承离其他武将顿时嘴角一抽,周家与王家素来交好,但总是“小子小子”的叫着,总是觉得十分别扭的,莫说这“小子”还是当今的丞相,深得皇帝信任的丞相。
周寻对此毫不知情,他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军虽在人数上占了上风,然而一旦正面冲突,北漠那边有风城为屏障,地势高俊,足以俯瞰三面,懋城的动向都在他们掌握之中,那里的地势比上懋城要好上许多,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深入敌军阵营,我们是处于不利地位的。”他话题一转,“虽难攻,我军却不可固守一隅,若要攻下风城,必定是要防守结合,懋城前方有一平原,平原侧面有一渡口,名为永修。此为咽喉之地,连通淮河北岸,以北漠强兵政策来看,他们必定从此进攻,而西侧陈平关周边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对于北漠来说在地势上呈高屋建瓴之势。我军必须在此主攻,在北漠到达懋城前切断他们的后路。”
众人皆凛然,以此为战术,北漠之军必定是有去无回,颇为一大妙计。于是看向周寻的目光中更是欣赏。年过而立的丞相,才智商比起前丞相周伦,只过非不及。十年来从未娶妻,十年如一日的为着南谨,此次如若大捷,圣上也该赐婚了吧。
王承离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周寻,再瞟了瞟讳莫如深的大将军。突然就觉得已经没有自己发表意见的余地了。
大将军再次将视线看向周寻:“那依你看,我们应当如何分配人马?”
周寻听后,反而愣了下。按理说此时应当是栽培小将的机会,不是王承离也应当是其他人,怎就落得他头上了?而且他这次只是皇上派来了解总体战事情况而已,并未授权于他调度之事。
仿佛看出他的疑虑,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急性子的张立清立马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震得周寻挑了挑眉。不知何意。
“嘿周丞相啊,别把那些个规矩在咱这儿说,咱们一向是有啥说啥,说不准谁就中了呢是不?咱们可不像他妈北漠的人穷讲究!”
……其实是南谨一直以来穷讲究吧。
王承离看着周寻一脸木然躲避着张立清的口水喷溅,心中笑了一会儿,便向前一步把他拽了过来,“我说立清,你娘当初给你取名的时候是不是希望是个女娃娃?”
众人皆笑,张立清立马涨红了一张脸。这在军中也是一大谈资,谁都知道张副将一个糙汉子却是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名字。
王镇欢哼的一声立马让他们噤声。
“吵什么吵!”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他下巴一抬,示意周寻继续,“你说。”
周寻点头:“我军应分三路,一路守永修,一路待陈平关,还有一路,守着阵营即可,以备不时之需。”他看了一眼王承离,“至于分配,不如交于少将军。”
王承离瞬间怨念盯着他。
周寻莞尔。
战事还未燃起,周寻便被天子召回长安。
身上风沙依旧粘着,抖开斗蓬,将它递于老陆手中,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老陆从小便跟着他,如今年事已老,本想让其早日回家休养,安度晚年,然而却一心一意要留在周府,说是要等到他娶妻生子才肯安心离去,让他既无奈又难以拒绝。
老陆将斗蓬搭在手中,“曾尚书昨日来访,说是您回来了便知会他一声。”
周寻眼睛眯了起来,他勾了勾唇,轻轻笑了一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四章
周寻陪着他睡了一夜,好不容易醒转,刚要起身便发觉身边人还在睡,他仔细看了年轻帝王的脸,轻轻皱着的眉头,还有手中紧紧抓住他衣角的手。他扯了扯,对方却拉得更紧了些。他无奈的叹了叹气。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洪弈眼睛一动,不情愿的蹭了蹭他的手臂。
周寻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可知如今的朝堂上说的是什么?”
洪弈懒懒应道:“嗯?”
“南谨不可一日无后,更不可无帝王子嗣,这江山还需有人继承下去。”
身旁的人顿了顿,眼睛危险的眯起,“这群人是闲不住了么,北漠战事吃紧,还有心情谈论这些。”手却是抓的更紧。
周寻觉得好笑:“虽然这么说,但事实确是如此,莫说皇后之位空闲,就连妃子也不曾有几个,历年来有哪个皇帝像你这般,也难怪那些老臣们要操碎了心了。”
洪弈有点烦躁,他坐起来,眼睛盯着周寻:“那你是这样想的么?”
周寻点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天下苍生。”
洪弈眼睛渐渐眼睛发红,他嘶哑着声音:“周寻你当真是不明白么?”
避开他的视线,周寻无声的笑了:“早在十年前,我便希望自己不要活得太明白。”
这避重就轻的态度,啧。
洪弈被噎了一下,心知再问下去反而没有结果,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此后周寻尽量不提起这事,朝中老臣们也被皇帝打太极一般的手法,立后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似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黑暗的浪潮不期而至的席卷了整个南谨。
南谨昭阳十年,北征军于陈平关大败,大将军王镇欢卒。
短短几日,便已天各一方。
今日还能浮现前几日老将军不怒自威的脸,浴血奋战多年也改变不了他对南谨这个国家的热爱,生为将领,死了也要留尽一世英名。
将军已逝,留下的只是一地的嗟叹。
周寻路过王将军府邸,神色复杂的伫立了一会儿,终究是走了。
最后虽然守住了懋城,南谨却是连大将军的尸首都留不住。
次日,圣旨落了王府,大将军之爵位赐予少将军王承离。
南谨昭阳十一年。
南北战事虽未像之前那般频繁,然而南谨上下都只,只怕是最大的一场恶战要开始了。而这一年来,南谨加强兵马训练,物资一一补足,就等那暗藏的危机一现,将它扼杀在摇篮中。
周寻最近极其烦恼。
原因只因一人——当今圣上的胞弟,宁王洪远。
周寻刚踏出周府,便看到一身轻装的少年窝在门口,听见门吱呀开了,立马站起身来。
周寻看见他模样,立马头疼了起来。
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的翩翩少年,未说话时身上散发出的贵气当真是像极了当今谨昭帝。
当然,也只是未说话时而已。
洪远还没等他想好措辞便扑了上去,周寻身形一转,让他落了个空。
然后看着这个已经接近成年男子身形的少年委屈的摸了摸鼻子:“周大哥,你怎么每次都躲我?”
周寻看着他,叹气:“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帮不了你。”
洪远面露失望:“我都十六了,王将军当初随军出行还没我大呢!”
“你虽文武都比上他人都要高上许多,然而战场不是你所想的那般,那是瞬间便能夺取人性命的地方,圣上也是担心你。”周寻顿了顿,“王将军是因为从小便随着老将军上阵杀敌,在将军府以及沙场耳濡目染,自然是与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