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到底良心还在,便装不下去了。虽然暗暗吃惊于楚云霄脑子转得快,基本上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这时候陈瑜却绝不能露出佩服楚云霄的神色,扭头看了楚云霄一眼,又转过头去,冷淡地道:“是吗?”
楚云霄不善言辞,见陈瑜虽还在生气,却并不是真正的恼恨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慰藉。
陈瑜见楚云霄不出声,心里也有点忐忑起来,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分,真弄得跟楚云霄生分成路人了,却未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陈瑜慢慢转头,敛起了嗔色,反诘道:“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比如昨天白天我问你为什么不回人家沈姑娘的话,不也被你糊弄过去了。”
楚云霄果然沉默了一下,看得陈瑜心底生出一丝得瑟,暗想谁心里没几个小秘密,却听楚云霄清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高兴。”
“哈?难道我现在应该很高兴?”陈瑜有些莫名,心念倏然一动。“……等等,你在说白天的事?”
楚云霄低低应道:“嗯。”
陈瑜一愣:“什么意思……难道因为我不高兴,你就不理人家姑娘了?”
楚云霄再次应了一声。毫不犹豫。
陈瑜被震住了,一瞬后才有些恍惚地道:“那难道以后只要我不高兴,你就不会理别人了?”
陈瑜清楚地看见,楚云霄湛然明澈的目光直直望着他,眼中神色是那么的认真与专注,话音亦沉着如坚厚的岩石:“是。”
那一刹那,陈瑜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恼,整颗心仿佛被泡进了橙汁里,酸酸的、甜甜的滋味搅合在一起。心底反复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被人重视的感觉是这样的……
发呆了片刻,陈瑜心中念头慢慢滚动。
——既然楚云霄你这么对得起我,这么讲兄弟义气,那我也可以放下羡慕嫉妒恨的心情,帮你成为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人。
——反正,现在暗夜冥跟穆天齐的关系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可丝毫没按照老子小说里的设定来走,那么穆天齐也不必按照小说的设定,死在楚云霄的剑下。何况现在的我,又不打算做坏人。
陈瑜回过神来,见楚云霄一双星目仍是静静注视着他,目中神采依旧静如幽潭,专注而柔和,脸上不自觉地微微一热,只觉有些别扭,侧过脸道:“你继续练剑吧,我回屋看看神医的那个素心秘籍。”
“好。”
陈瑜想了想,由于他也不知道改了剧情后的王重晖会什么时候再来偷袭,便给楚云霄打预防针道:“王重晖武功不高,用毒却很厉害,你小心点。而且他为人阴险狡猾,喜欢使诈,他要是说什么悔过自新的话,你千万别信。”
“穆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楚云霄低声道。“不会丢下穆兄一人……应敌。”
陈瑜一顿,不知怎的心里隐隐有些恼羞成怒,哼了声道:“我不过是暂时使不出内力来,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些黑衣人追杀的时候,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话冲出口后,陈瑜却又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说得这么刻薄直白。
楚云霄却无丝毫恼意,反而神色中似乎略带一丝小心翼翼、一丝歉意地道:“我并无小看穆兄之意,还请穆兄勿怪。”
陈瑜心里更觉得别扭了,只想捂脸,心道:老子一个大男人,真不该这么小心眼的啊!
“我没生气,你练你的剑吧。”顿了顿,陈瑜想着要补救刚才的失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也是大伤初愈,不要太过操劳了,对身体不好。”
“……嗯。”楚云霄应道,却微微垂下目光。
陈瑜挥挥手,没太在意地走了。
楚云霄抬眸,看着陈瑜的背影渐渐从视线中消失,直至再也看不到为止。目光褪去平时的冰寒雪冷,温然如初夏之清泉。
……穆兄既不喜他过问昨夜发生之事,他也不便穷追不舍。
只是来人若如此强大,还未见面便已将他迷晕,他却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身边之人……
想起心底隐秘的心事,楚云霄修长如鸦羽的眉微微蹙起,如平静的湖面徒然生起了一丝波纹,虽细微却不容忽视。
陈瑜回到屋里,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素心秘籍》。
之后,陈瑜几乎是木着脸,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再次看不懂这些如同天书的武功秘籍。
怔了一会,陈瑜从怀中拿出那块曜灵石,仔细打量了一下。
曜灵石全身乌黑漆沉的犹如普通的黑石,可是陈瑜伸手一摸,刚将手指搭上曜灵石的表面,脑中却倏然响起了一小段古怪的话,清朗悠远,震慑人心,有着强大的穿透之力。
明明不是汉字,陈瑜却仿佛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这是一套真言口诀,只有八八六十四个字,属于中上级的修魔心法。
初学之人,别说念完整套口诀,就算念完第一句也不见得能办得到。而能一口气念完全部六十四字,也就是将这套口诀修炼成功了。
陈瑜听完了口诀,好奇地跟着念了两句,却在念到第九个字时,怎样也念不出声了,憋得胸口起伏不已,脸颊徒然涨红。
陈瑜急忙宁静心神,不再去想口诀的事。他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清凉的茶水,才缓过气来。
丹田内却徒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暖意,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适,让陈瑜暗想这个口诀修炼方式挺容易的,效果也比较明显。
至于这个口诀的名字,就叫六十四字真言,让陈瑜很是无语,头顶仿佛有一群乌鸦嘎嘎着飞过。
……估计创造这个口诀的魔族头脑简单粗暴,所以起的名字也这么简单随便。
可是……
陈瑜紧咬牙根,还是将曜灵石收回了怀里。
修魔跟修仙是不一样的。修魔者历来被众人视为嗜血狂乱、无恶不作之徒,这是因为有些修魔者确实急功近利、走了歪道;而修仙者清心寡欲,看上去就是飘然如仙的世外高人,历来被众人尊崇膜拜。
陈瑜就算可以不在乎别人的崇拜,也不想成为过街老鼠,被一堆修仙者追杀。
何况……作为男主角的楚云霄,是肯定要修仙的。
到时候修仙者与修魔者依旧势不两立,他岂不是白白跟楚云霄相处了这么久,白白绞尽脑汁跟楚云霄打好关系?
陈瑜郁卒得无以复加。
明明有了强大的心法,却不能用……真叫人抓狂。
可是为了长远之计,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陈瑜心道:现在我没了内力,不能随便回洗剑山庄了。洗剑山庄的人可是一群吃人的恶狼,我要是贸贸然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只能抱紧楚云霄这个男主角的大腿,等恢复了功力后再说吧。
只是……如果失去内力,是因为赤羽使手下那些魔族所致,神医只是一介凡人医师,真的能治好这种内伤吗?
——明明当时楚云霄受到的伤势,比我重多了……可是楚云霄养好了伤势后,依旧是活蹦乱跳、毫无损失,为毛偏偏老子却内力暂无啊?
陈瑜百思不解,只觉得又头疼又郁闷。
第十七章:人总是要失控的
当晚,王重晖果然趁着夜色前来神医居偷袭。
听到打斗声后,陈瑜难免暗自庆幸:幸好王重晖没有选择昨晚来偷袭,不然被迷晕了的楚云霄三个人还真是毫无抵抗之力。
陈瑜估摸着王重晖的想法是,现在神医跟沈姑娘还有伤,楚云霄一个人御敌难免要分心,要是等到神医伤势痊愈了,王重晖就更没机会了。
只可惜,他低估了楚云霄。不仅是现在的楚云霄,原剧情里的也是。
陈瑜推开屋门之时,便见到不远之处绚烂如雪的剑光一闪,竟是楚云霄已将长剑抵在王重晖脖子上。王重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陈瑜一怔,暗暗咋舌道:这么快?
这时,段神医也被惊动,只见沈若兰小心翼翼地扶着段神医从屋中走出,段神医一见楚云霄与王重晖的架势,当即明白了情况,怒斥道:“逆徒!你居然还不死心?莫要以为老朽真杀不得人!”
王重晖见到段神医,却面色一变,立马噗通一声跪下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自知罪大恶极,只盼师父能饶我一命,弟子必不敢再作恶了!”
“哼,你真知错了?你之前三番两次认错,却三番两次不知悔改!心存杀念,手段狠毒,对老朽亦不留情念,老朽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知恩义廉耻的畜生来!”段神医仍是斥骂道。
“师父,弟子这一次是真的知错了”王重晖脸上不觉已流下两行泪水。“弟子虽然自知为人阴毒,确实为求得到高深武功做下许多错事,却从来不敢真正的谋害师父啊!”
王重晖哽咽着,神色十分愧悔:“师父,十五年前的大雪天,弟子冻僵昏死在街头,是师父救了我一条性命……弟子自幼无父无母,当时的师父,便如弟子的再生父母一般……师父还记得吗?师父教我的第一篇经文,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陈瑜看着段神医神色略有松动,竟不觉向王重晖走去,心里不由大急,喊道:“不要过去!他胸口里暗藏毒针!”
段神医脚步顿时一滞。
王重晖霍然抬头,看向陈瑜的眼中闪过十分的怨毒,陈瑜心头微微一骇,霎时间,王重晖一扯衣襟,胸口处镶嵌着一个黄铜圆筒,竟深入肉里,而筒口大开,无数根细如毫毛、尾含艳红之光的银针竟于瞬间射向陈瑜的面部与上身!
为毛会朝老子射来啊!陈瑜大惊,只觉那些银针来得极快,眨眼间似已到了面前,大脑中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指挥身体去躲避,楚云霄却霍然身形一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如鬼魅,飞步挡在他身前。
瞬间只听“噗嗤噗嗤”数声不绝于耳,是无数细针刺进血肉的声音,陈瑜大惊失色,正要扑上前去查看究竟,楚云霄右掌倏然一扬,只听“噗”的一声,似乎是一团急烈飓风击中了肉体的声音,王重晖一声惨叫,瞬间又是一具躯体狠狠跌落至地,尘土飞扬,发出老大一声响!
陈瑜一怔,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楚云霄却倏然转身,飞身向陈瑜扑来,一把抱住他。
陈瑜吓了一跳,感到楚云霄双臂竟有轻微的颤抖,急急道:“怎么了?你中针了?”
“穆兄……无事便好。”楚云霄答非所问。头却埋在陈瑜颈窝处,让陈瑜看不见楚云霄此时此刻的表情。
陈瑜一急,猛力一抬楚云霄的下颚,一眼瞪过去,微恼道:“到底怎么了!”
却见楚云霄面色虽然如常,眸底却隐隐流动着一丝赤红之光,竟有几分森然震慑犹若鬼神之意。
陈瑜不由大为吃惊,心道:楚云霄的魔族血统不可能这么早就觉醒啊!明明是在修仙剧情之后啊!
他们两个还在纠缠不清,这时楚云霄的背后却传来段神医一声饱含痛恨的叹息:“孽徒!你竟是全然做戏,趁机想要取老朽之命吗?这样自寻死路,也怨不得人!”
陈瑜一惊,赶紧推开楚云霄,往前走出几步,眼前视野顿时一亮——只见王重晖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皆插满了毒针,口吐白沫,双眼翻白,脸色一会红一会青的,眼看是真活不成了。
“我运用内功将毒针反震到他身上,又击断了他的筋脉,废了他的武功。”楚云霄的声音适时在陈瑜身后响起,为他解说眼前情形。
陈瑜回头一看,见楚云霄眼底的红光已经消失无踪,双眸漆黑如墨,神色也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红光只是陈瑜的错觉。陈瑜松了口气,不觉嘟哝道:“那你干嘛扑过来吓我一跳……害得我还以为你中了毒针”
楚云霄低声道:“是我不好。”
陈瑜没想到楚云霄还真认错了,一时间有些卡壳,抱怨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怔了下,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倒真生出一丝恼意,道:“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他悔过自新的话?你把我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楚云霄默然一瞬,道:“是我考虑不周……幸好穆兄……无埃”
陈瑜一顿,想想刚才的情景,段神医离王重晖还有一段距离,若非他叫破王重晖的意图,王重晖未必会马上出手,实在怪不得楚云霄。
想到这里,陈瑜心头的一点怒气尽数消散了。只觉得明明是楚云霄救他于危难之中,他却还这样怪责于楚云霄,实在有点不知羞耻。
深吸一口气,陈瑜也有点不敢看楚云霄了,道:“我也是一时情急,不该这么说你。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别别扭扭地表达出歉意后,陈瑜心里像长毛似的不自在,也不去看楚云霄的反应,立即径直走向段神医跟沈若兰。
段神医见陈瑜走近,颤巍巍地施礼道:“多谢楚少侠与穆少侠救援之恩,老朽感激不尽,今后二位若有任何需要医治的疾病,尽可向老朽提出。”
陈瑜不觉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道:“神医谢他就可以了,谢我却不敢当。我内伤在身,使不出剑,实在算不得什么助力。”
段神医却摇头道:“若非穆少侠提醒老朽,只怕中毒针的便是老朽了。恩义在于心意,不在于大小。”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若兰忽然道:“穆公子既有内伤,为何会知道王重晖胸口有毒针?”
她话声一落,四周便是一瞬的寂然无声。
陈瑜一愣,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心里只道:老子没听错吧……沈姑娘这话……是在表示怀疑我跟王重晖有勾结吗?
段神医已沉下脸来,斥责了一声:“兰儿!”
陈瑜背对着人没看见,沈若兰却瞧得清楚——楚云霄轻步走到陈瑜身侧,看向她的目光冰寒如霜。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的胸口,直直刺进心脏的深处,将那块跳动的肉变得鲜血淋漓……
沈若兰死死咬着唇,忍着心头的恐惧与不甘,倔强地不肯低头。
这时,陈瑜也感到身旁楚云霄身上所传来的寒气,扭头看了楚云霄一眼,又看向沈若兰,心里不知为何却凭空生出一丝淡淡暖意。
楚云霄要是真为了妹子的话而怀疑他,那他可真亏大了。
想到这里,陈瑜对着沈若兰竟也不觉生气了,淡然一笑,道:“沈姑娘有此疑窦亦不为过。在下忝居洗剑山庄之主,山庄中朱南堂专门收集情报消息,故而对王重晖略知一二。王重晖这数年来在江湖上颇有名头,害人无数,只因其人浑身皆藏有毒针,令人防不胜防,不仅胸口,腹部、腋下、腿侧等方位皆有暗器。”
沈若兰微露吃惊之色。
楚云霄忽然左手一扬,王重晖的上身衣衫便仿佛被无形剑气剥开,露出的身躯确实遍体无一寸完好肌肤,处处伤口中血肉撕裂,皆镶嵌了黄铜圆筒、缕空银球之类的奇形暗器。
陈瑜看着,心里忍不住吐糟道:这简直不是人,而是杀伤力颇大的人形暗器啊!
沈若兰呆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惊诧于陈瑜的身份,还是被王重晖拿自己身体当工具的行为吓到了。
段神医出言道:“兰儿一时心性紊乱,口出狂言,还望穆少侠原谅她的过失。”
陈瑜并未露出任何怒色,只微微笑道:“既有疑问,有何不能直说?我又怎会见怪?”
段神医更对陈瑜露出感激嘉许之色。“二位少侠请入屋歇息,这逆徒的尸身便交给老朽与兰儿处理。”转头对沈若兰道,“兰儿,去给二位少侠端些茶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