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台……」梁杉柏的手搭上祝映台的,冰凉的手指冻得祝映台打了个瑟缩,猛然从那梦魇之中醒转过来。
只是那一刹那的闪神间,似乎有些什么画面就要从脑海的最深处腾跃而出,祝映台很害怕!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恐惧。
他知道那东西很危险,很可怕,那并不是一种可以危及生命类型的危险,但却反而令他更觉得恐惧!
他虽然好像早就忘了一切,此时却有一种直觉,他之所以遗忘前尘并非为外界所迫,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封闭——那些东西根本就一直潜藏在他的脑海深处从未曾离去!
祝映台微微颤抖起来,他害怕想起来!他不想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金英岛时便已大致了解了前世种种,但此时却依然会觉得恐惧,觉得胆颤心惊!难道他所忆起的前世之中还有未解之谜?
梁杉柏紧紧抓着他的手,用迷惑的眼神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根本无法理解祝映台此刻的恐惧。
「没什么……」祝映台过了很久才能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
孙晓终于也跟了上来,在旁边气喘吁吁道:「你们……跑得太快了,别以为……」他忽然睁大眼睛,「这是哪里?」
祝映台被孙晓这么说了方才看向四周,因为罗喉的指引,他们现在却是来到了一处山道之上。
说是山道,便是将之与普通的山路区分开来了,因为这山道虽然仿佛久已无人使用,但却铺着上好的青砖,并且每隔十步,在山道两侧就竖着成对的石砌灯笼。
祝映台正在疑惑,却听到孙晓惊叫一声,竟是从远方,一路飞快地有光点弥漫而来,近到他们身前。
那些灯笼不知如何自己跳起了灯火,逐一点亮,光芒沿着路的两侧,一路蜿蜒盘旋而上,通往前方。
一股阴寒之气自路的尽头慢慢逼袭过来,祝映台一把抓过孙晓的领子,将他揪到路侧,紧点山壁站好,以罗喉画了保护的结界,藏匿几人的身形。
才一会儿工夫,却见雾气蒸腾起来更胜刚才,然而那些雾气却并不弥漫在这条路上,反是向两边涌去,像是自动在这山路上清出一条道路。
「有火把……」孙晓捂住嘴,低声道。
从山脚下,却见一支支火把跳跃着移动起来,绵延足有几百米长。祝映台敛住声息,紧紧捏住梁杉柏的手。
不过一会儿工夫,只听得一阵阵衣袂摩擦之声,火把「哔哔波波」之声愈发大了起来。
孙晓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喊出来,在青白色火光之中向他们走来的竟是一群村人。人们排着长队,手举阴火火把,默然无声地沿着山道行走。他们统统惨白着脸色,面无表情,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活人,更穿着奇特的介于蓝色和黑色之间颜色的服装。
祝映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韩玲玲,这令他大吃一惊。祝映台还以为韩玲玲早就被阴火吞没,现在看来,这座山的阴火确实与别处大不相同,不像是彻底摧毁,倒像是一个永远挣脱不了的桎梏。
除了祝映台不认识的面生的村民,几人竟然也看到了在下归村中曾经见过的那些村民,明明不久之前还曾在日光下相见,此时他们却也面无表情,如同死人一般地夹杂在这支队伍中行进,而在这支队伍的末尾还有好些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手上并没有拿着火把,而是戴着脚镣手铐,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每个囚犯身旁都有两个打着火把的村民牵着铁索,而那铁索竟然也是青白色的,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层青白色的火焰浮在那些铁索手铐上。
「玲玲!探险队的人!」孙晓看到了不由惊呼,梁杉柏赶紧将他的嘴巴按住。
人群缓缓靠近,经过他们身边,又向前去,根本没有注意到祝映台等人的存在。他们步履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每走过一处,那些石板路旁的灯火便随之熄灭,雾气重又围拢过来,遮蔽了道路,吞噬了青砖石道,树木泥土又再显出形来。
「跟上去。」祝映台迅速做了判断,赶在那青砖石道消失前,悄无声息地缀在那支队伍最后,梁杉柏和孙晓也紧紧跟了上来。
队伍一路往上行走,祝映台初时以为这支队伍是要到上归村去,但很快发现不是。虽然总体的方向是向上,但这支队伍的路线在到了半山腰之后却忽然一转而向着背离上归村的方向而去。
祝映台小心戒备着跟在那支队伍后头,由于青砖石道消失得很快,走着走着,他们三个人就被迫站成了一排,紧点在那支队伍的最后。
虽然明知道前面的不是活人,没有思考的能力,也因为结界的关系看不到他们,但是在如此近的距离跟踪他人,尤其是这么一大群不知如今是什么的人,还是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队伍走了一阵,忽而停了下来。祝映台马上收住了脚步,戒备着不知道他们要干些什么。然而,队伍只是等了一会,便又再开始行动起来。
人们一步步往前直直地走去,祝映台很快发现在前方等着他们的乃是一堵山壁。这支队伍里的所有人都仿佛看不见那堵山壁似的,冲着那覆盖着绿色苔藓的湿润山壁直接走了过去。
「他们……」孙晓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那堵山壁之后,一个接一个。
很快,队伍里的所有人几乎全部进入了那山壁之中,祝映台眼见来不及,赶紧伸手抓住队伍最末的人,那最末尾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觉,此时竟回过头来。
这一看之下,祝映台不由大吃一惊。
「胡三立……」
怎么会这样?
祝映台吃惊之下一松手,胡三立便穿过了那堵山壁,消失了身影。孙晓挂念着自己的女友,赶紧跟上去,却撞在山壁上,痛得呲牙咧嘴。
身后的道路已经完全消失踪影了,那些灯笼,那些青砖都已经不见。他们三个人又再次站在了鬼山的山间,四面是深林高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也不会想到眼前的山壁背后藏有玄机。
祝映台略想了想,伸手点到那堵山壁上。山壁上藤蔓遮掩丛生,阴湿的感觉叫祝映台的手几乎像泡在了冰水里,然而祝映台很快发现这堵山壁在微微的震动。
祝映台将手从那堵山壁上移开,那种震动的感觉立刻停了下来,于是,他又再次将手放了上去,刚刚那种微微颤动的感觉又来了。
孙晓不明所以,也学他的样子,将手放在山壁上,随后惊叫了一声:「这东西是活的!」
祝映台退后几步,看着那堵山壁,心中忽然滋生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他方才刚跟孙晓说过,鬼山不是活的,活的乃是鬼玄武变成的道路,现在看来却是他判断错了。鬼山,搞不好真的是活的!
第十八章
上官烈重重倒在地上,金刚狮子被折断了四肢,敲碎了头颅,在他的眼前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散作一片金色的光之尘埃,弥散入空气之中,消失不见。
这是他的守护兽,是他花了二十多年耗尽心血才炼出的金刚狮子,如今却被毁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的大限或许也快到了。
那个叫做昭的魔头嬉笑着立在他的面前,他还披着那身人皮,用着人类的脸孔嘲笑着他:「想从我手里抢东西,小烈,你太淘气了!」口气,却竟然是曾经的上官家长辈的样子。
真该死!
上官烈想,但他已经根本没法动弹。
和金刚狮子一样,他也同样倒在地上,被折断了四肢,一百零八颗金刚菩提珠散了一地,有几颗被那魔头踩在脚下,碎作了粉末。
已经没有办法了。
上官烈想,这是他能力的极限了,对上官家,对上官鸿、上官隐,他都已经尽力了,但他终究还是敌不过那些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和昭的实力实在差得太远!虽然他可以忍下昔日朋友的轻视,不惜进入阴阳协会来换取力量,但那些老狐狸终归不当他是自己人。
外界的灵场波动让他明白,他根本不是查到了协会在暗中进行的事,却是被反过来利用了。
到了这一步,对上官家,他是无能为力也是仁至义尽,如今他唯一觉得抱歉、觉得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一个,朱羽君,但愿他能全身而退,但愿当他醒来的时候,在这个没有「卑鄙小人」上官烈的世界里,能够意识到人心险恶,远离阴阳协会和那些人,靠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四面皆是各种咆哮与法术震荡之声,只有上官烈的世界是清清静静的,他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
在弥留之际,在这个男子眼前所浮现出的是他幼年初到上官家没多久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才五岁,便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必须是为上官家而活的了,他记得在那个时候,在那庞大的充满了陌生大人的广厦城堡之中,幼小的自己对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害怕,而那时唯一曾对自己露出笑颜的是如今早已不在了的上官沐……
太久远的回忆了。
艳鬼苏月容靠近昭的身边轻声道:「主人,阴阳协会的人已经到门口了。」
昭笑了笑:「来得正好。」
他看向那竖直的坑底,那是韩玲玲的埋骨所在,她在这里被吞噬干净,独独留下了一只手臂和一只铁盒子。一个耗尽了一支探险队才取得的铁盒子,而这只盒子必然还踏着许多前人的尸骨。
长空探险队,并不是一支普通的探险队,那是一支在阴阳协会秘密扶持下成立的队伍,其中就有不少成员是阴阳协会的人,他们为阴阳协会调查许多的事情,而那盒子里留下的正是如何进入归山灵盘所在禁地的方法。
人人都只道归山是天下万物消亡之所,是一切寂灭的本初,而归山灵盘便是在这独特的仅有死气的场所孕育出来的一样天地所生灵物,拥有归山灵盘,便可拥有操控生死的力量,但世人却不知道,归山灵盘真正的作用并不是令已逝之物、已逝之人死而复生,归山灵盘真正的作用是……外界一阵地动山摇,就连这深埋地下之所也跟着震动起来,土沙从天顶掉落,底下的木板「嘎吱嘎吱」作响,左右摇摆。
「归族亡者动起来了。」苏月容说,「他们在呼唤归山母体和那些死去的怪物。」
「正好,阻拦阴阳协会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昭说,玩味地摆弄着手上流动着符咒花纹的铁盒。那只盒子在他的手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似是察觉到自己落入了敌人之手。
「主人,还是让我……」苏月容有些担心地说道。
昭笑着摇摇头:「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悬停在那只盒子的上方,略一用力,黑色的血便从他的指尖滴落,一滴滴慢慢地打在铁盒子上。
如同硫酸遇到了金属,他的血一经滴落在铁盒子上,立刻升腾起一股黑色的浓烟,锈斑一样的痕迹从血滴打落的地方开始迅速向着盒子四周蔓延。
阴阳协会所下的符咒花纹根本无法抵受昭的黑血侵袭,只在最开始试图阻拦了一下,很快就被那些黑色的锈斑吞吃得一干二净,原本闪烁着冷光的铁盒瞬间变成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黑色的软盒。
昭正要伸手揭开盒盖,恰在这时地面突然开始波动起来,所有深坑中的泥土「扑簌簌」地往下不断掉落,仿佛有人正在地底打洞一般,地面上东一堆西一堆地隆起泥土,围绕着这整个宽广的洞穴四处推进,划出一道道的弧线。
昭抬头看向那四面八方推进的泥土,嘴角浮出一个笑,复又低头专注地去揭开盒盖。
突然有人惨叫一声,一个昭带来的手下被不知什么东西卷住了脖子,猛地拖入地底,那一下来得极快,以致于连那声惨叫都显得格外短促,室内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并不是什么不死之身,也不过是被各门各派驱逐的除妖人或是拥有灵力的暴徒以及不成气候的妖怪,如今聚合在昭的旗下,只是慑于他的力量和财富,此刻遭遇危险,他们全都露出了想要逃跑的意思。
紫色的泥土还在不停地推动,绕着圈子。昭已经打开了盒子,那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奇形怪状且十分脆弱的雕花金属块,如果不是因为散发着奇特的灵气,或许会被人当成一件装饰品或是一个印章,但那却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金钥。
「啊!」又是一个人被拖入地底,男人在彻底被紫色的泥土吞没前奋力甩出一枚链刀,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而,还未等他松一口气,却又突然惨叫一声。
不知什么东西将男人的胳膊整个斩断,迅速将之拖入地底,不过一眨眼间,就只剩下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依旧挂在那枚链刀上摇摇晃晃。
所有人都慌了,人群开始向门外涌去。
「主人!」苏月容叫了一声,看昭并不阻拦,当即飞身而上。艳鬼十指指甲暴长,如同十枚赤色利锥,一挥手便向着那紫土长龙扎落。
坚硬的利锥穿透土堆,钉入长龙龙头之中,紫土的长龙顿时静止了下来,苏月容落到地面,小心翼翼地向着那里走近,一步、两步、三步……她才走到面前,隆起的泥土突然猛地向上暴起,空中顿时扬起一片烟尘,苏月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向后跳开一大截,身形如同翩鸿掠影,然而却依旧被那种腥臭的腐土浇了一头一脸,落到地上的时候好不狼狈。
「噗!」室内突然响起了嘹亮的笑声,昭笑得前仰后合,苏月容脸上顿时像开了个酱铺,五颜六色的十分精彩。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个守护者很有幽默感。」昭说,「你不介意吧。」一面依旧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苏月容对这位主人的喜怒无常并不是不了解,但这样的羞辱依然让她不好受,她面色一沉,但最后只勉强道:「不会。」
正说着,突然自昭身后的坑底猛然窜起一道士的激流,激流之中,一道银光闪过。
「主人小心!」苏月容惊叫,昭却仿佛毫无所觉,一瞬间,苏月容的脸色变了几变,她仿佛想要出手帮忙,但最终可能是判断来不及因而放弃了。
银光倏忽之间就逼至昭的背后,昭也就在这一瞬间快如疾电地出手,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却见他轻松地单手一伸一抓,跟着用力向前一损,那不知是什么的庞然大物便被他从地底整个拖出,用力砸落在场中央。
顿时整个洞穴内木板飞溅,泥土飚飞,空间中完全被沙土所充塞。苏月容掩着嘴后退了数步,一直贴到洞壁。等到尘土完全止息的时候,在场中央躺着的却只是一个人。
无法想像刚刚的庞然大物现在只是一个人,对方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掸落身上的尘土。
「胡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昭说,但是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话,「看来是换了一个了。」
胡三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是,我的前任已经卸任了。」他说话的口气听似轻松,但显然对昭的实力已经有了了解,从身体状态到眼神都是最高戒备状态。
「那他还真是轻松。」
「是啊,烂摊子都丢给我了。」新的这个胡三立看着眼前的男人道,「看起来,你很中意这副样子?」
依然用孙晓的皮囊出现的昭摸了下脸皮笑起来:「这家伙长得还不赖。」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喜欢用更好看点的皮囊,不过你知道的,没办法。」胡三立状似轻松地说着,两人俨然是在酒馆饭店聊天的朋友一样,但任谁都能察觉出在这闲聊背后的剑拔弩张。
「其实我也一直都想知道,你们守护者一族最早使用的这张脸是哪儿来的?」
「天生的吧。」胡三立说,「母体给我们的样子还是不错的,也有些胡三立不喜欢这张脸,我个人就比较喜欢清秀点的。」
昭笑起来:「那很可惜,我们的口味不太一样。」
胡三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喜欢那种……就是……」他伸手好似浑不在意地指向苏月容的方位,下一刻,地上的紫土之中竟突然凸起一只兽爪,兽爪扬起尘暴,在不断落下的尘沙中将苏月容牢牢攥在手中。艳鬼措手不及,在空中痛苦地挣扎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那种妖艳类型的,但是那种美,看久了憋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