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决绝地离开他,不管怎么样,都挽留不下来,非要他拿起那条锁链,把捆得紧紧的,实在动不了了之后,才无可奈何地打消那种念头。
他不想再看到沈沂那种绝望又崩溃的眼神,不想再看到他那副苍白又无力的模样,不想再听到他怯弱地叫自己……先生。
岑沚疯了般在暴风雨中奔跑,他突然感受到了,那天的沈沂,在雨中狂奔着呐喊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那种不安又恐惧的心情。
眼前只有无尽的模糊,所有的所有都变得虚无缥缈。
“沈沂!”
他希望沈沂在下一个转角的时候,撑着伞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着急地跑过来把他带进伞里,着急地问他:先生,怎么了?
然而转过街角的那瞬,他定定地盯着眼前看了许久,却始终都是一片模糊,谁也没有在。
……
咖啡厅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昏黄色调的灯光随着室内闷热的空气而变得压抑了起来。
“很幸运的,那个叫沈沂的男生并没有死。”王席贵看着沈沂慌忙地翻着手中的资料,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他得了一种叫samsara的特殊失忆症,翻译成中文就是——轮回性失忆症。”
“他忘了所有,包括他刚交往的一个恋人——岑沚。”
沈沂瞬时间浑身一震,冷流袭遍全身,惊愕地盯着照片上的自己,穿着一身纯色的病号服,坐在他的那个小房间里,无神地看着窗外。
他对这个眼神太熟悉了,站在绝望与崩溃的边缘摇摆不定,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你早就恢复记忆了沈沂。只是你一直不想记起来罢了。”王席贵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停顿了一下,用着并不响亮的声音,说出最让沈沂震撼的话……
“你只是不舍得恨他。”
“但其实你恨死他了。”
“他可是为了报复你,才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吗?”
“毕竟当年怎么看都像是你在耍着他玩。”
王席贵一字一句地说着,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的骄傲。
他在给沈沂洗脑。
最后的一张照片,是沈沂在家的时候,岑沚帮他洗头的照片。
他闭着眼,岑沚站在他身后,笑着帮他洗头。昏黄的灯光,浅浅的笑意,温柔的注视。
这是沈沂憧憬了多久的画面?
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憧憬过这种东西。
满嘴的苦涩,咽都咽不下去,苦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浑身冰冷地在发着颤,手指不听话地使劲抖个不停。
他被骗了。
他只感觉到他被骗了,被全部人骗了,他像个傻逼似的在所有人围成的圈子里,毫无形象地团团转,看着周围的人在笑,自己也乐得不行。
但是……谁骗了他?骗他什么了?
他不知道的。
他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他想找个人问问,找个人安慰他,找个人告诉他,谁都没有骗他,是他想多了。
然而,他九年的光阴,一半完成大学,另一半被关在小屋子里。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他现在最最想要问的是……岑沚到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他在他眼里算什么?!
是不是真的像王席贵说的一样,只是为了报复?!
不可能的……
可是他没勇气了去问任何事了,他甚至不想回去了,他需要时间想一想,想一想这一切,有没有谁做错了对不起他了。
然而没有,他随意抽出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来回忆,都没有看到有谁对不起他。
是岑沚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九年,他应该感谢岑沚,他应该开心,因为他的先生对他不离不弃。
但是,心里怎么就那么难受那么堵呢?
……
沈沂挣扎着不要相信的时候,就听到王席贵用他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你应该解放了。”
霎时间,什么都静止了……
对的。
我应该解放了。
沈沂,你该解放了。
你其实,恨死那个关了你整整五年的家伙了。
C33、samara的痊愈
沈沂浑浑噩噩地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夜幕即将就要降临了。
刚刚还汹涌着的暴风雨,此时已经收场了。经过雨的冲刷,一切的景象都随之变得清澈了起来,天开始放晴,遥远的边际泛起了有些虚幻的淡紫色,夹杂着浅浅的昏黄。
沈沂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缓缓地眯起眼,觉得那么暗淡的光芒,此时竟然有那么点点刺眼。沈沂伸手遮住眼,透过指缝看着那些淡色的、迷蒙的、玄幻的光芒。
许久之后,脖子传来酸痛感,他放下手,低头看着地面的水洼,水面反射着淡淡的光芒,而水中倒映着的,是他的模样,难得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刚刚哭了吗?好像没有。
他没有理由去伤心,他只是觉得不舒服。因为疙瘩没能解开,不管是上次岑沚和那个女人的事情,还是因为刚刚王席贵的那番话……
岑沚不喜欢你的别天真了,他恨你,他当初那么爱你终于能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给他失忆了。
你永远都不懂得转过身去发现他,甚至不愿意去把你和他之间这份慢慢变得寡淡的友谊升温,你永远都不会可怜岑沚。所以他当然恨你,不然他那天为什么要欺骗你?
他为什么囚禁你那么多年?
当然是因为报复了。
……
但是!不对的……应该不是的,先生他,并不是这样讨厌的家伙。
沈沂迷茫地想着。可是他什么都还不能完全理解,感觉像是在听完一个悲伤的故事之后,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告知,其实他就是主角一样,一点实感都没有。
他感受不到主人公的悲伤,他还是觉得他是一个观众。
“沈沂……”
沙哑无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沂迟钝地震了下,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岑沚站在身后,猫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被雨打湿的头发还滴着水,温顺地贴在发白的脸侧。
他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了,他想问岑沚什么时候变得这狼狈了。
然而什么都还没能说出口,就被对方猛地冲过来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味道冲进整个呼吸道,温暖的怀抱让沈沂差点没哭出来。他感受到岑沚不安地在他颈窝里乱蹭,沉重的喘息带着热气喷在他脖子上。
酥麻的感觉迅速麻痹了全身每个部位每个细胞,沈沂顿时脱力地整个人倒在岑沚怀里,闭上眼,认真地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存在。
“你去哪儿了?”岑沚紧紧地抱着他,欣喜而又满足的神情,像极了那些被神明救赎的人。
“……”沈沂沉默了许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找回了丢失的焦距后,他抬起头看着岑沚问:“岑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岑沚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轻轻把他拉开,对上他暗淡的目光,哑口无言了许久,用着连自己都难听得要死的沙哑的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沈沂牵强地笑了下,轻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吗?”
“……”
他该知道什么?岑沚答不上来,只知道,他的沈沂生气了,哄不回来的那种生气。
喜不喜欢他?
当然喜欢了,用命去喜欢的那种,看到他皱一下眉,都会心疼到骨子里去了怎么会不喜欢?
岑沚的沉默等于给了沈沂一个无形的耳光,让他在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期间,终于还是清楚的告诉了他答案。
沈沂微微低下头,顿了会儿又抬起脸看他,岑沚也看着他,两人互相的凝视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终于的,最后,沈沂笑了下,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岑沚,我该自由了。”
在还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之前,他就清楚地感受到了沈沂在怀中轻微的挣扎,下意识就收紧了手,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捆住,颤抖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要。
执着了那么多年,到最后,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要!”岑沚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掉了。
难以承受的痛楚,撕心裂肺!剧痛无比!
他大概把这辈子的愤怒不甘与心疼,都咆哮了出来。
沈沂被他吼得耳膜发麻,却还在不断地挣扎着。
涌上眼眶的泪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心疼,特别疼,比小宇删了他的游戏存档还要疼上千上万倍。
这个曾经让他欣喜让他吃醋让他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一直以来都用了一条无形的铁链和一条生锈的铁链死死地将他捆紧,从来没有想过放开他、给他自由、给他所有!
从来没有!
他以为岑沚解开那条生锈的链子,他们就能在一起了,他以为这样,岑沚就是爱他的了。
都是他自己在傻愣愣地笑着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想到这,沈沂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抓住了一般,抓不住的肉从指缝挤出,硬生生被掐成一个畸形,痛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地哀求放手,像当初渴望逃离那个房间一般,发了狠地挣扎!反抗!
终于!趁着岑沚一个不慎松手那瞬间,他迅速低身逃开,平时笨拙得不行的家伙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速度快得像抓不住的泥鳅,连给岑沚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怀抱空了的瞬间,岑沚听到了从大脑深处传来的一声巨响,所有的脑神经细胞血管,全部被震得在汹涌地跳动着叫嚣着痛苦。
岑沚痛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发了疯地追上去!
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挑出了最可怕的一段,印在一张卡罗牌上,被抽出,然后解开封印释放在眼前,重新上演了一遍。
这是岑沚第二次看到沈沂那副模样,像一个小人偶,画匠没把他画好,表情木讷目光呆滞肢体无力,腾空向前的那瞬,就那么给美得虚幻的天际划开了一条柔和的抛物线,然后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而他,依旧如多年前一般,只能僵硬站在原地,看着。
什么都静止了。
许久……岑沚才颤抖着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沈沂正对他笑,嘴巴轻轻地一张一合着。
满嘴都是血。
双腿一软,扑通地跪下,缓缓地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听。
他听到沈沂用带着笑意却微弱得不行的声音,虚弱又坚定地一字一句说……
我自由了,岑沚,我不爱你了。
他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这句话说完的,所以在话音刚落下的那刹,他就满足地阖上了眼。
岑沚无比恍然地闭目微笑着的模样,却再没动静。
他依旧没有恍过神来,直到视线变得模糊,连带着眼前的沈沂也变得模糊不堪的时候,他才拼命的眨眼。
他突然能理解了,那一天,沈沂为什么要那么不顾一切地砸碎那扇窗,像那些渴望被救赎的人,冲着那些白色的花儿,疯狂地嘶吼着他想要出去的渴求!
因为在那个时候,花儿就是他唯一的信仰、他的救赎。
泪水掉了下去,在沈沂满是鲜血的脸上,砸出了一朵模糊的红色花儿,然后混着血,缓缓地顺着脸侧滑下……
……
有那么一刻,岑沚在想……
算了,陪沈沂一起死吧,他不想再纠缠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做。
膝盖早就被温热的液体浸湿,可岑沚现在才迟钝地感受到那份温热,迟钝的微微震了下,他呆滞地低下头,就见沈沂的血,融在了积水中,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血池。
那瞬间,脑门儿的血管开始剧烈地跳动着,突突突地疯狂跳动,血液在那层薄薄的血管里汹涌,几乎就要冲破那层血管膜冲破所有的神经线!
岑沚被这份剧烈地疼痛给拉回神,他终于开始逐渐冷静了下来。颤抖着摸出手机,指尖冰冷地按着键盘,电话接通的那一瞬,他几乎是吼着求救的。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悠悠地回荡。
什么人的都没有,空寂的转角口,只有他们两人孤独的身影。
夜幕还迟迟未降临,淡紫色的光与昏黄渐渐地融在了一起,藏在巨大的云层之后,只勉强透出几厘微弱的光芒,洒在它所能触及的任何一个角落。
岑沚轻轻扶起沈沂,低下头轻轻吻着他,混着血轻轻吻着吻着。
心里嘴上,不断地喃喃……
沈沂……沈沂……
短短的几分钟,不知道是被哪家调皮的孩子,拿起了遥控器,反反复复地按下慢进、退播、慢进……
直到感受到怀中温度的渐渐冰冷,救护车才呼啸着到达岑沚面前。
他们从岑沚怀里抱走沈沂把他放在床上,推进救护车的后车厢。
岑沚被医护人员扶着踉踉跄跄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跟上。然而坐上车的时候,却只能坐在一边,干巴巴地看着他们忙碌……
“瞳孔开始散涣!”
“输血袋!”
声音太嘈杂,听得岑沚的大脑开始嗡嗡地作响,最后干脆,什么都听不到了。
……
当手术室的急救灯终于暗下的时候,岑沚却仍然没能从这一切之中晃过神来,他已经控制不了视线了,就任着他失焦,任着他看得眼睛酸涩,任着他模糊。
直到白大褂医生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人救回来了之后,岑沚才迟钝地、僵硬地、缓慢地抬起头,看着他。
是尹砾。
“人救回来了。”尹砾取下口罩又说了一遍,顿了下,又笑着说:“你该高兴的是……他的失忆症好了。”
“?”岑沚迷茫地看着他。
尹砾在他身边坐下,转过头看着他:“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奇迹,好好珍惜。”
好久之后,岑沚才沙哑地问:“什么意思?”
“痊愈了的意思自然是恢复了所有记忆啊。”尹砾高兴地说道,他是真的替他高兴。
岑沚怔了下,腾地站起来却又猛地软了脚,尹砾手疾眼快地忙抓住他的手臂,才堪堪没让他倒在地上,等他站直了,才失笑道:“别着急。”
腿麻了。
岑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裤子上膝盖的位置还有沈沂的血迹,那瞬,沈沂倒在血泊里的苍白得妖艳的模样又闪现在脑海中。
他咬了咬牙,一把甩开他的手,就跌跌撞撞地朝沈沂离开的方向跑去。
欣喜若狂!
他记起来了!
他们就要幸福了。
完完整整的幸福。
C34、原点
沈沂做了一个悠长久远的梦。
梦里,蓝天,白云。
他看到一个男生,穿着特难看特别脏的校服,斜背着一个单肩包,单肩包的背带放太长了,以至于那个包只得松松垮垮地垂在屁股后面。
男生戴着一副厚重的圆框眼镜,整个人扒在球场的网门上,憧憬地看着里面正热汗淋漓打着篮球的少年们。
大概是错觉吧,他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在闪着一种光芒,很好看很好看的光芒。
——在看什么?
镜头在向他靠近,慢慢地将那个孩子放大。
他似乎是被吓到了,浑身震了下,转过头,刚刚眼中的那种光芒已经完全消散了,只剩下被掩藏起来的怯弱。
镜头又再向他拉近,沈沂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清了他面前的那个人。
那是个长得很干净的男生,比他矮了半个头,丑得不行的校服给他穿得格外好看,浓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笑容很大,他看到对方那两颗小巧的虎牙无比可爱。
长得很眼熟,可惜沈沂并没有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