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双只是闭着嘴巴。阿斌像是个职业的导游，从这头讲到那头，无一差漏。他们不紧不慢地走了约摸十分钟模样，阿斌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向叶未双二人，说道：“这里就是‘黑郁金香’。忘记告诉你们了，我是里面的店员。”
没等叶未双和韩毅说话，一辆黑车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车后座上打开门下来了。阿斌一步上前就扶住了那摇摇晃晃的男人，笑着说道：“卢老板，您小心。”
叶未双忽然觉得，之前阿斌对他们露出的笑容与此时的相比，实在已经万分收敛。阿斌软在那卢老板的怀里，细长有力的手脚却稳稳支撑着那个看上去有头有脸的醉鬼，将人很麻利地扶进酒吧。叶未双和韩毅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等他们吧。”叶未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那一直远远吊着的三人终于跟上来了。看见靠在墙边的叶未双和韩毅，三人对视了几眼。黑郁金香的牌子高悬在他们上方，黑底红字，从门面上看是一家制造价格不菲，看来很高档的酒吧。
“怎么了？”张飞问道。
“我们怎么进行？”叶未双阴着脸问。
“进去呗。你不是有熟人么？”张飞又道。
叶未双现在却不那么想见那个熟人了。“我进去不大合适。”叶未双看了看自己。他和周瑜张飞三人都是一身的学生气，唯有韩毅和沈锦岚还显得年纪大些。只是这两人却是最搞不清楚状况的。
“你的身份证办了么？直接进去不就成了，什么合不合适的？”张飞茫然地问道。
叶未双立刻回道：“我八月生日，还没来得及办。”
张飞算是明白了，他压根儿就不想进去。
“喂，我说，这任务可是你们接的，别到头来是我们完成的啊。”张飞忍不住说道。
叶未双无奈地看了韩毅和沈锦岚一眼，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道：“十二师兄……”
韩毅抢先道：“我去吧。”他看了看叶未双，又看了一眼沈锦岚，转身就要进去。周瑜一把拉住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张飞立马抗议了：“不行，我也要去。”
周瑜和张飞互相瞪了一会儿眼，终于半拉半扯地走了进去，只剩下叶未双和沈锦岚站在门外。首次和沈锦岚独处，叶未双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沉默着一言不发。沈锦岚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胆怯了？”
“不是，”叶未双烦躁地道，“我……”怕看到小羊也是如此不堪。
沈锦岚又是冷笑了一声，一甩手大跨步在叶未双惊愕的眼神中踏了进去。
“二师兄！……”叶未双站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接着放下了手来。一种隐约的不安一直盘绕在他头顶上方。鬼化的人就在这间酒吧里面，小羊也在里面。叶未双想起了几年之前，他还在这块地方混的时候。
小羊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孩子。当初他俩一起在一个大厨手下工作。他俩因为打扮得干净，都很受大厨的看好。但小羊的嘴甜，更招人喜欢。沉闷的叶未双时常只是闷声不响地洗盘子。后来老板让他俩去前台工作。叶未双因为不善于同人打交道便婉拒了，小羊却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服务生，每个月的最佳微笑奖都是他的。前台的工作比在后面做做掌勺的伙计当然高了不只一个档次。他没多久就离开那家餐馆到薪水更高的酒吧里面去做前台了。
叶未双当时还颇有些失落。毕竟曾经在一起工作过，小羊还常将大厨交给他的一手绝活口述给他听。到头来他有没有学会叶未双不知道，但叶未双自己却会了不少。
再以后，叶未双也没有多见过他了。最后的一次见面就是上一次莫离带他回来的时候。事后叶未双想，也许在很久以前小羊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友善，不过是他惯常对人的态度，并没有远近亲疏。而他叶未双，不过是受到了那种照拂，却觉得无以为报了。以至于那天最后一次见到小羊，听到他说出那样的话，他会如此气愤。
想到这里，叶未双叹了口气，望了望这条街上空黑色的天空。灯光挤兑了星光，看不到天空自然的光亮。
站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发冷了。
“哥们，有火么？”一个声音从一旁响起，接着有一个躯体向他挨近了些。叶未双下意识地侧过身避开他，这才回过头去看。一个打扮得和阿斌有七成像的青年靠在墙上，嘴里叼着根烟，正低头翻找着口袋。似乎是刚刚从黑郁金香里走出来的。
他意识到叶未双没有答话，不觉抬头开了一眼，接着他和叶未双同时愣住了。“哦，不好意思啊客人，您是第一次来？”
叶未双依旧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青年穿得比阿斌更暴露。一头染成了金色的头发碎碎挂在肩窝里，瘦得锁骨突出。他穿着很低的低腰牛仔，几乎能看到下面在白得不自然的肤色之下的隐秘的黑影。
一件单薄的外衣斜披在身上，露出了肩膀。肩膀上有几个红痕，看不太清。不知是疤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双眼在黑郁金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蒙，透出了一股比阿斌更为阴柔的气质。
叶未双不觉皱了皱眉。他的身上的烟味不是叶未双所喜欢的味道。而且涂抹了很浓的香水。像是仿制古龙的，又像是从哪个男人身上蹭下来的。
那个青年发现叶未双一直没有答话，不觉又仔细上上下下看了叶未双好几遍，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轻飘了起来：“你……是来找工作了？”
叶未双张了张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那个青年“嗤”地笑了：“我还以为哪里来的大款呢。穿一身SOUL过来找工作……从前傍过人的吧，装得还挺清纯，哪位大佬手下丢出来的？……瞧我，还笑你。”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他终于找到了打火机，抽出来点燃了烟头。
“小子，干这行不容易啊，如果你能邀回宠就放下面子吧，别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忽然说道。
叶未双靠在了墙上，和他一起避进了阴影里。忽然出声道：“怎么说？”
青年似乎颇为惊异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恍惚。他摇晃了一下说道：“看你挺像我从前一哥们的，我作前辈的就好心提醒你几句。有些时候面子顶不了饭吃。该做的你还得做。再丢面子也是一样。别真顶了那个不中用的傲气给人甩了到这种地方来……呵呵。”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露出了自己的胳膊，“看见没？这里的客人不是什么你这种细皮嫩肉的能应付的。我瞅你从前傍的人对你不错，别因为吃个醋耍个小性子什么的就出来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露出来的手臂瘦骨嶙峋，上面有很多伤疤，有些十分可怖，像是各种锐器造成，还有一些像是新添的，似乎是鞭伤。
叶未双忍不住问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青年冲他嗤笑了一声，又抽了一口烟，吐出了一串烟雾。“惹到一位老板了呗。没按照他要的做，就他妈挨揍了。你要看的话，我身上多的是。”
两人在阴影了沉默了许久。青年的烟头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掐灭烟，拍了拍背上的灰，扯扯叶未双说道：“进去吧，外头太冷。我请你喝一杯。”
叶未双将自己的袖子回拉了一下。那青年察觉到了，冲他狭促地一笑，眼神里埋了点儿落寞，放下手指走在了前面。叶未双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一步跨了进去。
黑郁金香里开了很足的暖气，环境很幽暗。青年走在前面全似乎能看得见一切一般。叶未双想他恐怕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对这里想必了若指掌。进去能看到一个幽光笼罩的吧台，有两个调酒师正在吧台后调酒，另外有几个男人站在吧台前面，仅有一个怀里没有抱着人。
“找到这里，你多少也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吧？”青年在吧台旁的一个高脚凳上坐下了，冲里面的一个年轻的调酒师说道：“阿庆，来一杯度数低的。”
“哟，口味变了嘛。”一个穿着制服的调酒师来到两人面前，冲那青年挤了挤眼睛。再对着略微显得拘谨的叶未双吹了一声口哨，“眼光不错，极品唉。”
叶未双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青年暧昧地看了一眼叶未双，然后说道：“还是个雏，你别吓坏他了。”他笑了两声，然后将那个调酒师赶开了。叶未双看到他的笑容里并没有什么笑意，虚虚地搭了个架子。
他们的背后是一阵嘈杂的音乐，但似乎同吧台这一块有一层隔膜隔开。后面的角落里几乎没有光线，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叶未双不愿回过头去，他的眼睛能看透黑暗。“你……在这做多久了？”叶未双手里玩弄着高脚酒杯，低声问道。
“大约两年了吧。”青年一手的手肘搭在吧台上，侧着身子，另一手握着酒杯。他们的杯子里都是度数很低的葡萄酒，看着像血的颜色。
“一年前你的工作很不景气吧？”叶未双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青年扭过头来看了叶未双一眼。少年的身量很高，但看上去还像是个套上篮球服就能在高中里打球的青少年。他的双眼盯着搭下来的手指间的酒杯。双眼很大，眼角微微向上斜，脸庞看上去极其精制，明明是很青稚的面目，却莫名地透出一股魅气。他笑了笑，嘴角往上略勾，唇型很好看。带着一丝无端的隐隐的霸气。他没有答话。
青年忽然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在这里工作？”
叶未双的表情似乎一僵。“没有。”
青年笑了笑，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很像你。”他转着酒杯，但一直没有喝，“大半年前我见到过他。他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当时我以为他也是傍上了男人的。我那个时候生意很不好，这条街那时还很封闭，没有什么外面的人进来。我的身价很低。当时我请他帮帮忙，把我也给捎上，赚点儿生活费。但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青年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叶未双的回应，于是他自顾自继续道：“他对我说他和那个男人之间是爱情。爱情。”他笑了一笑，“当时我想，真是笑话，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东西真的有。”
“后来呢？”叶未双面无表情地问，“后来怎么好起来的？”
“后来嘛，这里开始玩毐品了。你知道的，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了，钱和权马上就会来。外面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里面的人也开始玩，这条街就热闹发展起来了。很快的。”他泯了一口酒，很小地泯了一口，似乎只是润了润唇，“我那个时候穷得厉害了。人一穷就什么事都会干。你知道的。我陪客人‘溜冰’，玩得比别人更过火。然后我的名声就大了。毐品不是好东西，我知道，但是做少爷的有时候是身不由己。再说，除了这幅皮囊，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赚钱了。我欠了很多债。就这里来钱最快。”他冲叶未双抛了个媚眼，腻腻地看了看他一身的SOUL。“你要是呆在这里，学个一两个月，包准成头牌。”
叶未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里……最近有什么异常么？”
他的话题转得很生硬，那青年瞬间就察觉了。他的神色忽然之间警惕起来，盯着叶未双说道：“你不是白条子吧？”
叶未双还没有说话，一个冰冷的东西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刚才还在说笑的那个调酒师就站在他身后，冰冷地低声道：“别动。你他妈敢把白条子引进来？！”后面那句显然是对眼前的青年说的。那个青年只是僵硬着，一动不敢动。他失神般地道：“怎么会……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似乎猛然惊醒一般，盯着叶未双没有言语。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模样的人看上去很是面善，那种不自觉的亲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叶未双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一丝慌张的神色。他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沉声说道：“冷静，我不是警察。”
“呸！”青年啐了一口，接着猛地将酒杯甩向叶未双。酒杯意外地偏离了路线，滑过叶未双鼻尖。血红色的酒水浇了他一头，玻璃杯砸碎在地，渣子溅到了他的裤腿上。青年一把揪住叶未双胸前的衣领，冷声道：“你他妈敢套我？！”他的眼白之中泛起了血丝，捏起的拳头就要砸下。
“怎么回事？”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冷硬的声音忽然响起，青年的拳头瞬间不敢动弹了。
“老……老板。”青年扭过头去，顿时松开了拳头，连眼神都有些涣散。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后跟着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他的脸意外的年轻，约摸二十七八岁，身形如同猎豹。他将眼神从青年的身上，看到了叶未双身上。叶未双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肩膀上洇湿了一块。
那个男人身后的保镖一步上前将叶未双的一条胳膊向后扭去，又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抬起来。
男人眯起了眼睛。“来砸场子的还是，来卖的？”
被泼了一脸水的叶未双盯了男人好一会儿，忽然之间气乐了。他说：“来买的。”
第七十二章：1/3
“下界居然就是这般模样。”韩毅惊讶地瞪着光怪陆离的黑暗之所，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们的下方是个巨大的舞池。有一个高台，台子上有一男一女两个正在跳钢管的舞者，都穿着暴露的豹纹紧身衣，手脚上铐着凸现其纤细的沉重镣铐。台下是一片疯狂的客人和不少环形沙发，穿着高裤脚比基尼的女子穿梭在这些沙发之间供应酒水，更有不少长相或清秀或妖冶的男孩偎在客人的身边或者跪在对方脚旁。一身齐整西装的大有人在，多在隐秘的角落，隔开了半开放的小包厢，三三两两的商谈什么，一旁的侍者也很规矩。
“这只是很小的一面。”周瑜的脸色有些阴沉，凌厉的双目四下扫视着。
就在他们这个观看台的下方，一个半开放的小间中，正对面对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的身后都站了两三个人，小间的一旁立这个三点式女郎。
“咱们都是老交情了，同你说说实话，你也知道，这段时间严打，我们这行不好做。”其中一个坐着的男人说道。他的嗓音被压得很低，仅仅只能靠近的两人听见。
“我知道你是老狼了，这点儿货你还放不在眼里。我同你合作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我的信誉——你是知道的，”另一个男人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露出了个饱含深意的表情，“再说，咱们可不是有更大一笔买卖，等着下单子么？”
先前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笔单子可同这笔可比不来，那是程老板的货。成不成，还得看程老板。”
“那是，那是。不过要没有我，程老板，可是谁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话说得很缓，又带了笃定。
男人顿时不吭声了。半晌，他略微扭曲的嘴角微微向上带了带，道：“成，看在你我合作多年……今后还得你王老板多多提携。这就按前年的市场价办事儿，已经亏了我老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