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苏烨确实只是他在中国用的名字,他的真名是Suye Grey,医院里为了方便称呼,大家都叫他苏医生。
他在美国长大,是美籍华人,在伯克利念的学士,在斯坦福的研究所拿的硕士学位。
他确实在梅奥普外科工作,主要在普外胃肠科,并且是那里最年轻的主治医生。
为什么来中国?可能只是为了流淌着的东方血统?
为什么换骨科?可能只是想为全人类做贡献?
关于这个部分吴卓跟那位小钦医生意见一致:天才的想法岂是我辈凡人能理解的……
其次,苏烨仿佛不用睡觉。
他虽然只是实习,但平时跟着骨科主任跑白天也很忙。除了门诊还有病房还要跟手术,还会作为梅奥的交流医生被普外科借调去会诊甚至上手术,同时还要值急诊的班。这样忙碌的人人提起都是一腔辛酸一脸忧伤的外科医生生活之下,几乎每天半夜还会发现他在忙各种事情,并且直到天微亮才作罢。如果哪天他在十二点就已经睡了,多半是因为隔天有手术,不得不养精蓄锐。
就这样,他每天看起来依旧精神百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好好睡觉非要这样折磨自己?这是个迷。
第三,苏烨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除了那个驯鹿杯子外,公共区域内苏烨的私人物品没有任何增长。虽然他很多时候都在客厅里晃荡,但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有一日吴卓带着团队庆功,都是年轻人,闹到天亮才结束。他到家时已经凌晨四点,打开家门看见苏烨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睡着了。可能因为冷,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吴卓放下包,小心地把他抱起来挪到房间的床上去,给他盖上被子后第一次有机会借着晨光看看苏烨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除了书桌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外,整个房间干净的跟雪洞一样,仿佛收起那台电脑,这屋子就从没人住过。
为此吴卓猜测苏烨有收纳整理的强迫症,似乎很多医生都有这类问题。
此外还有很多的小事,答案都是一个:苏烨是天才,而且是个手非常巧的天才。
比如他左右手同样的灵活,比如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比如他站在边上看李妈做了两顿饭,自己端个手机就能捣鼓出四菜一汤来。
苏烨还是个非常努力的天才。
他经常盘着腿窝在沙发上,要么在看各种手术录像,要么就是在看各种医学杂志和网站,要么就在一边看海贼王之类的动画片一边拿着手术工具捧着个木瓜或是芒果练习缝针和各种打结的方法。问他为什么用水果,他说不好意思偷拿医院的练习用硅胶,水果缝完了还能吃掉一点儿不浪费。
吴卓现在才知道手术中苏烨那毫不犹豫的判断、行云流水的穿针引线都是1分天才99分努力的结果,由于他天才的基数非常之大,所付出的的努力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在经历了各种手术录像洗礼之后,吴卓感到自己的神经已经粗的跟电缆一样了。他最近已经进化到能够淡定地看着画面里医生的手在个巨大刀口里瞎鼓捣还能面不改色吃车厘子的境界。
但有一天当看到苏烨对着个熟的有些烂的番茄操练时,一时好奇问他怎么没用木瓜芒果是不是卖完了。苏烨抬起头来目光闪闪的说:“胰腺。”吴卓又一次哆嗦着捂上了脸,我到底还是道行太浅啊太浅。
除去上面那些,最大的疑惑来自于苏烨的左手腕。
冬天里衣服穿得多一直没注意过,直到有一天晚饭后夏星表示爷是病号爷要吃海量水果,爷本来是想亲自动手怎奈主治医生不准爷随意动弹,小的们速速行动起来。于是两个人一起站在水槽前一个洗碗一个洗水果,就在那时他第一次发现苏烨的左手腕上有纹身,仿佛是长串的字母像手链一样呈两圈缠绕在上面。
“咦,小苏你有纹身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捉过他的手腕想细看看。苏烨几乎像触电一样抽回了手,但吴卓还是看到了。
纹身的所在是遮盖着手腕上两道深深的刀疤,旁边紧挨着还有一条袒露着的伤痕没有被覆盖,这不是普通的刀疤。
吴卓知道,这是一心求死的人真真正正割腕被抢救缝合的痕迹。
看到他惊呆在原地,苏烨用手甩了他一脸的水“我是哥啊是哥!小苏你个头。”说罢转身出了厨房。
当天夜里苏烨依旧窝在沙发里看着不知名器官的肿瘤摘除手术,吴卓坐到他边上:“小苏……我……”轻轻抠着沙发边,开了口却忽然不知说什么好。
“都过去了。”苏烨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都已经过去了。”
看着苏烨认真而平静的眼神,言语里拒绝的意味又如此明显,他自知不能再问。毕竟自己不过是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室友而已,他的私事不愿多说也很正常。想到这一层,他的脸色不免沉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很心疼哥啊?”苏烨笑嘻嘻的摸上他后颈轻轻掐了掐。
这一上手吴卓就没辙了,只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是啊是啊,心疼得不得了,只求哥哥你好好爱惜自己,每天早起也要早睡,别成天半夜三更看这些东西瞎折腾。”
“那你安慰安慰我呗。”苏烨的手已经转而抚上他的头,从蓬松的头顶流连到鬓角和耳际。
“吴卓,我今天很伤心啊。我们主任让我主刀做了截肢手术,那人才三十,三十你知道吗?工地上干建筑的被砸坏了腿,一家老小都靠他养,老婆在外面瘫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拉都拉不起来。”苏烨的声音表情都平静如常,脸上还带着笑意:“这样的人,右腿高位截肢,又不可能负担得起像样的假肢,可能连复健的费用都承担不起。接下来要怎么生活?你说,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抽回手覆在眼睛上,仰起头靠着沙发:“我也想睡觉,正常的安稳的睡上七八个小时。可是我心里塞满了这些事情,闭上眼就做恶梦。”
他叹了口气:“我睡不着。吴卓,我睡不着。”
顿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没有回话却忽然站起来,关了电视拉过他的手拖着就往房间里走。他稀里糊涂地被吴卓按坐在床上,看那人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个他的枕头回来塞进他怀里。
“睡觉。”
说完径自到床的另一边躺下。
原来这是要陪我睡的意思,苏烨看着他闭着眼睛抿着嘴唇耳根发红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摆好枕头也躺了下去。巨大的被子足够两个人合用,闭上眼睛便陷入到吴卓的味道里。不能说是什么香味,只是他特有的清爽又温和的令人安心的气味。苏烨深吸了一口气,肆意汲取着这份安全感。
身边的人侧过了身,两人挨的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拉着被子边沿的左手被握住,轻浅的吻印在他手腕的疤痕上,带着虔诚的意味。
“睡吧,我守着你。”
“嗯。”
这一夜,苏烨十二年来第一次不依靠药物,没把自己累垮就睡着了。
这一夜,吴卓知道了苏烨有非常严重的梦魇。心太软太善良偏偏所做的工作不得不每天面对世间种种的最残酷,难免压力过大无法纾解。这给了他光明正大的理由整晚把人搂在怀里不撒手,并且从此以后坚定地贯彻和执行了下去。
在这之后,生活照常进行下去,只是苏烨从此就挪在了吴卓的房间里。
两人关系的飞跃却又在这里戛然而止。
彼此都明白,他们走得太快,快到他们都感到害怕了。
吴卓怕毁了家人,失了苏烨。
苏烨怕丢了自己,伤了吴卓。
亲密却又没有更亲密。
珍惜这样的每一天吧。这样相守,互不戳破,也很完美。
C5.一场车祸是爱情线推进的必备条件
上午9点,吴卓正在开视频会议,正轮到他念总结,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等他终于讲完走到会议室外面时,已经有靳煜的五个未接来电了。
苏烨一个人出门时只搭乘公共交通,上海的公交地铁有多拥挤众所周知,所以这些日子只要吴卓能挤出时间,便主动承担起接送苏烨上下班的任务,急诊值班也不含糊。借着这个机会,他与另一名急诊值班爱好者靳煜建立起了良好关系。靳煜看两人同进同出的却也没什么反应,每次见面也都是嘻嘻哈哈聊得愉快。
其实吴卓的目的很不单纯。苏烨夜夜的梦魇他看在眼里,能够与苏烨的工作同事保持联系,等于不着痕迹地安插了一台监视器,万一苏烨工作上遇到些什么事情比如医闹什么的,自己也能及时得到消息。
现在看到人肉监视器竟然来了五个未接来电,吴卓一下子就急了,赶紧回拨过去。靳煜可能正在忙,周围环境很嘈杂,三言两语说了下情况就挂了。
原来因为连着下了好几日细密的春雨,地上湿滑雾霾严重,各种车祸不断。他们接收到三车追尾事故的伤患。前面两车只是轻微追尾,最后来车车速太快刹车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导致中间车辆铲进了前方货车下受损严重,车上是一对中年夫妇,外地车牌,是来看望在沪念大学的儿子的。
伤者伤势非常严重,副驾驶座的母亲头面部位血肉模糊,驾驶座的父亲由于车辆严重变形被死死卡在座位与方向盘之间,所幸安全气囊承担了一部分冲撞的压力,但脏器受损程度也是可想而知。
普外科主任去日本开研讨会了,苏烨自然是立即被征召至抢救室救治那位父亲,上了阿托品之类的各种强力药总算推进了手术室。那对夫妇的孩子刚念大一,还很年轻,当他在手术室门口痛苦地哀嚎时,正是苏烨在手术室里因为回天乏术而崩溃的时刻。如果不是被其他人死命拦着,他已经要给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病患开胸直接给心脏上电击了。
最后苏烨像被抽了魂似的一直站在手术室里,满身满手的血也不去换洗,怎么喊都没反应。还是副院长来了看到那场景摇头叹气,说了句“到底还年轻”让人把他给拖了出去换下了手术服,嘱咐同科室的靳煜找家属来接人。
吴卓电话打不通,靳煜忽然想到了夏星,赶紧去翻了诊疗记录才找到了人来安顿苏烨。
挂完电话吴卓心里警铃大作,交代助理几句后拿了衣服就往家里冲。刚推开家门,就听见走廊尽头的外卫里传来夏星一声声“小苏小苏”的喊,外套也顾不上脱赶紧跑了过去。
“我来了。”
夏星正蹲在淋浴室边,回头一看是他,便站起身来给他腾地方。
这时吴卓才看清了苏烨。只见他还穿着出门时被自己吐槽跟偷来似的始终不换的深灰色薄外套,坐在淋浴室的地上,浑身都淌着水,表情呆滞,总是闪闪发亮的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像被人突然抽走了全部生气。
“他一回来就扎在这里,开了凉水就没头没脑地冲了一通。我好不容易才抢下来,结果就坐这儿了,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夏星的衣服也湿答答的。
吴卓心里一阵发紧,对夏星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回去换衣服,自己可以应付。夏星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转身出去了。
“小苏……苏苏?”依旧没有反应。
吴卓拿过毛巾,给他轻轻地擦头发,这么在水里坐着也不是办法,喊也喊不应,把人硬捞了起来抱到隔壁原来他睡的房间。苏烨浑身湿漉漉的,在床上仍然坐着一动不动,幸好已是四月天,不至于那么快着凉。吴卓转身出去,拿了浴巾和替换衣服回来,给他把湿了的外衣裤子脱掉,用浴巾细细擦干手脚套上睡衣,再把人抱到主卧床上去。这整个过程苏烨始终没有反应,眼睛迷迷蒙蒙的看不出情绪,坐在床上还是不动。
这一番折腾之后,吴卓倒出了一身汗,终于想起来脱下外套想扔外头沙发上去时,裤腰被人拉住了,一低头就对上了苏烨满眼的悲伤。
终于是回魂了。
他赶紧握住了苏烨伸来的手坐在床沿,满心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有把人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地说“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怀里的人伸出双手用力地回抱他,像受伤的小野兽一般不住地颤抖起来,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吴卓感受着他的痛苦和忍耐,鼻子一酸心疼的眼泪就出来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苏烨终于恢复了许多,松开双臂,一抬头就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松了,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抹过他脸颊的泪痕:“手术失败的是我,你跟着哭什么哭?”
吴卓皱着眉头吸吸鼻子:“你伤了心还不肯哭,我只好代你哭。”
苏烨顿了一顿,眼睛里泛出了水汽,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轻轻滑过他的耳际,最后扶上他的后颈,轻声说:“谢谢你,小卓,谢谢你。”
说罢人便凑了过去。
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吴卓脑中一片空白,只本能地揽过苏烨的腰轻抿回应。
两人从同居到同床,关系看似突飞猛进,实则停滞不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横亘于两人之间。除了因为苏烨梦魇而夜夜维持的相拥而眠外,牵手也极少,没有人敢先跨出那一步。
这一刻,两人皆是动了情,分享着这段一直没被定义的关系中来之不易的初吻。
细细地感受着苏烨的唇瓣,柔软而甜蜜,吴卓哪里还肯浅尝辄止,捧过那张世上最可爱的脸便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轻柔的舔舐,带点坏心的啃咬,趁着对方恍惚间闯进湿热的腹地,霸道地卷过那软而烫的小舌吮吸斯磨。
虽然是苏烨主动挑起了这个吻,但由于他实在经验欠奉,懵懵懂懂的应接不暇,只能随着吴卓的节奏任他摆布。直到苏烨因为快要喘不上气而推着他的肩,吴卓才不舍地放开。苏烨的脸上现在终于有了些血色,嘴唇被他啃得通红,煞是好看。吴卓拉过他的手摸了摸,还是不够暖,便托在手里覆在自己脸上温着,回味着刚才的香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笑成两弯月牙看着他。
“你,你盯着我干什么?”苏烨还没缓过劲儿来,被他这么盯着脸更红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成功得到了你的初吻。”吴卓笑得一脸得意。
苏烨眯起眼睛,拿另一只手拍上他的脸:“小爷救死扶伤这些年,不知道给多少人做过人工呼吸,轮到你起码排到外滩了好吗。”说完抽回手就要下床:“饿死了饿死了,都下午了,我都错过多少顿饭了。”
刚站起来还没迈开步子呢就又被吴卓圈在了怀里。万恶的身高差!苏烨愤愤地抬头看他,挑着眉示意他小爷饿极了有话快说。
吴卓无视他的抵触态度,轻低额头抵上他的“所以,我们这算是……”
“算是……算是什么?”苏烨还在初吻的别扭劲儿里出不来,扭着脖子想撇过头去不看他,怎奈被他捉着下巴躲不开,只能由他深深地看到眼睛里。
“算是在一起了吗?”
“哎呀,哎呀!”苏烨挥开他的手:“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我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说完就往外逃,又被吴卓拉住了手。
“啧!你干嘛?你干嘛!”
吴卓看他害羞到炸毛的样子真是觉得可爱得不行:“我还能干嘛,我再干点什么你都快咬我了,我叫你拿件外套穿啊笨蛋。”
苏烨又眯眼睛了,这是他佯装发怒的表情:“笨蛋?这位朋友,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有立场这么叫我么,嗯?”
“我错了我错了。”吴卓举起双手表示我投降:“苏大天才,您那件最珍贵的小外套已经被你自己报销了,一时半刻干不了,麻烦你拿别件穿,我们好去蹭饭吃。”
“哦,对哦!”苏烨恍然大悟,大天才又露出了呆萌样:“我就那一件,没有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