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也没力气纠结这个,于是点了点头。
谢渊将穆玄英放在书桌上,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向外走。
“要注意安全啊。”
点头。
“照顾好自己。”
点头。
“不行,我还是得安排个人照看你。”
眼见着谢渊都走到门口了,结果还是停住脚步转回来,毛毛微微汗颜,终于摇摇头。
它这么大个人,咳,不对,这么大只狐狸,好吧,它好像不是很大只,但它岁数在那儿呢,它可是都二十多了,哪里还需要人照顾啊。
可谢渊正正经经的开始思考人选了,毛毛心想:与其让谢叔叔选个莫名其妙的人,还不如它自己选个称心的。
于是又挥舞着小爪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安”字。
谢渊看到后眉头一松:“对啊,那孩子天生灵力高强,也好理解你,我唤人去寻她来。”说罢,又连声嘱咐毛毛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最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浩气盟山清水秀,雕栏玉砌,与恶人谷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满目的美景对在恶人谷住了一年多的毛毛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不得不感叹一句:我大浩气真是美如画!
此刻在浩气盟美如画的红漆木回廊里,一个妙龄少女正边走边嘟哝:“什么珍稀动物哇,竟然专门派人找我来照顾……”
她的穿着有点像纯阳低等弟子,长发却并未束起,背上无剑,腰间倒别着一柄上好玉箫,乍看之下不伦不类,一时难以辨别她究竟出身何门何派。
她走到谢渊寝房门口,停住脚步歪了歪头,昳丽的面容上染上一抹笑意:“珍稀动物你好,我是谢盟主派来照顾你的安知,我要进来啦,你可别吓到了啊。”
语毕推门而入,正对着房门此时满头黑线的白色小狐狸赫然在目。
安知愣了一会儿,忽然眼中迸出星光,她就冒着星星眼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狐狸抱住:“啊啊啊,好可爱的小狐狸啊。”
毛毛怕挠到她,小心翼翼的挣扎了半天才脱离魔爪。
安知似乎也没在意被它逃脱,倒是屈起右手敲了两下桌子,脸上的花痴神情骤然收起,瞬间就成了一副认真严肃,不容质疑的样子。
她说:“穆玄英,你最好准备了足够的理由。”
她声线本来清亮,此时故意压低,配上她的语气,倒显得阴森森的。
毛毛打了个寒颤。
莫雨沿着山路往下走。他的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似乎想笑却又不想笑。
小狐狸用爪子在地上刨的那一溜字的确让人忍俊不禁,不过……
等你妹啊!
莫少谷主脚一扬,掀起一地尘土,将地上难看的字全部掩盖,然后爆了句粗口。
莫雨郁闷的思考着。
毛毛为什么不说话呢?如果当时它开口,自己何至于误会成那样?
好像……
他忽然发现,除了对自己,毛毛似乎不愿开口说话。上次在王遗风那里,似乎是自己气急了露了话,它才不得不开口?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毛毛心中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莫少爷的嘴角禁不住朝上弯了些许。
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非要和谢渊走!?
刚弯上去的嘴角有朝下垮的趋势。
于是纠结的莫少谷主捂着有点抽搐的嘴角下了山。
虽然觉得会被她发觉,可也没想到是一见面就露了馅。
毛毛开始挥舞着爪子在桌子上乱画:不是故意瞒你,走的时候还不觉得自己一定会死……
安知根本没去看它究竟写的什么,她蹲下身与毛毛平视,冷着声音道:“说重点,用嘴给我说!”
毛毛一愣,她接着说:“以为我看不出来?以你现在灵力流动的状态,化形都是可能的吧,不要告诉我你还不能说话!”
毛毛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那副躯壳中残留的母亲的灵力有一部分跟着我的魂魄出来了。”
身体开始好转的时候,它就发现自己灵力异常充沛,当时觉得大概过个三五年应该就能开口说话。哪知有次和莫雨哥哥玩耍,它被挠的笑个不停,情急之下竟然叫出了莫雨的名字!
最近这段时间,的确又有了异样的感觉,不过……
“但是,安知,我不想再与人世有所牵扯。”毛毛看着安知,真诚道:“能不能说话,能不能化形,对我而言,其实都一样。”
安知抽了抽嘴角,她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好嘛。“我和你从小相识,我竟从来没发现你竟然是……”玄英身上从来就没有妖的气息啊。
“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毛毛面不改色的接上。
“别这么说自己。”安知摸了摸毛毛的头:“你是要归于山林了吗?”所以最后来浩气盟看一眼?
“那倒不是。”毛毛有些尴尬的转移了视线:“这件事以后再说,今天找你来是有点事要你帮忙。”
“洗耳恭听。”安知豪迈的应道:“咱俩谁跟谁啊,有啥心愿,安知必赴汤蹈火……”
毛毛满头黑线的打断她的慷慨陈词:“没那么严重。”
其实就是想找个代步的,它有好多地方想去,但是若用它现在这四只爪子,估计要跑到死了。
不过,这种事,直说会不会不太好……
安知眼睛一转,明白了些许,一把抱起小狐狸朝外走:“说吧,想去哪儿,姐今天豁出来了,就陪你疯一天。”
毛毛把“我把你大好么”默默吞回肚子里,转而吐出三个字:“南屏山。”
安知快跑了几步,拔地而起,灵动的在空中翻转跳跃,还有余力发问:“你不是谢叔叔刚从南屏山带回来的么?”
“……出了点岔子,正事儿还没干。”
“我要灭了浩气盟!”
“哈啊!?”
听说少爷忽然来到伴江村,而且光是阴沉着脸坐着又不说话,差点把驻守的赵新宇吓出羊癫疯。顾沾衣被急招回来,一只脚刚踏进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惊得他差点绊了自己一个跟头。
本来背对着大门站着的莫雨缓缓转过身,对着顾沾衣又来了一句:“有几分胜算?”
书生打扮的文艺青年拾起袖口,装模作样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少爷,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啊。”
“回答。”
顾沾衣的笑脸一僵,他正了正色并且顺手理了下衣裳。
“零。”他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莫雨,面不改色的回答。
莫雨也不生气,又坐回去,弹了弹袖口。不过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似乎还是泄漏了点什么。
“少爷你瞪我也没用啊。”顾沾衣一脸无辜。
“如果准备充足,”莫雨抬起右手在自己下巴处摩挲:“兵力调遣完毕,粮草满仓……”
“那也是零。”顾沾衣毫不畏惧的打断了莫雨“天时地利人和”的春秋大梦,他轻声叹了口气:“因为少爷根本不想这么做。”
浩气盟和恶人谷打到这份上,前有朝廷后有九天,与前有狼后有虎无异,除了共存已经没有其它活路。这一点,很多人虽然了然在胸却无可奈何。
莫雨当然也明白,但他就是气不过。
“那么,”莫雨咬牙:“偷袭望北村这种?”
顾沾衣轻笑:“偷袭当然可以,少爷等着,我去准备。”
“慢。”莫雨伸手制止了他的行动:“这种事交给你岂不大材小用?”语毕扬声唤道:“赵新宇,给我进来!”
“少……少爷。”赵新宇被吓的劲儿还没过,这会儿在莫雨面前简直无所适从,直到看到顾沾衣安抚性的眼神才渐渐平静下来。
“少爷有何吩咐?”
莫雨从座位上起身,潇洒的一撩袍袖就朝外走,边走边漫不经心的吩咐道:“秘密准备,三日后,奇袭望北村。”
顾沾衣跟在莫雨身后离开,笑得那叫一个宠辱不惊。
只剩赵新宇呆站在原地,内心里一个巨大的“啥!?”简直要吼破天际。
(八)谢盟主决定来一场说办就办的晚宴
谢渊将小狐狸朝上托了托:“你们看,毛毛可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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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山地处险要,长江贯穿而过,将南屏山分割成南北两半,南岸归浩气盟管辖,北岸则是恶人谷势力横行。
南屏山仗地势天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此番作为浩气盟大本营的屏障,更成了浩气与恶人相争的摇篮。
莫雨站在长江北岸,举目南望。江风很大,扑面而来,却与昆仑永远如刀割般的冷风不同。江南的东西,总是即便凌厉也暗藏着一股温婉。
江面甚宽,饶得是莫雨目力极好,也不可能辨清一草一木,江岸上走着的马匹,不仔细的话都只能看出个轮廓。
站在这儿又有何用?他望穿秋水,也看不见山林掩映的落雁城,看不到他的毛毛。
不过,浩气盟还真是恶趣味。莫雨望着长江对岸,默默在心里吐槽。
马是统一的照夜白也就算了,马上的人也是一身白,还抱着个白色的团子。这么一大团白沿着江岸移动,简直碍眼。
等等,抱着个……白团子!?
莫少爷心里一激动,脚下生风,差点就冲天而起。
结果被人一把拽回平地。
“少爷……”顾沾衣无奈。
“那是毛毛!”莫雨瞪眼。
“我知道,”顾沾衣抬手指着江对岸,广袖随风扬起:“你再看看它身边的是谁。”
莫雨眯起眼睛,认真的看了半晌,才道“安知。”
顾沾衣一挑眉:“难得少爷还记得她。”
莫雨怎么可能记得,就算记得,相隔这么远,这么不熟的人他怎么可能认出来。他不过是从顾沾衣的反应中猜出来的而已。
“怎么了,毛毛?”
怀里的小狐狸忽然不安分的扒着她的左臂,努力伸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惹得安知也不由得侧了侧头。
江对岸两个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
“好像是莫雨哥哥。”毛毛歪着脑袋答道。
“啊,是顾师兄!”安知惊喜的叫着。
毛毛:= =|||
他们的重点好像压根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顾、师、兄!”安知右手松开缰绳,在唇边摆成个喇叭状,当然这么远的距离,“喇叭”也没用。
但是灌注了内力的喊声,还是很有穿透力的直达江对岸。
顾沾衣捂了捂耳朵,望着对面大力挥着手的姑娘简直无语,然而他的手却完全不受控制的朝对岸摆了摆。
反应过来的顾沾衣有些无奈的苦笑:“我现在装作不认识她还来得及么?”
莫雨拍拍他的肩聊作安慰:“沾衣,你也努努力,把安知拐来恶人谷吧。”
说起来浩气盟也挺邪门的。一个甘霖瑞雪跟着恶人谷的楚小妹跑了,一个少盟主现在被他拐走了,这要是再加上安知……
莫雨摸摸下巴。谢老头得气成什么样啊,真是想想就带感。
“少爷。”顾沾衣哭笑不得:“别说我压根就没那个能耐,就算有,也得先被某个人追杀个十七八遍吧。”
穆玄英的母亲逝去时是魂飞魄散,偌大世间再无她的一丝痕迹,因而父亲的墓地对毛毛来说意义重大,这里埋葬的是它最后的家人,它唯一的血亲。它总是在想,若是母亲散去的魂魄尚有哪怕一丝丝的意识,它们一定会选择停留在父亲这里吧。
毛毛虔诚的拜了父母,又蹲在墓前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将近一年的事儿交待个遍,末了还顺便展望了一下它想象中的未来。
直到日薄西山,安知才上山来接它。
晚饭是和大名鼎鼎的浩气七星一起。不过很明显,其余的六个人对谢盟主忽然的邀约有些莫名。
酒菜满桌,谢渊热情的招待大家动筷。剩余六星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方有些懵懵懂懂。
满满一桌饭菜,竟都是玄英钟爱的!今日,莫不是玄英的祭日?——张桎辕
虽然大家都已知晓穆玄英不在人世的事实,但他最后的日子是和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一起度过,小疯子又不曾向他们报备过玄英的死期……——月弄痕
据说莫雨今日莫名其妙到了南屏,而谢盟主恰好同时去看了穆天磊。——影
两个人莫不是,碰上了?——司空仲平
……——可人
不过谢盟主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奇怪?怎么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
翟季真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在心里为真相了的自己默默点了个赞。
“来来来,谢某在这里敬各位一杯,”谢渊端着酒杯起身:“这些年来真是多亏各位对……,咳,总之,大家都辛苦了。”
他双手持杯,对着站起身的六星一一示意:“那么,谢某先干为敬!”
六星回着:“不敢当。”也一一将酒饮尽。
迷糊就迷糊吧,老大说喝,那大家就喝呗。
不过这只狐狸是怎么个情况?
盟主就介绍了一句“这是毛毛”就没下文了。抱着只狐狸上桌他们就不吐槽了,但是就开头招呼了他们一下,然后就——全心全力的喂狐狸是闹哪样啊。
挑鱼刺挑得这么细致,弄得他们一群人瞠目结舌,还以为盟主受了什么刺激。不过看他转手就喂给小狐狸……果然还是受刺激了吧= =
这都第五只虾了啊。
最肥的螃蟹腿都……
啪的一声,司空仲平撂下了筷子。他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面无表情道:“盟主若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众人默默转回头看谢渊。
他们也想。
哪知谢渊完全不以为杵,他拿过一旁的布巾将手上的油擦干净,然后又将小狐狸朝上托了托:“你们看,毛毛可不可爱?”
六星:= =|||
“咳咳。”张桎辕掩唇虚咳了两声:“那个盟主,我忽然想到下月的预算还没做,这个事关生计,我得赶紧……”
其实他想说的是:盟主,药不能停啊。
谢渊放下毛毛,低低一叹:“我刚刚那杯酒,是代玄英敬诸位。”
六星停止小动作,瞬间归位,正襟危坐。
谢渊抬头一一望过去:“玄英那孩子不懂事,临走都不知道和众位长辈告个别。”
小狐狸扒着桌面的爪子顿了顿,心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这里是养育他的浩气盟,这些人将他从小照顾到大,而他竟然,不经意间做出了这样伤人之事。
“玄英还年轻,考虑不到长辈们的心思,我代他向众位赔罪了。”谢渊放下小狐狸,从座位上站起,对着六星郑重的鞠了一躬。
坐在近旁的张桎辕和翟季真急忙一左一右的将谢渊扶起,剩下的几个小辈也都离席站起。
“盟主这是哪里话?”月弄痕开口道:“那孩子,我们从小看到大,从来只希望他好就好了。”
只要孩子高兴,长辈们其实并没有其他的渴求了。既然那个孩子希望在莫雨身边入眠……他们,他们怎会罔顾孩子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