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闭起的眼睛猛地睁开,怎么可能有意识能操控他的梦境呢,他没有让主子在梦境里出现啊,那眼前的魔气是……
流树以为自己速度已是极快,却不料在半空中被人拦了下来。
想到师兄可能水深火热,他却遇到挡路石,顿时觉着眼前的人实在不该活着。
那人束起的长发披在肩上,眼睛打量了流树半天,在看到中指的朱砂时精光闪过,在流树满带杀气的眼神下,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流树可不认为眼前的人是害怕的求饶,那双鹰眼里的桀骜揉在黑瞳里,只溶合却不褪色,周身隐而不发的气势,就像是从山野里刚狩猎回来的野兽。
“主子,我是来接你的。”
流树冷冷的一挑眉,现在除了师兄,他对其他的奇怪事情没什么兴趣,手里慢慢凝聚魔力,这人还是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对方似乎料定他说的话会让流树停手,竟毫无半点防备的起身上前一步,全身空门大开,不疾不徐地吐出四个字:“万魔之地。”
流树动作一顿,眼神暗了下去,像是有旧事翻滚酝酿。
对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收起了魔力。
一团黑色的魔力乖乖地躺在黑衣男人手里,他用脸庞温柔地蹭了蹭,低沉着声音开口:“万魔之地里有人要你回去,她让我带句话给你,你唯一的亲人在等你回去。”
他盯着比他更像野兽的少年,企图找出一丝人性的温情,或者说人类的弱点,但是少年的眼睛似无波古井,一眼望去不过漫岸黑墨。
他收起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外婆希望你回去,毕竟你们族需要一个族长,她太老了。”
流树眼神微闪,成为族长是否就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师兄?再也不用隐藏实力而令师兄入险境,也不必顾忌苍梧山上的仇人而低调。
黑衣男人敏感的捕捉到这一变化,他心里欢快地吹了个口哨,原来野兽贪恋的是权势,那就好入手了。
他继续循循善诱:“她撑不了太久了,你回去不久就会被推举成族长。”
流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副画面,他被万人簇拥着走向高高在上的王座,代表生杀大权的族印就躺在手边。
耳边那人又加大了砝码:“族里有实力不错的魔军,开拓疆土,吞了边境的小族,只需你一句话……”
声音戛然而止,黑衣男人惊讶地看着脖子上的冷光,眼睛里有了一丝趣味。
流树冷冷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闻言耸耸肩,伸出两根手指,慢慢捏住剑身往外推开:“我是梦魇啊,无意识就会制造出幻境,我可不是有意,只是本能反应。”
流树听到梦魇两字,倒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收回了剑便往前走:“我会去万魔之地,但有事情要先办完。”
后面有声音喊道:“主子可以先行回去,有什么事我替主子去做不可以么?”
“休想!”没亲眼看到师兄安全,他怎能放心,师兄的事情,他不容别人沾染,尤其梦魇的身份……。
眼看好事将成,却又出了岔子,梦魇气急败坏地喊道:“我等得及,万魔之地那位可不一定等得及啊!”
流树没半点停留,所谓亲人,不过这一身白骨血肉的情分,而且来找他也不过是为了族长之位不落他人之手,师兄可比他这身皮囊重要得多!
眼见流树不搭理他,梦魇吐掉山风送到嘴边的长发,死皮赖脸地蹭了上去,上蹿下跳地往流树耳边凑,一句句糖衣炮弹甩过去,话里话外诱惑流树早点回去。
第四十九章
陈慎吃过饭更是无事,也不干坐着发呆,出门溜哨去了。
转过一个个华丽宫殿,陈慎去的都是以前未涉足的,却愣是没发现一点点和外界相连的气息。
整个建筑像是专门囚禁用的笼子,设计者毫不手软的,不留给囚徒一丝窥探到外面世界的缝隙。
陈慎吸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出口,不然早晚会被消磨掉意志。习惯了没灵力的生活,慢慢的连最基本的打坐也忘记口诀。
转过十字路口是一片平坦的红土地,小草水灵灵的摇曳着,陈慎踏青了一会,一抬头猛然看到一座黑色宫殿。
突兀的黑色矗立在一片红土地上,像是扎在谁心上的一根刺。
陈慎推开门没听到里面有动静,整座宫殿安静的可怕,大概因着背景是冷色调的全黑,陈慎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心情忽然就压抑起来。
蹑手蹑脚走到最大的房间里,大殿里的香案和之前数百座宫殿里一样,空荡荡没摆任何东西。
苍梧山上的香案上热闹的紧,各位飞升的先祖就能为香案上落脚的地大打一场了,而仙界大能则稳坐正中的云台。
陈慎钻进内阁,好奇的打量着黑色墙壁,眼角余光恍然捕捉到一丝光亮。
陈慎的目光随着亮光飘去,才发现是一只晶亮的耳坠,静悄悄的内阁里站着女人,从头到脚的黑纱让她隐在墙壁的背景里,几乎难以辨认。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两人都没什么动作,相对着,死般沉默着,女人背对着陈慎没发觉到他的踏入。
陈慎好奇心起,这算是这荒殿里唯二的活人了,眯起眼打量起来,男人样貌是顶好的,只是嘴唇薄的让人心惊,似是出生时一刀割出两片鲜红,天生的凉薄相。
女人伸出手,颤巍巍的抚上了男人的脸庞。
陈慎眼角一跳,出乎礼节非礼勿视,不敢大动作惊到两人免得尴尬,转身慢慢往殿口溜。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陈慎心里一惊,脚下失了分寸,沉沉的脚步声踏在空寂的殿里,堪比秃子头上的大个虱子显眼。
“谁?”
陈慎慢慢转过身,看到女人脚下躺着一个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显得十分怪异,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以假乱真的木雕。
“我不小心误闯,抱歉。”
女人似乎信了,却也没说什么,陈慎不好意思开口,一时间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慎呼吸都小心憋着,有些难受,想着随便开口说点什么,把事掀过去。
女人却先发声了,她拢拢耳边的碎发,笑着说:“今天是我的节日,你给赶上了,我请你喝酒啊。”
陈慎听她心情似乎是个晴天,指着地上的木雕问:“这是谁?”
女人荡气回肠的笑声一顿,像是爆发的瀑布被人拉了闸,收不到笑声的自然回落,憋得人耳朵难受。
她接着又小声笑起来,像小溪流水般淙淙散开。
她花枝乱颤的指着地上的男人,眼珠转了几圈,终于想出个绝妙的答案出来。
“他啊,昨天我还是他的债主。还了这第一千个巴掌,今天的他是个跟我不相干的。”
陈慎看到黑纱下的手不停地抖着,像是和心跳的频率接近。
女人的风韵是被逼出来的,大大的伤口,止不住的血,一遍遍洗礼她的笑颜,一层层在心口结出血痂。
鲜血遗留给笑容一份天然的诱惑,筑成一笑的风情,陈慎忽然有些不忍心,他起身挡住女人盯着木雕的视线,轻声说:“我们去喝酒吧。”
到了酒窖陈慎才后悔,他一个修士喝什么酒啊,幸好女人拎出来的陈酿都是素酒。
女人拎起了酒就往嘴里倒,陈慎也没阻拦,坐石凳上拿起了两只杯子,推过去一只,斟满了面前的杯子,小口的自斟自饮。
酒是好酒,陈慎以前也经常整点小酒喝喝,再来盘五花肉还挺美。
只是女人明显如饮茶地暴殄天物。嘴里念念有词,各种理由敬陈慎酒,什么作为主人先自饮一杯,招待不周啊该罚三杯,今天有大风啊不吉利喝几杯去去晦气。
陈慎也不接话,说话的人眼睛根本就没看他好么!他眯起眼看着外面的太阳头,估算着什么时辰要背醉鬼回房。
一杯又一杯,抬手倒灌间,像是流不尽的春江水,嘴角来不及吞咽的佳酿,如清冽的泪水滑下,如多少夜晚重现,湿透了层层黑纱。
女人喝得越来越凶,像是在有愁苦要发泄,又像是在追求酒精占据大脑,一瞬绽放的麻痹烟花,左右需要的都是致命的刺激。
后来几乎是恨不能整个人跳进酒坛子里,摆开玩命的架势,陈慎眼疾手快地抓住最后一坛酒,往身后藏:“够了。”
女人身子一晃又勉强站稳,她摇着手指反驳:“不够,怎么会够。”
她摇摇晃晃地向陈慎靠近,欢快地笑起来:“今天啊,可是个好日子!多少年了,再没今天这么开心了。”
脚下一歪眼见就要扑地,陈慎赶忙去扶,对方却奇迹般地又站直了,一把推开陈慎,自己反方向跌坐在椅子上。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指指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坛子:“酒是个好东西啊,是那个人带给我这辈子唯一的好东西。”
她手撑着下巴,笑得很开怀:“我给你讲讲那个人啊,先从名字讲好了。”
忽然又皱起眉头来,撅起嘴:“我忘了他叫什么了。”
脸上唯一露出的眼睛雾蒙蒙的,眼瞅着就要掉下泪来,她又一摆手,紧捂着胸口,里面好像揣着什么宝贝,像个小孩子笑起来,除了不自觉展露的风情:“没事啦,反正我把账要回来了,你知道么,他欠我一千个巴掌,我今天结完最后一笔账!”
说完把桌子上一个坛子捞起来,举着就往嘴里灌,舌头却一直得不到滋味,苦恼地把空坛子往地上扔。
摇摇晃晃地向陈慎走去,陈慎等她到了跟前叹了口气,前因后果也能猜出个大概了,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女人身子不稳栽到陈慎身上,后面便是石壁,陈慎不敢躲,只是拉着她的胳膊往外拽:“你是个好姑娘,该睡了。”
“好姑娘?”女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语气讶异,接着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知道么,那个人说过一千次我这种人该死,我把它换成巴掌还给他,”她忽然死死盯住陈慎,“我很仁慈对不对?”
看着面前的人黑亮亮的眼珠,不知为何,陈慎忽然后背起了凉意。
“我把那个人封在木雕里,我每月都去还那一巴掌,轻轻的拍下去,那人的灵魂就承受数万倍的锥心之痛,狠狠的一巴掌够他一个月回味的,这还不够,我给他把灵魂抽打虚弱,力气掐算好了,第一千下他才能彻底解脱,我可不能让他占了便宜,不还完这笔债我死都不答应!”
第五十章
“可不能让他欠了我!哈哈,今天是个真心快活的日子!”
这些话辣得让人头皮发麻,陈慎原本想拉开下两人的距离,低头看到女人黑纱下不停颤抖的右手,忽然就收回了步子。
女人打木雕耳光是用的右手。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女人趁机牵走了他身后的酒坛,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陈慎还想教训她几句,不想只来得及接住一个昏迷的酒鬼。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醉了,不过比预料的早了点,喝得急了点,醉得快也是应该了。
背起醉熏熏的酒鬼,陈慎不知道女人的住处,这些天也都是吃饭才碰头,只好送进了他的卧室。
小心翼翼放到床上,陈慎看她红通通的脸颊,叹息一声:“好姑娘,睡吧。”
能喝醉也是种幸运,浇愁最怕的是千杯不醉。
被子慢慢扯到肩膀位置,只露出个脑袋。
陈慎又出去喝他那坛酒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手指紧紧握住暖被。瞧,连个不熟的人都比他对自己好,她决定不去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了,永远都不。
脑袋深深埋进被子,是暖的。
这一次的温柔照顾,带给了陈慎不少好处。第二天就被告知了主人姓名,每日的餐点似乎都是他爱吃的了╮(╯▽╰)╭。
“玫姑娘,你有事?”
今日午饭后,女人竟然没有照例离开,而是托着下巴看陈慎自己下棋。
玫姑娘撩起黑纱坐在陈慎对面,嫣然一笑,捏起黑子落下,头也不抬:“我也来。”
陈慎有了对手,心里也来了兴趣,自己做对手心思彼此明了,少了挑战的新奇趣味。
清脆的落子声不时响起,又是玫姑娘执棋,她眼也不眨敲定位置放下黑子,颇有种落子无悔的味道。
陈慎轻咦一声,诧异地瞧她一眼,两指在棋盘轻敲:“你真的要落这里?”
阿梅捧起茶抿了一口,含糊的应了。
“这一步可就死棋了。”
“……”
“你会下棋么?”
“你真聪明。”
“……”
陈慎无奈只好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她。
这才发现真正聪明的倒是她,硬是凭着极佳的记忆力,两盏茶功夫就能与他对阵,不过离让他放手一搏还得再磨练些时候。
楚河汉界已经隔不开浓重的杀气,两方人马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厮杀惨烈。
然而棋盘之上的两人依然朗月清风,气定神闲,陈慎徐徐落下一子,从旁边端过茶杯,瞧见她慢慢皱起的眉头,嘴角微弯,新手吃吃苦头,才能悟出小棋盘大道理。
玫姑娘看了一会,眼神越来越认真,最后托着下巴,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似乎有了破解之法。
陈慎心里一惊,这可是已然定盘输赢了,怎么还能翻盘,手忙脚乱的放下杯子,凝神观战。
阿梅将手伸进盘子里,瞧他认真的模样轻笑一声,在黑子里抓了一下,风情万种得在陈慎设的陷阱处,狠狠将棋子投进罗网。
清泠泠的声响里,陈慎却皱起眉头,为何自己的陷阱竟成了空壳,方才那里不是白子么?莫不是自己眼花,白白费了功夫作了一个有缺陷的活局。
百思不得解里,对方开始催促他落子。
陈慎在棋盘上扫了一眼,这半壁残兵还要再起手重新设局了。
执起一子,望着棋盘思索,陈慎忽然察觉到不对,黑子似乎比白子占的地盘大了些,数下来对方竟比自己多了两子!
陈慎心里明了,干脆放手里的棋子回栊,望着她眼角带笑,揭开真相:“你换了棋子。”
玫姑娘闻言笑起来,多出来的那颗白子慢慢剥落树皮般,露出里面脆亮的白色。
“我输了,”玫姑娘瞧着棋盘,“这盘棋要如何破?”
小菊花麻麻课堂开课了,孩子下棋老不好,多半是废了,打几顿就好了!
陈慎挽起流纹袖,认真地讲解起来,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学生,其实倒是件享受:“围魏救赵,简而言之就是包超敌人的后方来迫使它撤兵的战术……”
玫姑娘天资甚好,陈慎的老底都被掏了出来,一些下棋技巧,三十六计里陈慎知道的那么几个都讲授与她。
这么冗长无聊的授课,玫姑娘定定望着陈慎听得很有滋味,似乎受益良多。
等到两人回过神来,中天的月已经洒下清辉,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玫姑娘忙着沉思,陈慎望着唯一与外面接壤的明月发呆,倒也不显尴尬。
陈慎披着一层银装,玫姑娘还是那袭黑纱,黑黢黢的夜里颇有登对的错觉。
想起黑白无常,陈慎轻笑出声,这里没有蛐蛐声鸣,这一笑格外突兀。
棋盘上突然燃起火来,照亮陈慎清秀绝伦的脸。
黑白棋子像是木质的,燃烧地越来越盛,玫姑娘敲下一颗棋子入火中,像是又引了一盏薄灯。
“你说,这叫不叫闲敲棋子落灯花?”
陈慎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卧槽,这位的语文一定是数学老师教的!
灯花明明灭灭的摇曳,却不及对岸的笑靥铺展来得明亮。
丝丝缕缕的火星混着烟灰从灯花里飘出,玫姑娘透过扭曲的光幕望见,烟灰脱离了火星,点成对面画中人脸上的痣,不知哪来的风一吹,落了她一眼,她竟也没避开,眼一眨,泪就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