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爱白想着想着,忽然一拍脑门: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将乙三当做了一个倌儿,于是丢到乙三身上的那五千两吗?算来这也是两人孽缘的开始了,难为乙三居然揣在兜里揣了这么久。现在还回来,却又是什么意思?
祁爱白捏着银票站在原地,发着愣,手头不小心一松,那包裹落到地上,却是发出了嘭地一声响。
里面还有东西?祁爱白连忙捡起包裹,摸到那在底部堆着的好多层布,一层一层的剥开,取出藏在最里面的物什,既惊且喜——这是一块木雕。
雕的正是祁爱白。木色的祁爱白静静坐在那儿,发丝垂在脸旁,神色安然闲适,嘴角含着一缕笑,透出一股幸福的意味。眉眼鼻唇无一处不像,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清清楚楚,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显然是下了大工夫、花了大心思的。
祁爱白盯着这木雕看着看着,脸颊渐渐有些发红。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却又觉得这木雕不知在何处透着一丝微妙的违和,仿佛并不完整,但又不知道究竟缺了点什么。
直到他用指尖拂过木雕的身侧,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磕碰感。
祁爱白连忙将木雕翻过来,仔细看着那个侧面。那里的纹路不对,虽然已经被尽力掩饰,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他终于发现,这木雕身旁本该还有一人,本来也确实还有一人,只是在被交给他之前,被那人亲手将那半边给削了去,伪装成了仿佛本来就只有一个祁爱白。
祁爱白原本有些火热起来的心顿时跌进了冰里,脸颊的红晕褪去,泛上了眼角。
今天遇到的所有人,都说自昨晚之后就没见过乙三,祁爱白便知道,乙三大概又已经走了。
他留下这些东西,难道是想和他说互不相欠,以后再也互不相干吗?
哼,想得到美!
第44章:剑刃
五日后。
祁爱白在院中舞剑,舞的还是那套玄剑宗的入门剑诀。
这是他最熟悉的剑法。连续五年日日辛勤练习,就算之后荒废数载,一招一式依旧明明白白地映在他的脑子里,被他的身体牢牢记住。然而玄剑宗最重内力,没有内力的功法,哪怕磨练得再娴熟,也只是个花架子。以往,无论他将这套剑诀练过多少次,总归是脱不出这个桎梏。
这次却有不同。
之前那一段终于掌控住内力的短短时光,是他第一次让内力充盈自己的经脉,这套剑诀也是直到那一刻,才终于被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使了出来。这段经历令他手刃恶徒救下自己与妹妹,虽然短暂,却不仅仅只是如此。
就算现在不得不再次令内力沉寂下来,那短暂经历所带来的领悟,却足够他受益终生。
祁爱白将剑尖自肋下斜挑而上,划出一道孤光。他以往只知这里是该挑的,现在终于知道为何该挑,力道该往何处使,又该使到何处去。
剑尖下压,后摆,撩开,闪电般地一刺,又收回身侧。这便是最后一式了。祁爱白终于再度完完整整地练完了这套剑法,深深吐出一口气,挽出一个剑花,将剑身收入鞘内。
身后忽然传来击掌声。祁爱白回头一看,却是肖灵。
“阿灵……”祁爱白想着自己居然这个好友面前班门弄斧,不由得脸色泛红。
“你进步很大。”肖灵欣慰地赞许道,“习武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你踏入了那道门,便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祁爱白依旧略有些羞赧,听到这夸奖却很高兴,又起了话头道,“几年前,我看你虽然自封内力过一段时间,却还是很厉害。虽然不能和平常的你比,至少比我那些师姐师弟是没问题的。那个时候我不懂你是怎样能做到那样,现在倒是多少明白了一点。”
肖灵笑了笑,也没谦虚,只提了自己的剑,走到祁爱白身前,“我们来过两招。”
祁爱白知道他这是有意指点自己,连忙点了点头,重整神色,欣然应战。
这一过招,又是两个时辰。肖灵知道他的经脉依旧经不住内力,于是也压下了自己的内力,纯以招式与他相较,相让甚多。每隔几招,两人便停下来,就刚才的交锋交谈数句。多数时候是肖灵说,祁爱白听。因为有两年前那段自封经脉的经历,肖灵对于祁爱白现在这种状态该如何指点,也是颇有心得的。
到了月上枝头,祁爱莲与许云都分别过来催过他们一次晚饭,两人才姑且停了下来。祁爱白受益匪浅,自然依依不舍。肖灵见他终于有意重新捡起武学,心中甚慰,指点起来不遗余力,不得不停下时也显得十分遗憾。
但第二日肖灵再想找祁爱白过招,祁爱白却摇了摇头。
“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不好再在药王宗继续打扰。”祁爱白如此说,“行李已经整理好,下午就得回去了。”说罢他又忍不住恋恋不舍地补了句,“以后再有机会,一定要你好好教我。”
“好吧。”肖灵挑了挑眉,“我在玄剑宗等你。”
祁爱白闻言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微笑不语。
此时安宁公主又在他的房中扮演贤妻,等到肖灵走后才问他道,“退出宗门的事情,你还没对他们说?”
这人大概是在林安那儿碰了个软钉子,昨夜祁爱白见到他时,他便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但面对祁爱白,他不管真笑假笑,嘴角总是翘着的,好歹没给过脸色让祁爱白看,只是轻言细语地劝道,“你一日不退出玄剑宗,我们可就一日没法完婚了。”
祁爱白瞧了他一眼,道,“不完婚便不完婚吧。虽然之前同意娶你,但到了现在,我确实是非常后悔。”
“你……”安宁公主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磕出重重一声响,皱了皱眉,压着火气道,“你这可是欺君大罪。”
“我知道。”祁爱白道,“我就是说说。”
安宁公主无语。
“既然是你要我退出,你就自己去找我的宗门说吧,反正你是公主,他们会给你面子的。”祁爱白细心地擦拭好自己的剑,将它放入包裹里。虽然这只是一柄临时找到的凡品,对于这柄象征着自己重拾武道的剑,祁爱白却珍视至极。
他细细清点着包裹中的物品,“至于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了。”
安宁公主失笑,“你以为是谁在陪谁?”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必须留在祁爱白身边,他至于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药王宗里吗?
不过要掩人耳目,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他也是时候去安排自己的事了。对于祁爱白的决定,安宁公主并未反对,只是提醒道,“别拖太久,记得我们的婚事。”
祁爱白点了点头,待他走后又隔着布抚摸那利剑片刻,而后背着包裹出了门。
祁爱莲积压了一堆事务,也正准备回去处理,便等着祁爱白一起。她立在药王宗门口,倚着那辆马车,想着回去之后自己会忙得多么焦头烂额,颇为头疼地按了按脑门。
“爱莲。”祁爱白拾阶而下,招呼她了一声,又问道,“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和旻迦那边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旻迦?听到这两个字,祁爱莲便知自家哥哥果然还记挂着某个人。她在心中暗叹了一声,面上则挑起眉梢,“是有过一段时间,利润挺可观的,只是受到了一些阻碍,不太顺利。再加上那边最近形势不稳,我已经决定再做两笔就和那边断掉,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继续,还得再说。”
“现在还没断就好。”祁爱白点了点头,又问,“祁家的商队下次启程过去,是什么时候?”
“也快了,还有十来天吧。”
“你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到时候带我一个。”祁爱白果然道。
祁爱莲皱了眉,很不赞同,一抬眼却看到祁爱白眉眼间飞扬的神色,于是拒绝的话刚刚滑到嘴边,便又被她咽了回去。
“他不是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知道吗?”祁爱白嘿嘿笑道,“可我偏偏知道他老巢在哪!他不愿意说,我就自己去找,自己去看,看他还能瞒到何时。”
与此同时,旻迦国,二皇子府,却正上演着一场血战。
乙三赶回来得也是及时,前脚刚踏入门口,还没来得及和自家主子见个面,便卷入了这血战。看着这忽然涌进的许多敌人,他嘴上骂着晦气,内心深处却又忍不住想:幸好回来了。
之前为救祁爱白前去大雍,归根结底是二皇子给他派下的任务,这个任务并非是没有时限的,既然已经完成,本就该早早回来。
这些敌人都穿着一身戎装,令人一眼便知晓他们的身份——国主膝下三位皇子,只有大皇子的手里,握着这么大的兵权。
乙三虽然只是乙字第三,实力却不容小窥,此番五毒谷一闯又更增磨练,加之心思机警招数巧妙,纠缠他的敌人也不算多,不多时便摆脱开来,寻到了自己的同伴们。一眼望去,乙一乙五乙七乙十四都在。二皇子正被他们护在中央,肩头已经见了血,精神却还完足,看样子是吃了暗算的亏。
二皇子看到他,大笑一声,并未显得多意外,只比了个手势,让他去清出北面的路。
乙三一望,北面果然还有甲字两人、乙字三人正在拼杀,连忙也加入战团。之前看到的那四人还是只护着二皇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移动。敌人看出了他们的动作,却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一时间显得有点迟疑。
其实乙三也不知道二皇子的意图,但自家主子的命令,听就是了。
刀光剑影间,二皇子像是总算走到了目的地,渐渐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在身后的墙壁上抚摸着,忽然对着眼前那些身着戎装的人微微一笑。
他用手掌摁下了一块砖。
一阵快速的嗡鸣与细微的震动过后,墙壁上面五丈高处轰然翻开,露出里面森然的箭刃。
不等敌人反应,箭刃轰然射下,漫天遍野,急雨一样,溅出一地血花,遮得日头都泛了红。不过片刻之后,便已经是一地惨不忍睹之状,只有墙底那方圆数尺的地方还安然无恙。乙三等人,就正好立于这安然无恙之处。
箭雨过后,乙三心中微惊,手中却没片刻停歇,与同伴一起,就着这逆转的形势收割着漏网之鱼。
“厉害……”二皇子在后面大笑,“厉害!不愧是邱氏云公子的手笔,果然厉害!这笔钱花得值,太值了!”
漏网之鱼不多时便被收割殆尽。乙三暗自嘀咕:瞧给他嘚瑟的。
过了好半晌,二皇子总算嘚瑟够了,这才指挥众人去打开密道入口。他提醒道,“刚才那点人,算在我大哥手里还不够十分之一,大部队还在后面,你们多小心些。”
“为何大皇子会忽然发难?”乙一边整理容姿边问。
“哪有什么为何?”二皇子答道,“这种事情本就是这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之前顾及着老头子可能还活着,怕被人引蛇出洞,畏手畏脚,这不就遭殃了呗!”说罢他又笑了笑,“可惜我底牌也不少,还不知道最后会鹿死谁手啊。”
乙三摇了摇头,收了武器,走去他们身边。还差数步之遥,脚边一居尸体竟忽然发难,趁着他们都不注意之时一剑朝二皇子刺去,却是此人之前一直在佯死!
千钧一发之际,只有乙三正处于他与二皇子之间,还有机会挡上一刻。乙三也确实挡了,然而他的武器刚被收到身侧,来不及再取出,他只能以身去挡。
剑尖猛地扎入乙三的胸口,发出一声异响。
第45章:恍如隔世再见
“阿雨!”乙一脸色骤变,提剑就想要过来相救,却哪里还救得及?
剑尖已经径直扎向了乙三的胸口,却发出了一声脆响,而后才扎进肉里,迸出一团血。乙三瞪着眼咬着牙,伸出左手紧紧捏住剑刃,制住对方的动作,右手则迅速取出自己那柄可变形的机关剑,一剑甩去。
对面那人却也是个高手,见状毅然弃剑而退,躲过了乙三的一击。但周围数人此时也已经赶了过来,那敌人本就寡不敌众,又弃了自己的剑,最终到底狼狈落败。
二皇子有意留他一命,打听点消息。这人却是横,一落败就咬碎了藏在舌下的毒丸,自尽而死。
“唉……”二皇子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乙三倚靠在一边的墙上,咬牙将那柄利刃从自己的伤口处取出。
“看来那人扎偏了。”二皇子丢过去一罐药膏,脸上一副后怕之色,嘴中的语调却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你运气倒好。”
乙三接住药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将那柄染了自己血的剑丢到一边,边自己给自己处理着伤口,边轻声道,“本来是没偏的。”
二皇子略显惊愕。
乙三用指尖勾住自己脖颈上的红绳,从领口轻轻挑出一块玉。刚才那柄剑,本来是径直冲着他的胸口去的,却刚好击中了这块玉,方向因此而偏了不说,还因为这一阻而失了力道,于是最后只伤了皮肉,不仅令他捡回这条命,甚至连重伤也没受。
“你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块玉?”身旁有同伴好奇。
乙三这么告诉他们,“在大雍的时候,有人看中了我雕木头的手艺,所以用这块玉换了我一块木雕。”
“这笔生意做得值啊!”同伴笑道。
乙三点了点头,“是啊,确实太值了。”他的视线却一直紧紧凝在那块玉上,一时间竟然有些移不开了。这玉材毕竟谈不上好,也就几十两的东西,在刚才那一击之下,已经多了好大一道裂痕。
他想用指尖轻轻摩挲那道裂痕,最终却碰也没碰,只是将那玉佩重新塞回领口。
乙一见他没有大碍,松了口气,又问二皇子道,“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二皇子笑,“这旻迦的天下,可很快就要乱了。”
“躲?”乙一惊愕,“殿下难道不想……”
二皇子抬起手,压下了她的疑问,“我家小业小,拼不起,可不敢搀和进去。”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神色却满是战意。
“有人愿意现在就拼,就让他们拼。他们不想我搀和,我就躲。”二皇子嘿嘿笑道,“等他们拼完,我也就差不多躲够了。”
就在旻迦国二皇子府遇袭的当夜,旻迦国主的死讯便爆发开来。
同时,二皇子府中一地尸首被发现,二皇子失踪,举国震惊。三皇子指认大皇子弑弟,大皇子却辩解说这是三皇子的陷害,双方一言不合,便开了战端。
大皇子手上有兵权,三皇子却舍得一身剐,竟然将邻国兵力引入旻迦境内。原本守着一方领土不管事的国主亲弟,也在数天之后忍不住搀和了进来。
一时之间,三方割据,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二皇子笑着道。
这时他正佯装成一名牧民,安然自得地守着一处木屋,间或针砭时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几个新加入进来的乙字辈被他时时带在身边,装成是他的晚辈,实际上却守护着他的安全。其余手下也被暗号召集到了这边,难得齐聚。
为了让这群手下多在阳光底下走动,涨些世面,数年前二皇子曾命令他们在大雍边境自立了一个小门派,唤为红衣盟,又命他们多与大雍内的老派武林高手们交流,收集过诸多门派的武艺招式。彼时红衣盟内有着甲字十人乙字二十人,这几年过来,甲字辈已经死得只剩下五个,而乙字辈虽然也不小心折过一个,却已经顺利发展为了二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