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祁爱白才看到乙三已经早一步坐在了厅中,正啃着馒头就着白米粥。
“易衫?”祁爱白打着招呼。
乙三抬头,不太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啃馒头。
“你就吃这个?”祁爱白十分捻熟地坐在了的对面,和他共用一桌。
乙三还没来得及回话,店小二便极具效率地将祁爱白刚刚所点的东西摆上了桌,清一色的山珍海味,挤得乙三的馒头稀饭都没地放。
乙三看了看对方的身前,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前,有些哀怨地想:你故意的?
祁爱白的心思却没细到能发现这点哀怨,自顾自道,“昨夜我睡得早,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总之先说一声谢啦。”
“没事。”乙三继续啃自己的馒头。
他昨夜为了给祁爱白定房间下了血本,然而祁爱白却提都没提,想来也是,这小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哪会意识到这是多大的牺牲?
不过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乙三今天的纠结和这事没有关系。
祁爱白指了指桌上的碗盘,“这些我一个人吃不下,你也吃啊。”
乙三依旧啃着馒头。
“怎么了?”祁爱白终于皱起了眉,“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真没事。”乙三道。
三番四次遭到对方这种忽冷忽热的对待,祁爱白不高兴了,刷地站起了身,眼看着就要拂袖而去。然而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去,开口道,“你如果有事就和我说,我们是朋友,我会帮你的。”
乙三再度十分别扭了看了他一眼。
其实乙三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别扭,但在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他现在看着祁爱白只能这么别扭。如果再给他小半个时辰,他说不定能调整过来,偏偏这小子又下来得这么早,也没给他一点心理准备。
“昨夜,你……我……”乙三犹豫着要说点什么,却难以启齿,片刻之后只得再度摇了摇头,“真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好,随你,你不想说就别说,我也别问。”祁爱白终究是有些生气了,埋头喝着眼前的海鲜粥,果真半晌也没再说一句话。
“祁兄。”乙三却忽然问,“你喜欢女人吗?”
祁爱白一口粥含在嘴里,险些岔了气,咳了好半晌才道,“什么?”
说实话,在这一瞬间,他紧张极了。他当然不喜欢女人,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断袖,虽然目前为止只断给了一个人,但断了就是断了,已经怎样也扭不回去了。然而这个事实,这世上目前还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妹妹。
他不想对新交的朋友撒谎,然而若真要将这个事实告诉第三个人,他又很害怕,害怕着对方的反应,恐惧着不知自己将会被如何看待。
好在乙三并没有强求他的答案,那个问题仿佛只是一个引子,他很快便叹道,“我就喜欢,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人。”
“哦。”祁爱白松了口气,擦了擦自己的虚汗,整个人沉浸在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对话的怪异之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自己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为什么重点却在“女人”而不是“有一个”上?
乙三等了半晌,见祁爱白还是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心中很是郁闷。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乙三忍不住问。
“啊?哦……”祁爱白反应过来,却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你喜欢一个女人?那挺好的啊。”比喜欢一个男人的压力小多了。祁爱白在内心补道。
“挺好?”乙三盯着祁爱白瞅了半晌,见他完全不似作伪,不禁更悲愤了。
他以前虽知道眼前这小子是个色胚,但看在对方模样还不错的份上,也就忍了。甚至于在昨夜躺在床上时,他还想过,若是对方真心喜欢自己,真和对方有点什么也不是不……
等等。
这种鬼话,他今早醒来时就强迫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乙三将剩下那半个馒头整个塞入到自己嘴里。
该死,他究竟为什么又想起来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这小子昨晚上太不安分,明明睡着了还蹭来蹭去地,蹭得自己差点擦枪走火,所以才会在夜里睡在通铺却不得不自己为自己泄火吗?
等泄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在整个过程中,脑海中萦绕的都是对方的模样……这也是自然的,本来就是这小子引的火,不想他想谁?之后脑中之所以冒出那句鬼话,肯定也是因为自己当时太不清醒的缘故。
总之都是祁爱白的错。
乙三抬起头来,见祁爱白正在关切地看着自己,甚至于将手中的粥碗给推了过去,“喝点?”
虽然乙三被馒头噎得够呛,但他看着眼前这碗粥,第一反应就是,这粥祁爱白刚喝过。
他埋头喝起了自己的白米粥。
祁爱白见自己的示好一再被拒绝,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捏了捏拳头,想着自己的臭脾气从来就不招人喜欢,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改了不少,眼前对着将要开始合作的新朋友,可不能又犯了,还是忍忍的好。
乙三可瞧不出对方正强忍着脾气,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
他气祁爱白分明对自己有意,却偏偏摆出一副无意的样子,连自己有喜欢的女人也不在意,这不摆明了就是玩弄吗?却没想到那些有意其实全是自己的误解。
乙三将剩下的白米粥一干而净,然后便起了身,朝客栈外走去。
“易兄。”祁爱白在后面道,“我们是不是该开始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乙三回过头,有点两难。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放弃那个骗取祁爱白钱财的计划……然而他又再度下意识地想要远离祁爱白,尤其是在发现他对自己并非真心实意之后。是玩弄也好,是确实无意也罢,总之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再呆在祁爱白身边。
祁爱白发现了他的挣扎,笑了一声,努力平静地问道,“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确实没什么。”乙三犹豫许久,最终一咬牙,“至于我们的合作,我想,还是算了吧。”
本来他也没有抱什么好心思,就这样放弃了,倒算是行了一桩好事。当然这点祁爱白并不知道。
但祁爱白也没再问为什么,很快便点了头,“好。”
他如此反应,倒是唬得乙三一愣。
紧接着就见一个瓷碗照着乙三的脑门飞来,却是祁爱白将那晚海鲜粥给直接砸了出去。
第12章:深夜危机
那瓷碗乙三一侧身便躲过,只被溅到了一点粥水。
祁爱白气仍未消,抬手便去掀桌子。然而他力气不够,桌子只被抬起了一只脚便落了回去。
“易衫!”祁爱白大喊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乙三看着盛怒的对方,有点懵。
从他第一次见祁爱白开始,祁爱白便一直是一副乖巧模样,从未有过如此暴怒的时候,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原本其实有着一副多么骄纵的性子。
说实话,若不是祁爱白的性子如此骄纵,他也不会在初见肖灵的时候那样惹恼对方,甚至于在发现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也不曾改变,不知该如何讨好对方,只会不断惹怒。等到知道这样不行时,他已经远远落后于自家师兄,再也无望追回。
因此祁爱白一直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任性,为何嘴欠,为何迟迟不愿坦陈自己的心意。于是在后来的两年里他一直在改,拼命地改,努力想要做个招人喜欢的人,努力不要再因为自己那可恶的性子而后悔。
然而在骨子里,他到底还是骄纵的。
“我忍了你一次又一次!”祁爱白抬不起桌子,便将桌面上的碗碟一个又一个地抓起来,连着里面的食物一起,通通朝着门口砸去,“你昨晚上就莫名其妙,我给了你解释的机会,我也信了你的解释!结果你今天却给我变本加厉!”
乙三躲过几个,想了一想,又故意被砸中了一个。
祁爱白没想到真会砸中,当即愣住。
这一下刚好砸中乙三的额头,虽然他并没有令自己伤得太重,但血液还是淌下来不少,看起来颇为恐怖。
“消气了吗?”他问。
“我……我……”祁爱白喃喃片刻,然后一咬牙,终究没有说出道歉的话来,“你活该!”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反倒是红了眼眶。
乙三叹了口气,颇为无语。更无语的是,现在分明是对方在对着自己撒气,连血都给砸出来了,然而自己看着对方那泛红的眼眶,为什么会反而觉得好像是自己错了,是自己欺负了对方呢?
祁爱白没有再砸东西,只依旧瞪视着,“我不会再听你的解释。”
乙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站住!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祁爱白又开始在后面叫嚷,“你这样反反复复的,难道是在故意戏弄我吗?”
分明是你在玩弄我!乙三豁地回过了头,却没将这句话吼出口,只是问道,“你不是不听解释?”
“你……”祁爱白被这个反问给堵住,一肚子的火都给憋回了心里,狠狠咬着牙。是,虽然他那样说过,在心底里却确实想要求得一个解释。然而眼前这种情况,他又怎能老实出口请求?
祁爱白一拳砸在桌上,又猛地将半桌的东西都给扫到地上,而后愤愤地转身回房。
“这剩下的……”店小二看着满地狼藉,有点犯难。
祁爱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糟蹋大半的吃食。
而乙三也正看着那些吃食心疼:这得多少钱啊?
于是祁爱白那些刚消下去一点的心火,不知为何便又全冒了出来。他朝着店小二大声吼道,“通通拿去喂狗!”
随后他也不准备回房了,转而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路过乙三的身侧时故意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将他给撞到一边,却又始终故意不去看他,自个随便挑了条道走去,头也不回。
乙三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孩子气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祁爱白无目的的满街乱窜,直到许久之后,才感觉自己心中好受了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出客栈时,他并没有想好自己该去哪,只是凭着一股子气埋头瞎走,现在气消了,他却依旧没想好自己究竟应该去哪。
祁爱白在原处站了片刻,然后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刚刚真的是气晕了,都忘了自己只喝了半碗粥……
一开始后悔,祁爱白便悔得不能自已:他又搞砸了……明明知道自己得忍住那副臭脾气,明知道发脾气除了能将事情越弄越糟糕之外什么用都没有,最终却还是没忍住……
他想起自己在乙三头上所砸出的那道伤,先前那些被愤怒所压抑住的愧疚也涌了上来。
祁爱白的心情忽然又低落起来。他慢慢地走到一处集市,看到一个卖煎饼的摊贩,刚好肚子又开始叫唤,便懒得再挑三拣四,顺手就买了一张。
他边啃着煎饼,边想着待会该如何和乙三道歉。
就算对方出尔反尔在先,自己若是再多点耐心,也未必不能好好解决吧?
也是该他们有缘,就在祁爱白这么想的时候,刚巧便望见一个人影从斜对面的店门口走出,正是乙三本人。
“易……”祁爱白既惊且喜,想要唤一声,又觉得有些尴尬。他想着乙三之前也就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粥,便转身再多买了一个煎饼。
他有些忐忑地想:只是一个煎饼而已,对方应该不会再度拒绝……吧?
然而当祁爱白再度朝那家店看去时,乙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祁爱白怔怔在原地站了好半晌,又转头四顾,然而怎样也没法再度找到。他只得一个人低落地咬着煎饼,将另一个煎饼在手上包好,继续沿着街道走去。
片刻之后,迎面却是又走来了一个熟人。
“祁兄?”这人很高兴地打着招呼,“前些天有人说在这儿见过你,我还当你去了玄剑宗,原来却是还留在江陵。”
祁爱白点了点头,没有显得太过意外。
要知道他虽然没有几个知心朋友,酒肉朋友却是一堆一堆的,偶尔遇到个把实在再正常不过,眼前这个郑司帆便是其中之一。
祁爱白又看了看对方身后哗啦啦一排跟班。
此人排场不小,身份自然也不低,正是江陵恭亲王府上的公子。他哥哥郑司纾前两年对祁爱莲很是上心,费力追求过许久,连带着祁家和恭亲王府上也多了不少来往。只是祁爱莲对郑司纾始终不冷不热,祁爱白和郑司帆倒是相熟起来。
郑司帆见祁爱白情绪不高,明白他遇到了烦心事,也不开解,只笑着问道,“我们家最近新来了一批优伶,会许多不错的歌舞,要不要过来瞧上一瞧?”
祁爱白再度四处看了看,依旧没有找到乙三。他又一时没想到其他的事情要做,便同意了郑司帆的邀请。
恭亲王府建在江陵城东,那批优伶却是被养在城西的别院,据说都是被人从西域小国买下送来的,不同于大雍国内的风味,别有一股新鲜感。
说到这个名为旻迦的西域国家,领土不大,一直声名不显,近些年却很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老国主已经年迈,下面几位王子都不太安分,据说其中甚至有哪位已经将手伸到了中原,想要勾结大雍国中的势力。
然而小国毕竟是小国,想来也不可能真对大雍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更何况祁爱白和郑司帆都是纨绔子弟,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更是全不上心了。
他们只管听听曲看看舞,间或斗点蛐蛐,时间过得飞快,祁爱白的心情也变得大好。
接近傍晚时分,郑司帆命别院里的下人去端几坛子好酒过来。
当那几个下人从酒窖里将酒搬出时,天色刚刚擦黑。有一抹身影跃过高墙,悄悄滑入了别院之内,谁也没有注意到。
等到那几个下人搬着酒离开,来人才从院角那颗树上才探出身来——正是乙三。
乙三摸了摸兜里的银票,不用数也知道,那是整整五千两。
这还是数月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祁爱白甩给他的那五千两。由于银票带着编号,这么长时间了,乙三一直将这五千两给揣在兜里,不敢用出去,摸着烫手,直接全部扔掉吧又舍不得,甚至就连留在住处里都要时时担心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只好随身带着。
而今早和祁爱白爆发出了那一场矛盾之后,他忽然觉得这笔银票越发烫手起来。然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将这笔钱变现。
如何变现?自然是找个地方,直接偷偷摸价值五千两银子的东西出去,再留下这五千两以作补偿喏。
他打听清楚了,这个别院是恭亲王家二公子常来的地方,金银珠宝一定不少,防卫也比不上真正的恭亲王府森严。
这样既让自己手上有了可以用的钱,又转嫁了这笔银票被人发现的风险,甚至于还将受害者的损失也给降到了最低。先不说恭亲王府上差不差这五千两,就算他们想要将这笔银票变现,祁家也不能指着他们说他们绑架过祁爱白不是?乙三觉得这个点子简直绝妙,忍不住自己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沿着院墙悄悄游走,远远看到一个亭子。过了这个亭子,便是这别院内的一处库房了。
亭内,祁爱白正和郑司帆靠在一起,对着月饮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