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蛊(出书版)BY 尘夜

作者:  录入:08-13

「为什么叫鬼山?」他问。

胡三立微微抬了眼皮,露出一个令人很不舒服的意味深长的笑:「因为这座山里住着许多鬼。」

室内稍稍静了片刻,孙晓用力一拍桌子:「扯淡!别拿这些来狂人,你以为老子会怕吗!」

祝映台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那座村子上,看了一阵问:「他们还在不在村里?」

「……在。」胡三立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所以叫鬼山?」祝映台问了一个让孙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不,鬼山这个名字倒是自古流传下来的。」

「他们还活着吗?」

胡三立摇摇头:「没人知道。」

孙晓总算是听出些名堂来,疑惑地问:「你们说老人们住在上归村里,又说他们是不是活着没人知道?」

祝映台不搭理孙晓的疑问,伸手指着两道相对的半月弯中间狭窄的一条细缝问:「这里是什么?」

「忘川。」胡三立说着,又在两道黑色的月牙之间堪堪嵌入一颗白色棋子,「奈何桥。」

「桥还在吗?」

「二十多年前毁了,两边无法再往来,那里变成了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了。」胡三立将白色的棋子丢回棋盒,发出「啪」的一声。

祝映台沉默了片刻问:「当时村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胡三立却不答反问,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捻起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棋盘上下左右移动,似乎不知该下在哪里。

一直不被搭理的孙晓怒了,他忽而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棋盘,伸手粗暴地将胡三立推撞在墙上,揪住他的领子,气势汹汹地喝斥:「说!那个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再装神弄鬼!」

胡三立撞到墙上的时候大概咬到了舌头,此时唇间渗出点血来,但他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慌张。

「我也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胡三立的回答很令人意外。外界传言他是能唤回死者的高人,身上萦绕无数谜团,他自称是这村里类似村正的角色,懂得一点扶乩卜卦之术,但这两种身分都让人觉得他与常人不同,反而是他自己这句话,一下子令人觉得胡三立其实也只是个人,一个普通人。

「我只隐约觉得当时村子里可能发生了重大变故,上任的村长在二十二年前的某天晚上将我们村里所有十八岁以下的孩童集合,让大家即刻离开村子,不许再回去,当时就是李大哥带头,将我们所有人撤离村庄,经过奈何桥,带入眠灵山。」

胡三立回忆过往,表情里竟然有着迷茫,「当时我们一共出来三十八个孩子,十五岁以上的只有区区七个人,虽然尽可能地带了食物铺盖,进入眠灵山以后却都很迷惘。我们以为那次离开村子只是暂时的,谁也没想到,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胡三立长叹一声:「当天夜半忽然下起瓢泼雷雨,我们在眠灵山中刚刚找了处山洞休息,让小的照顾更小的,我们几个大的就生了火站岗放哨,谁知半夜忽然闻到一股焦臭味,跟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响声就像是炸药爆炸一样,连眠灵山都跟着抖了三抖。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和李大哥他们判断出声音是从鬼山传来的,都觉得事情不妙,顾不得其他,冒着雨就往回赶。」

胡三立声音依旧温和如初,但话里的意思却令人汗毛竖立,听者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当时几个少年眼中的雷雨世界里。

「我们七个人中的四个人急匆匆赶回了奈何桥边,当时天上雷暴一个接一个,闪电将大地照得雪亮,我们惊愕地发现无数年来联系着眠灵山与鬼山,横跨在忘川峡谷之上,就在不久前我们还走过的奈何桥已经从中一分为二,现场还飘散着火药的恶臭味。但是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

孙晓已经完全被胡三立的回忆所吸引,不知不觉松开了揪着他领子的手,就连祝映台也不由屏气凝神,仔细倾听着胡三立的诉说,只有梁杉柏,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侧,但却似乎有所觉般在袖中握紧了罗喉剑。

「最令人惊诧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胡三立「呵呵」一笑,笑容中莫名带着几分神经质,「最令人惊诧的是,我们看到在瓢泼大雨中,我们的家,我们从小生长的归村中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胡三立眯起眼睛,「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火焰,不是平常所见的红色或是橘色,而是一种青白色的火。当时雨下得特别大,但是那种火却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也听不到什么燃烧的声响,火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燃烧,从我们这边看过去,最高的火焰几乎有十来米高。」

祝映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孙晓则完全屏住了呼吸,专注地听着胡三立的讲话。

「那种青白色的火焰燃烧得那么盛大,几乎照亮了半片天空,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我们几个人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奈何桥这边,望着对面的样子,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谁也没法思考,是李大哥第一个发现,在对面的村口,站着许多人。」

胡三立的回忆内容越发匪夷所思,说到这里,似乎再次身临其境般身体微微颤抖:「我们看到,在那些青白色火焰燃烧着的村口,站着全村所有的大人们,他们排成了几行,眼神木然地看着我们,对于村子被烧似乎根本无动于衷。」胡三立勉强制止住身体的颤抖,「他们的样子很奇怪,他们看着我们的样子也很奇怪……」

「当时你们中间隔了多少米?」祝映台问。

「不超过七十米,也许更短。」胡三立说,「当时的我们太小了,对于距离和高度的估测容易扩大化。」

「成年后你们就没有再回去看过?」

胡三立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小时候在某个地方留下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日后还会回去那块地方折磨自己吗?」

祝映台没有回答。

孙晓问:「那些村人的样子怎么奇怪了?」

「不像我们过去熟悉的那些人,」胡三立皱了眉头,「与其说他们像人,事后回想起来,他们似乎更像是……」胡三立没有把最后那个字吐出来,但是不论是孙晓还是祝映台都明白他嘴里的那个字是什么。

不像人,像……鬼。

「他们也看到了我们,当时我们这边的王大胆壮起胆子冲对面喊了一声,那些人明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却只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村子里。」胡三立说,「我们四个人是眼睁睁看着所有大人进入火场的,一个接一个,他们默然无声地消失在火焰里,谁也没有回来。我们当时一直傻傻地站到了天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亮以后,对面的景象也看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那场奇怪大火的缘故,对面的山崖完全被一种灰色的雾气包围了,根本看不清楚村里的情况。我们又傻傻地站了一会,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回来。回到山洞以后,我们一开始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大家,但是很多人哭着闹着要回去,所以只能带他们回去亲眼看了一次。」

「太阳升起来以后,奈何桥断掉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清楚,但是对面却依然被雾气包围着,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人为地在村口加了块毛玻璃一样。本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们这些孩子又能做什么,只有走回头路了。可是当时这村里的很多人都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孩,一发现家没有了,拼了命地想要回去,桥断了,又想不出办法,急得哭闹成了一团不肯动,结果这时候,我发现对面雾气中出现了个人影……」

「那个人影是我的父亲。」胡三立吸了口气,「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胡家的人天生体质比较特殊,所以在村子里明着说是村正,其实历代担任着类似巫祝的职位。当时我先在那片灰色雾霭里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我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那是我的父亲,后来果然是他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站在悬崖的另一面,我们中间隔着炸毁了的奈何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忘川,他的样子看起来跟昨晚我离家前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脸色白得可怕。」

已过而立之年的胡三立当回忆起自己的父亲,面上似乎不经意又有了点昔日少年的神情,带着几分敬畏、爱戴和惆怅。

「我是后来听别人说了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那时看着我父亲,他就站在对岸,张嘴对我说了一些话。那些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三立,带着大伙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他说完这些话以后,脸上突然就出现了极其惊恐的神色,他的身上窜起青白色的火焰,然后像是被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那样,他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了下去,直直落入了忘川。我当时疯了一样也要跟着跳下去,多亏了李大哥、王大胆他们把我拉住才没有丢掉这条命。」胡三立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跟我说,当时大家哭得一团乱的时候,我突然直瞪瞪地看着对岸,然后说什么要一起去,跟着就要往下跳,他们几个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我拖住,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是李大哥把我打晕了,才制止了我。」

胡三立苦笑一声:「清醒过来以后,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我的父亲大概早就死了,我看到的不是人,多半是他的鬼魂。人语和鬼语是不同的,鬼语的速度更快,并且和人语的声音频率不同,所以所有人,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看到我的父亲,也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想想看,相隔七十米的山崖两头,我能够清楚地听到我父亲的话,这本来就是件不正常的事,只是当时的我多半是被……」

胡三立说到这里,顿了顿,应该是不想用被摄了魂或是鬼迷心窍之类的话来形容自己的亲人。

「我们胡家虽然代代都担任着村里巫祝一类的职位,但是传到我这一代的时候,几乎都以为这种血缘被冲淡了。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除了极其偶尔能够听到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的特殊能力,不论是灵感或是与冥界交流的能力都几乎是完全没有,村里人都对我很失望。他们说,这很可能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胡三立没有继续「母亲」这个话题的意思:「但是这件事发生后,我的能力就提高了不少,虽然远达不到我父亲或是祖辈的能耐,扶乩卜卦之类的事情还是能够做得很好,这也是我能算出村里来了你们几个,早上可能会有冲突的缘故。」

「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们当时没有报警?」孙晓问了个现实的普通人会问的问题。

「当然报了,不过已经是好几天后了。」胡三立说,「当时并没有现在进出村子的公路,从这座村子去最近的洪房镇,开车都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不要说我们这些孩子当时都没有车,就算有,我们也不会开。所以,我们决定先在山洞里住下来,从长计议。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试着用带出来的工具砍了些树木想要搭建房子,但凭我们的本事自然是一事无成。房子建不成,我们只能住在山洞里,那段日子其实很苦,可就是没人想要报警,或许是因为发生的那些事情实在太过离奇,那会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认为自己的家长只是要暂时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才会变成那样,不用多久他们还会回来的,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外人。」

「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因为小孩子无法接受自己被单独留在这个世上的逃避现实的举动罢了,但当时,我们每一个人确实都没有离开这里、或是将这件事告诉外人的意愿。所有人都在那个山洞里住了下来,七个大的带着三十一个小的,十岁以上的孩子笨拙地照顾小婴儿,十岁以下的孩子则互相照顾。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像是突然长大了很多岁……」

祝映台听了这个描述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座村子会让他形成一种是一个整体的感觉。鸣金村的村民集结在一起如同一个整体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渊源、命运和利益,这座归村的人集结在一起则是因为他们从幼年时期便相依为命,那是一种比前者更要牢固得多的连结!

「几天后,我们带的粮食不够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因为淋了雨和担惊受怕生起病来,大家实在没办法了,我和李大哥他们商量了一下,终于决定派两个人出山报警。」

胡三立看向门外,眼神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当时也有很多人反对,大家甚至为此吵了起来,几乎大打出手,就在那时,小花死了。她还不过是个十个月大的婴儿,无声无息地就没了呼吸,这是我们走出归村的三十八个孩子中的第一个死者。」

胡三立说第一个,想必后续还有别的死者。

「大家一下子都傻眼了,埋葬了小花后,我们决定派人出山报警,我和王大胆承担下了这个任务,李大哥他们几个就留下来照顾其他孩子。我们俩带着不多的干粮,翻山越岭,几次都差点死了,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镇上派出所,将这件事告诉了外面的大人,而这已经是那场大火以后的第十天了。」

「员警赶过来了吗?」

「来了,但是没带多少人。外面的人对我们归村一直有些看法,虽然我们归属在洪房镇下面,但除非必要,外人绝不会接近我们这个地方,我们村的人也并不很喜欢和外人来往。」

「看法是指什么?」祝映台问。

「因为我们胡家的存在吧,还有其他一些因素,他们觉得我们是个奇怪的村子。」胡三立说得并不很明确,随即岔开了话题,「那些员警判断是山火造成的伤亡,在听说我们被要求离村以后,又倾向于相信村里人是商量好了集体自杀。我问他们,大人们为什么要集体自杀呢?他们也答不上来,加上中间的桥断了,谁也过不去,后来那几个来踏看的员警就说回去汇报一下,再组织人来查查。当时我回到山洞里,发现在我们走后又死了五个孩子,三十八个人出来短短十天,就已经死了六个人了。」

「那些员警看到我们的样子,就问我们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镇上。因为当时我们中最大的李大哥也不过只有十六岁,属于未成年,三十二个失去了监护人的未成年必须要有人看管、保护才行,但是当时大家都不肯离开山洞。外人对我们普遍不信任和存在看法,我们对外人也并不信任,即便他们给我们吃的。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是我和王大胆跟着那些警车出去。到镇上后,镇政府让人给我们送来了粮食,又派了两个医生带着药和器材进山来给大家治病。再后来,县里派来了十几个员警,他们试图用绳索攀援到对岸去,一开始没能成功,后来总算是有人爬了过去,去了三个人吧,但是那天我们没能等到那些员警回来。」

胡三立抬起头来,忽而咧嘴一笑,他是对着孙晓笑的。

「那些员警没有回来,据说从联络用的对讲机中曾经传出过一些奇怪的杂音,后来就再没了声音,本来还想派更多的员警过去,当晚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员警都撤下山了。我是看着那些车子开走的,带头的那个老员警跟我说,孩子,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他害怕得不得了!」

「那些员警走后的第二天一早,镇上又派了人来给我们送了很多生活用品,还有人帮我们陆续拉来了建材,这个村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天天建起来的,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了这里,直到今天。」

「你的父亲让你带人离开,你们却留在了这里,为什么?」

胡三立看了祝映台一眼:「我们走不了,外面的人怕我们,我们也不习惯外面的生活,而且我总觉得,我们必须留在这里,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直觉。」

孙晓低垂着头,想了半晌问:「你是说玲玲他们很可能去了上归村?」

「只有这一种可能。」胡三立说,「这个村里没人见过那支探险队,他们在这里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事实上,经过这二十多年,当初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为了购买东西或是卖农产品办事什么的,我们也会去临近的洪房镇甚至是市里。时代发展得很快,我们也不想过着贫苦的日子,所以努力想要在保留自己底线的情况下,向外界打开一些怀抱。」

推书 20234-08-13 :穿成BOSS的作者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