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重权势的人,黄龙主并不是没见过,对他的兴趣登时淡了许多。龙宫岛中虽然有夺位攀比之争,但都是放在明面上,私下的谋害是完全禁止的。下一任继承者大多是放到岛外去养,况且并不能母凭子贵,甚至还因为生育过后的女子容颜易老更难得到宠幸,所以很多女子都会悄悄避孕。
渴求权势,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三十岁以前的容貌是天生的,三十岁以后的容貌大多由心而定。所谓相由心生,若是一个人处处求而不得,心生怨怼嫉妒,则平日里必定时常咬牙切齿,面庞便不那么可亲可爱了。李玄虽然已是皇帝,相貌堂堂,但据安乐王所说,他这皇位并非依从正道得来,以后又怎舍得放弃心机权谋?难免是要长得越来越阴沉的了。
黄龙主忍不住摇了摇头。
李玄发现他端详自己,随后不断摇头,便道:「爱卿可是不信?」
「微臣又怎敢不信?」黄龙主微微一笑,「微臣是看陛下甚有忧色,想来有一事令陛下困扰,只怕自己开解不了陛下,所以心中不安。」
「哦?爱卿知道朕是为何忧心?」
黄龙主朝左右看了一眼,李玄便知他又希望两人独处,顿了一顿,这才让宫侍纷纷退下。
他和慕容必谦用过午膳后,便不想和对方虚应,只想打发了慕容必谦,下个月再见他就是了。此时下体疼痛难当,甚至还有浊液不断顺着甬道渗出,沾染了他的亵裤一大片都是,令他坐在椅子上就不想起来。
宫人才出了门,慕容必谦就道:「和你说话一板一眼的,你不累,我可累死了。」
李玄一愣,看他口中抱怨着,不顾尊卑地坐到他身旁,不由得一阵晕眩,昨夜那种亲密的纠缠又浮现在他脑海中。本以为会像上次那样大病三天,几乎没有食欲,没想到这次慕容必谦却是温柔许多。
「史官要记载朕每日的言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冷冰冰地道。
他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让黄龙主很是不惯,不过这也在所难免。
要想追求一个人,让他为自己动心,最快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这人已是皇帝,要什么没有?若是想要用金银珠玉等物打动他,怕是缘木求鱼了。
「我知道,宫廷里规矩大,以后我会小心些。」黄龙主反而安慰他,「黄龙珠的毒性你不必担忧,最多只是发些春梦,并不会致人死地。」那黄龙珠自然不会杀人,可是若是他倔强不睡觉,却有可能过劳而死,还是暂且宽他的心,让他好生睡觉罢了。
「你之前不是说……」
「那是骗你的,我怎舍得伤了我心爱之人?」黄龙主轻握着他的手,笑眯眯地道,「只不过怕你一怒之下,趁我不备时杀了我,我一介血肉之躯,却是生受不起。」
李玄虽然不知真假,但心中一块大石去了一半,虽觉得对方握着自己的手过于亲昵,却是没有挣脱,只觉得对方的手心温暖柔软,便克制住了,不去多想,问道:「那你为何现在又敢坦然承认?」
「在下并无他意,只想和陛下有这一段露水情缘足已。如今承认,只不过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李玄看他笑得十分狡气,顿了一顿,温言道:「你想做什么交易,说来便是。不过,朕未必能答应你。」
「放心,这桩交易,陛下一定会觉得十分划算。」
「请说。」
不自觉缩小的瞳孔显得他十分专注,这种锐利的锋芒,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黄龙主有些讶异,看来安乐王说他善于隐藏自己果然是真的,只不过隐藏再深又有多少呢?安乐王不谙武功,所以并不知道一力破十会,只要自身武力足够高强,纵是有万般心机,也都可以化为乌有。
「只要陛下赐我丹书铁券,我便为陛下潜入侯府,窃取陛下想要的东西。」
丹书铁券,便是免死金牌一般之物。李玄微微变了脸色。
慕容必谦的要求,让他十分为难。这人桀骜不驯,极难控制,让他动了杀机。可是侯府私兵无数,他即使能派出一些探子,却也极难动摇王家的根基。而这人轻功绝高,来无影去无踪,比他招揽的许多武林中人更要厉害百倍,既然开口答应为他去取帐册,甚至是放入一些他想要放入之物,恐怕也不难。
「陛下不答应,难道是担心驱虎吞狼,我比王家的危害更大?」黄龙主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就不担心,王崇义得知王家遭逢大乱,在边境拥兵自立,甚至投敌?」
李玄面无表情:「本朝御兵之术漏洞太多,他若当真忠心,就不该率兵如率家仆,十万兵马俱都听他号令。」
黄龙主啧啧道:「看来,陛下一定准备了暗子,在边关就对王将军下手?」
李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否认:「他身边一个颇受重用的家将妻子已被朕的人照看着,若是那人不能成功刺杀王崇义,就不必回来了。」
「就只有这招?」黄龙主扬了扬眉。
被人不断刺探自己的谋算,李玄神色有些不豫,但此时有求于人,只好勉强说些,要他多说却是十分不愿,沉了脸色道:「你所要做的,只是将一些兵刃盔甲放到侯府中,栽赃王家一个谋逆的罪名就已足够。其他的不必你操心。」
黄龙主像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防范,沉吟道:「王家既然如此势大,恐怕早有反意,不必特意栽赃陷害。」
李玄语气中已带着讥诮:「朕只怕你找不出证据。」
黄龙主一听,忍不住笑道:「多谢你体贴,只不过我是想,兵刃盔甲甚至是你的龙袍要放进去的话,更容易被人发现,到时恐怕会扑个空。他们若是早有准备,府中又有私兵的话,等你抄家之时,想必侯府内外会有一战。」
李玄登时沉默。
黄龙主过于聪明,推断出的也正是他担忧的所在。打突厥是小战,他也只给了王崇义五万兵马,王家早已听说私兵层层,守得如铁桶一般,纵是派人拿了圣旨去抄家,恐怕承平侯会一刀砍了传旨的人。
如今兵权强于皇权,他要收归兵权,竟是如此艰难。
黄龙主看他面色沉郁,柔声道:「到时陛下给我几千人马,我帮你去把侯府攻下来。只要生擒承平侯,便万事无忧。」
擒敌先擒王,能在重重包围中突出奇兵,进到将帅身边,这已是神乎其神的超绝武艺,但在慕容必谦看来,这也没甚么了不起。不然皇宫岂能任他来去自如?
李玄眼底的忧色不减,反而加深了些许。黄龙主心知肚明,只好说道:「看来我吃亏再多,你也不相信我对你是一片真心的了。」
「王崇义在朕面前,也曾口口声声忠心为朕。」
「你我两人倾心相交,却还各自提防,岂非好没趣味?」他叹了一口气,皇帝不是最有姿色的,但的确是他所见过最难搞到手的。「不如你我再做一个约定,我答应此生此世不会加害与你,你便答应我一个小小要求,如何?」
「什么要求?」
看他认真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当初彻夜祈雨的那个男子,慕容必谦将脱口而出的让他放弃围剿龙宫岛的要求咽了下去。他并不认为皇帝有可能打到龙宫岛,若是在他面前提出,反倒引起他的疑心,于是微笑道:「这个要求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
「但说无妨。」
黄龙主笑容不变,却是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以后不管我们如何相处,千万不要爱上我。」
不知是他气息吹拂到了李玄的耳畔,还是声音过于诱人,李玄的面颊有些可疑的红晕,表情却仍旧十分淡然:「天师不必自恋,君王本无情,何来情爱?」
「你要记得这句话才是。」他言笑晏晏,「因为爱上我,你就会死。」
「哦?」李玄轻轻皱了皱眉。
黄龙主没有解释。服食五色龙珠的人不能先对龙主产生感情,否则五色龙珠的毒性忽然爆发,而龙主无情的话,体液便不能解对方的毒,毒发起来难以收拾。这一点早就在传下来的丹方中写明。
此人一心恋慕权势,心中再无他事,以后绝不可能爱上他,所以他当初才放心给他服食黄龙珠。此时借机进言,也只是多余说一句罢了。
怜香惜玉几乎是他的本性,只要和他有过云雨之情的,他都会特意网开一面。可是若是直说,爱上他就会有性命之危,恐怕皇帝又要将他赶出去。
慕容必谦忍不住笑了一笑,能说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人,多半粗心得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皇帝的心思十分易懂,和平常人也没甚么不同,只是随心所欲惯了,别人的性命都操之于手,当然就不会忍了。所以只要能猜出他内心的喜怒,或是抚摸顺毛,或是温言抚慰,便可化险为夷。
这么一想,皇帝倒是很像一只猫,看起来极为无害寻常,但身体里却是藏着一只老虎。
慕容必谦看他片刻,唇角溢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
第七章
两人商议了细节,李玄便将新制的一件龙袍从箱子中取出,递给慕容必谦。
他抚摸衣袍上绣着的金龙,微笑道:「可惜这件衣裳没有你身上体香,不然我就留在身边日夜相伴了。」
「阁下自己不是有不少同色衣裳么,恐怕对这件衣裳也没什么稀罕。」提起黄龙主大逆不道的举动时,他像是十分轻描淡写。
「明黄色乃是世间最美的颜色,相信陛下深有同感。不过陛下不必担心,在下并没有篡位的想法。做皇帝太累,看着你累,我都心疼了。」
「在宫中说话,还请爱卿慎重一些,莫要出此狂浪言语。」
对方直白的回答,让他扫去了几分疑心。像这种狂傲天生的男子,不太可能被人利用,他更像一个成大事者。如今国事倾颓,也不知有多少英雄打算揭竿而起。内忧外患,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你对我终于放得下心了?」慕容必谦笑道。
「爱卿若无要事,可去看看你的住处。」
这是下了逐客令。慕容必谦也不愿多做纠缠,将他的衣裳用道袍包在一起,站起身道:「那我晚上再来找你下棋。」
「朕累了。」
「陛下开始沉迷修道之术,肯定要表现得热衷一些,否则会惹人疑心的。」
「谁沉迷修道之术了?」
慕容必谦笑道:「是是是,陛下只是对道家养生有些兴趣,对于炼丹小技不屑一顾。」
看到李玄向来淡然的面孔上露出气恼的表情,慕容必谦不由哈哈大笑。
在这深宫之中恐怕没有人像自己这么对皇帝了,估计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
他向来知情识趣,不会触人楣头,知道自己没有为皇帝办好这件大事,皇帝必定看他没好眼色。于是晚上并没有去寻李玄,让他辗转思量,下次对自己的态度好些。
皇帝赐了他一块玉佩,让他可以经过禀报通传后,觐见天颜,省去了他许多麻烦,另外还赐了两个太监,打扫他的住处。住的地方算不上寒酸,但也绝对不能称得上好。以两人目前的关系来看,皇帝还记得让人给他调派人手,已算得上忍耐力极好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给两个太监送了两瓶医治头疼脑热的清心丹,便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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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在寝宫沐浴更衣后,想起慕容必谦会再来,颇为烦闷,后来听说他出了宫,竟是有些忧心忡忡,担心这人放荡不羁,竟然忘了回来。他二十多年都在勾心斗角中度过,很难再信任一个人,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慕容必谦这么信得过,或许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慕容必谦来过后,他再也无梦了,情事后的不适也渐渐消除。
半个月后,慕容必谦翩翩而来,深夜潜入寝宫之中,让他皱了皱眉,冷声道:「不是给了你通行玉佩了么,怎么还不告而入?」
慕容必谦这次却是衣着简朴,神色颇有些困顿,苦笑道:「陛下莫非忘了么,现在过了子时,宫门紧闭了。何况如今大事未成,行事总要小心些。」
李玄神色仍然没有放松下来,面对这个人时,他便情不自禁地肌肉绷紧,十分慎重。
这次慕容必谦并没有亲近他,只道:「你交托我的事我已经准备妥当,陛下想几时动手?」
「兵贵神速,自然越快越好。」
慕容必谦轻笑了一声。一个喜欢弄权的男人,对下臣如此狠辣,朝堂的人若是知道,也不知多少人要寒心。李玄口口声声说是那臣子的不对,在他看来,成王败寇,谁是谁非对他来说都不关心。他现在只想要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上他的床。
「想来陛下早有准备,不知今夜是否就能率兵前去?」
李玄看他的神情,心知收拢兵权就在今日。禁军早就准备妥当,而这人也给他强烈的信心。
「很好,一切就交给你了。」
慕容必谦不由失笑:「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微臣是王家的人,带着陛下的兵马进入陷阱,然后一网打尽?」
本以为皇帝会有刹那的犹豫,却没想到他微笑了一下,轻说了几个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许是皇帝很久没笑过,这一笑竟然无比柔和,让看惯了美人的慕容必谦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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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慕容必谦带着虎符离开,李玄掌心都是汗水。他手头上并非没有将领,只是他借着王家的势力登上皇位,身边的自然也都是王家的人,能信得过而又有惊世绝俗的武功的几乎没有。此人虽然武艺高强,却是不知兵法如何。
决定一场战争的因素有很多,单单是将领的武勇还不足。所以他给慕容必谦的副将都是年轻沉稳而有谋略的,却是不知慕容必谦会不会用人了。
这一夜似乎极为漫长,他心知围剿不成,禁军覆没的话,随时便会遇到对手的反噬,到时宫城失守,他这个皇帝也不必再当下去。
快到天亮时,小德子来问他是否要更衣早朝,他心中不快,却是压了下来,也没有让人去城外打听消息。
从他的谋划开始,后续的发生便已不再由他控制。
「陛下久等了吧。」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门扉轻轻被人推开,慕容必谦带着门外的冷风进入,依旧是羽衣翩翩,星冠博带,一派仙人身姿。
李玄的心登时回落下来:「你回来了。」
他虽然还没开始说,但已胜过千言万语。李玄虽然暗恼他换了衣裳才来面见自己,让自己多担忧了一时半会,但让他道袍示人又是自己的意思,便没多说。
「伤兵都得到救治了,死伤了不少,王家果然是硬茬子,准备多年。」
这已在李玄的意料之中,他神色怆然,沉默许久才道:「朕会让人抚恤逝者的家人。」
慕容必谦将一个纸包放到他面前:「走到街口,看到豆浆铺开了,想到你可能还没吃早饭,所以给你拿了两个包子。」
包子是热气腾腾的,触手温热,李玄不由一怔。经历一夜血战,他竟然还有心思去吃包子。
「我吃过了,味道还不错,豆浆不方便带,所以没给你带。」
李玄在宫中什么没吃过,自然不在乎这两个包子,但毕竟是一片心意,于是吃了一口。毕竟是精神高度紧张,一时还没食欲,他虽然觉得不太好吃,但脸上也没露出端倪。也不知慕容必谦怎么看得出了,却听他吩咐身边的宫女道:「你去泡一壶茶过来。」
热茶加上包子,舒服了许多。即使是逢迎的大臣,也未必能做得这么周到而又不露痕迹。
「多谢。」
慕容必谦的笑容依旧:「借花献佛,见笑了。」
李玄点了点头。他十分不习惯有个人和他这么亲近,但如今慢慢接受,似乎也不如他所想的那么难过。
「今天的早朝想必对你来说很是重要,我就不打扰你了。」慕容必谦十分知趣地请辞,自然又博得李玄极大的好感。
随后的几天,慕容必谦时常出现,经常给他带些宫外的物事。虽然是小物,但对于很少出宫的李玄来说,却已是十分难得。
朝堂后宫的事,让李玄烦心不已。承平候已然生擒,关在天牢中,从侯府中搜出来谋朝篡位的力证也让群臣无话可说。边关传来线报,王崇义已战亡,暂且由督军赵俊统率三军。
王皇后穿着朝服为父伸冤,皇帝未置一词,但朝堂已悄然转了风向,多名大臣上了奏折恳请皇帝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