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当时正在云开珞的嶙琅阁里询问小师弟的事,没想到事出突然,一出门竟然又被那些掌峰师叔一股脑儿赶了回去,重新回到云开珞的阁子里。
云开珞七天以来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厅里,一动没动。韩毅知道他自然不如表面显示的那般平静。若真是平静,怎么可能连吐纳也不进行,只知道呆坐的?
那日师尊下谷之后不久,云霞峰上便起了一阵地震,峰顶上方天空罕见地掀起了火烧云。云霞峰的云彩本就十分鲜艳,不过也得等到出晚霞时分。那日的正午,还是阴雨,山谷正对的上方天空,五彩的祥瑞突然从阴云之中突出,翻滚着掀开了黑云,大幅压境之下竟听到了滚滚雷鸣!只是那祥瑞出现了不过半刻,四面的云彩瞬间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被强行压制而去,火光四现之下几条庞大火舌吞咽了五彩祥瑞同周边阴云,转瞬包裹起来!
于此同时,云霞峰顶众人都感到一丝赤热之气蓦然袭上!那气息急速升腾,不过到了半山腰,便戛然而止,硬生生驻在了那儿。随后,一股庞大的令人惊悸的压迫感隐隐从山谷之中透出,就连半空之中的众位师叔都是脸色巨变!而地面上的众位弟子,竟有十数个,被生生压迫在地,喷出一口血来!被凤燚一句话定在原地的韩毅,当即一个踉跄,半膝跪落,胸口涌起一股腥甜,猛冲到了喉口!一道手掌在其背部一拍,顿时一股暖洋洋的灵力流入体内,韩毅这才缓过一口劲来,后怕地看了看那山谷,又看向身旁帮了他一把大师兄。
尽管惊惧非常,他的心却痒痒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冲下去一探究竟,但半空之中的脚踏灵力的数个掌峰师叔,却在犹豫了半刻之后,下达了“所有人回屋”的命令。
如今已是七日了。凤燚一下山谷就好似没了音信,就连掌峰师叔的百般探测,也只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封闭推拒了他们探出的神识。且是直接绞杀,不带半分转圜余地!
而在这七日之中,外朝的信人也纷纷赶来,明察暗访地探寻云霞峰群顶那日突出而来的五色祥瑞。天有异相,必有异物诞生!
此时此刻,校长室中,白胡子老头正襟危坐,目光望着案上交叉的干枯手指,突然道:“维长老,可真是罕见的贵客。”
那案几的对面,空无一物之处,忽然冒出了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他的身影由虚到实,凭空而显一般。听闻校长的话,他的鼻腔之中喷出一股气,一哂,正要开口,眉头突然一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双目一眯,眼中精光蓦闪,眉间蒙起了一道极沉的阴郁:“你这老东西好大的手段,紫云何时竟然引来了龙脉?!”
白胡子老头眉毛微微一挑,面色平静地道:“长老说的这是什么话。紫云向来位居天地灵气聚拥之地。这可是当时你天人宫同各片区的大能一道批允的。怎么,如今难不成想收回去了?”
那灰白须发的老头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当初紫云建立之初,全靠了这老东西同他手下一干所谓朝主的声势,引来了一帮只手通天的大能,携手选了这块地域。对这些大能,就算是天人宫也略有势弱,为卖其一个面子,也只得半愿半心不甘地批允了。如今那些大能都已重回各自片区,紫云自然由地域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划规他天人宫管辖。只是其千年来积累的声势底蕴极壮,天人宫也不得如何奈何它。两方多少有些相看两相厌。
灰白须发的老头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在耍什么鬼玩意儿,凡事沾了龙族,皆不是小事。你可别一时糊涂……毁了紫云这千年基业!”
白胡子校长冷笑了一声道:“童某执校,想必还轮不到天人宫来管束。龙族这等事,可怕你天人宫子虚乌有。”
两人均是冷哼一声,不再留驻于这个话题。那须发灰白的老者转而道:“维某今日来此,不过是想来提醒你一句,还有十个月,九域封禁便会开启。我片区如今已连近数十年未夺到头筹,你紫云,可也别想免了责。”
耳听到那阴沉的话语,白胡子校长却忍不住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紫云接连三次未曾参加入此事,倒不想还成了矛头所向了?原来你天人宫下弟子竟一无所能么!”
此话一落,那灰白须发的老者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周身阴戾之气立涨。白胡子校长冷笑道:“维村,你要我紫云的弟子去争就直说。我紫云当初可是给你天人宫让了名额的,如今既然你亲自上门来送还这名额了,我童天就卖你这个面子。不过,要我紫云出手,怎么也得讨点儿彩头。童某要吾弟子所得之七成。”
那须发灰白的老者听到校长童天开出条件之时,脸色便沉了下去,直待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脸色已经阴沉至极。“童天,你别把自己真当个东西了。你以为没有紫云,我天人宫便集合不到人么?笑话!我片区能人才俊辈出,何以单缺了你紫云!”
“是么。那末今次紫云也不是非去不可。”童天干脆向后一倒,倒进了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煞气四泄的维村。这长老却是天人宫里的火爆脾气。如果不是他来此,童天也不会如此放肆。天人宫派其前来,恐怕也是一番示态。此片区已经连着几回没有拨得头筹。紫云乃是此处最强的学院,声名在各片区之中都不算小,若是有紫云参与,今年的收获想必大些。只是没有想到童天竟然狮子大开口,端起架子来。
维村心中也算是心知肚明。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天人宫执掌上界该片区数千年来,也有过不少对等势力,却个个对他们天人宫客客气气的。唯有这紫云,自建校以来便强势得很,尤其是紫云的校长,统共六届老怪物,一个比一个嚣张,轮到眼前这个,已经跋扈了!
此刻也算是有求于紫云,维村也只能闷气吞声,阴沉着脸色任灵力肆虐了许久之后,冷声道:“童天,你给我记住。”
童天看着维村那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逐渐隐去,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毫不在意的神情,直至那身影消失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的脸色才逐渐凝重起来。
“龙脉……许灵望,你倒是送给老夫好一份大礼。”童天的脸色凝沉,双手指尖断断续续地点在一道。半刻钟后,他手指一张,十九道声讯眨眼飞出,穿出了墙。
于此同时,剑阁飞檐上歪躺的白衣老头,眯眼看着远处那隐隐残留异色的云霞,嘴里自语着,仿佛是在对什么人说道:“七日不散之瑞……啧啧,你小子结交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霞峰,面壁崖。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盘坐在面壁崖前蒲团之上,漆黑的长发一瀑曳地,蜿蜒而四散。在他肩头搁着一个金色龙首,龙爪横抓在他胸前,身躯盘绕其胸口及腰身,仿佛吸附了一般紧贴在他身上,没有丝毫撒手的样子。
寂静之中,一道掀开了灵气乱流的东西蓦然之间凭空而入。端坐的人影双目猛然睁开,抬手一抓,一道精纯浓郁的灵力已然稳稳抓在手中!凤燚修长的手指开始缓缓揉捏,似乎是仔细研碎了那枚精纯的灵力聚合体,眉头逐渐蹙了起来。
他松开了手掌。手掌之中再没有丝毫威力的灵力碎片瞬间被灵气的乱流冲得干干净净。凤燚微微偏头,看了看肩上趴着的金龙。他的双眼紧阖着,几乎是毫不停歇地本能地吸取凤燚身上的炎性灵力。
凤燚沉寂了一会儿,随后托起龙首,立起了身来。盘踞在他身上的龙身再度盘紧。凤燚拍了拍金龙的脑袋。两个鼓起的龙角有些硌手,但却透着股暖热的体温。凤燚拍龙首的同时,龙身逐渐绵软了下来,松开了凤燚的身躯。凤燚将龙轻轻放下,安置在那蒲团之上。龙几乎是下意识地盘起,将蒲团抱得严严实实。
凤燚站在那儿,定定看了好一会儿那条背对他的金龙,这才调开头,向洞口走去。走的一路,手中的火光一直未曾停下,从面壁崖踏至众洞入口,一路已经被他接连设了百来个涅磐子阵。踏出洞口的最后一步,他的手中猛地燃起了巨大火焰,覆满了洞口,甚至连周围的灵气都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凤燚回头看了一眼洞口,又向上看了看那火红色的,被他用涅磐阵封住的半崖天空,压下心中的不放心,脚下一蹬,蓦地化作一团烈火向上冲去!
凤燚冲出山谷后的气息,第一时间便被时刻留守崖边的掌峰师叔截获。在看到凤燚的身影之时,守在崖边七日的掌峰师叔立马毕恭毕敬地半膝跪落行下大礼,高声道:“凤长老!”凤燚并未停留,极端艳丽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任何人不得下谷!此间消息不得外穿!”其身影立马消失在掌峰师叔眼前。其烈火双翼的方向,赫然是童天所在!
凤燚到达的时候,已是有些晚了。将近七成朝主已到,就在他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凤长老何以周身灵力如此黯弱,倒似境界不稳之状。”这声音突出的同时,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从其身侧擦身而过。他的脸颊消瘦,躯干之上的肌肉却十分明显。虬结的筋脉从皮肤上突出,跳动十分缓慢。此人身着墨绿衣着,却是聆龘塔塔主令泽东。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数位朝主或多或少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打量着凤燚。凤燚却似没有听到一般,任由众人打量,只是手一抬,便起了一团红中发紫的火。“令长老可是想同本朝主切磋?”
见到那团红中发紫的火,四周的朝主都将眼神不自然地调了开去。就连令泽东,似乎都有些嘴角微抽。好在此时又有几位朝主陆续赶到,令泽东便也没有接上话去。凤燚的火谁不知道。听说凤燚的祖脉是凤凰的一支,此火乃其世代流传而下至各代家主的涅磐之火。凤燚是直到半步乾坤才能如臂掌控。能焚灭凤凰火浴之体的涅磐之火,几乎可以说是火的祖宗,至今不见有什么能抵抗那涅磐之火。这也是令得凤燚有护短之权的筹码之一。
看令泽东不再出声,凤燚并未立刻就收回火去。火舌在手掌上空诡异地舞蹈,时而幻化出一只浴血之凤,直待众朝主尽数到齐,他才悠地收回体内。
“诸位。”十九位朝主齐聚,童天终是开口了。他开口的同时,帝阍峰朝主戴墨非便已甩出一道阵图,封了四周以确保机密。与那阵图同时劈出的,还有四方八张黄褐色符纸。皆是高级符。乃是由一黄袍女子劈出。
这连番举动似乎已成默认,没有任何人出言阻拦。童天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在凤燚和剑阁朝主的面上微微停留。那短暂的停顿几乎无从觉察,但被看的两人却都有所感应般微蹙了蹙眉峰。
“诸位,此番紧急聚合,乃是为了知会各位一件事。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请各位朝主仔细掂量。”童天的眉眼低垂,眼珠子却相上翻着,透出一股冷气。他道:“明岁朝赛之后,九域封禁开启之时……我紫云,必须得拿到那东西!”
第六十九章: 1/3
天色阴沉得厉害。
“自八月三十一日开始持续的阴雨天气将在未来几天内延续。我省大部分地区都将遭受三十九号台风袭击……”
道路上的大屏幕里到处播放着天气预报,街道上的路灯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狂风将行道树吹得七歪八扭。沿街的商店极其冷清,已经零零散散关了好几家店门。一天之内的第三场瓢泼大雨让街道上稀少的车开始拥堵起来,在红灯前排起了长龙。喇叭声和雨声埋在一起,轰鸣着路旁的稀少行人的耳膜。
九月初的天气本应还有秋老虎盘亘,这半个月以来却阴雨不断,自八月底开始,所有人的衣着直接由夏装跳到了深秋装束。
连绵不断的阴雨,好似天惩。
“自八月三十一日至今,已有多起连环杀人案件,凶手手段极其凶狠,且心思缜密,留下作案证据极少。警方和相关心理学家估计,多起杀人案件的元凶是一个惯常作案团伙,行事手法老辣。死者大致可分几种死亡方式:窒息、惊吓过度、精神失常……此外不排除天气引发的个人心理问题因素……”
机械拥挤的街道旁,人行道上却仅仅有两三个被雨衣包裹却仍旧打湿了全身的行人。
一个用伞全力抵挡着狂风作毫无意义的遮挡的男人,手里紧抱着公文包,举步维艰。他的眼镜镜片上模糊一片,雨伞在大风之下时而翻骨,他的全身上下,恐怕就怀里那个皮包和胸口一小块还算干些。雨水顺着他的裤腿滑进鞋子里,浸透了棉袜,外头的呢大衣,已然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风突然大了。男人踉跄了两步,用手抚了一把人行道边的铁栏杆。摸入手的栏杆有些滑腻。“啧。”男人在暴雨之中厌恶地发出声音,连忙甩开了手。不知道是谁把油渍倒在那栏杆上了。就算被雨这么冲洗,也没有被冲干净的迹象。男人只感到自己的掌心油滑,似乎抹不去似的。
天色愈发阴沉了。
男人准备回到家,开足暖气,和妻女吃一顿暖和的晚饭,然后第二天就向公司请假。反正请假的人已经够多了,而且是个快倒闭的公司,缺他一个不少。他已经试图拦了出租车一路了。但是这种天气要拦到出租车根本就不可能,尤其还是下班的时候。他决定抄小路回去。
男人的脚步在一条小路前一顿,随后身子一转,钻进了那条小路。小路更为拥堵。被停着的小车占了四分之三的路面,还有一些生锈的自行车靠在墙边。垃圾在雨里浇着,滩散了开来。
这里的雨丝毫不比外面更小,但风却弱了许多。男人沉沉地舒出一口气。小路上很静谧。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被两侧的楼房遮挡的阴影显得有些诡异。
男人向前走了两三步,便放慢了步子。两侧的房子没有灯光。不,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灯光似乎无法透出窗子以外。就好像谁用黑色的透明薄膜将那些窗子都封住了一般。男人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笑话。他不是个怕鬼神的人。从来不是。但最近的新闻的确有些吓人。很吓人。
男人有些冷,皮肤上鸡皮疙瘩都耸了起来。他用湿漉漉的手搓了搓两条大臂,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些滑腻腻的东西。那种滑腻的感觉似乎从他手上蔓延到了手臂上。有一种像是被什么东西摸着的感觉。
那诡异的感觉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后背。
男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披着风衣,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外面披着黑色的雨衣。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下的影子顺着路过车灯的照射而旋转。
男人狐疑地盯了他许久。但是站在路口的男人并没有动静。他从他的背后看着他,看不清眼神。
男人的心脏又加快了跳动。他又想起最近发生的杀人案了。
所有的死者不外乎几种死法:窒息、惊吓过度、精神失常……
但男人却想起了一个公安局的朋友悄悄披露给他的。这些人的死因在这种天气下虽说看上去都十分自然,但他们都有一个不算共同的共同点:死者在死亡之后,躯体都被撕扯破坏得不成样子。尤其是大脑和心脏——
那种撕扯方式就像是被强大的力道生生扯开,没有丝毫技巧和工具,留下的尸体更像是某种动物进食后的一团模糊的血肉。
男人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将信将疑。但此刻,他却不知为何,脑中浮现起了那个警察朋友说的话。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撑大了些,紧张地盯了那男人好一会儿。那个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什么。
男人向前挪动了一步,见对方并无动静,便加快了步幅。此刻他感到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他冲自己安慰道:别傻了,那狗娘养的可能只是在等什么人。那身黑色的雨衣倒是不错……
男人快步走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背上和手臂上痒得发慌。他伸手挠了挠,竟感到指甲钳进了一片腐软之中。他的脸色顿时一变,眼神投向了那条手臂。他拨开自己的外衣,借着阴暗的光线,看到那条湿透的白衬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深色的东西。手臂上的瘙痒越来越严重,他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伸入外衣之下猛烈地挠动。只是这一次,他蓦然之间发出一声惨叫,怀里的公文包被甩在地面上滑出一米多,昏暗的光线照着他严重扭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