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有幸 下——又耳先生

作者:又耳先生  录入:08-20

九月雨

我被车撞了。我爸没来。救护车来了。

十月晴

我不能闲下来,会想起很多事情。

十月晴

他回来了。又回来了。我跟他妈妈打了电话,郑辰逸也来了。他肯定再也不会回来。我好像把他打痛了。

十月晴

我该怎么办?

十月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如果我能变性就好了。我怎么会这么胆小?但是如果我没办法让他过好怎么办?我又不能回头。

十月晴

我看见郑辰逸就烦。我叫他别打扰段岑睿,那个傻逼说老子孬种。他他妈什么都不懂。我也什么都不懂。我好后悔。幺儿我好后悔。幺儿你回来吧。

十二月三十一日阴

过生日了。一年又要过了。我陪他过了这么多个生日才和他在一起。真讽刺。

一月小雨

他又回来了。我没勇气了。好想抱他。但是还是逃了。

二月阴

他竟然能找到我家来。我好想留下他。好想抱他一辈子。我失眠了。他在我身边我睡不着。好想抱着他睡。但是我不敢转身,他走的时候我也不敢睁眼。把握一个人好难。我总想,如果他留到中午,我就再也不放手了。我在心中说别走啊别走啊,如果我说出口就好了。我们老是拖沓,老是逃避。特别是我。

二月阴

好像要下雨了。雨不会停了。再也不会停了。

三月晴

花开了。他肯定已经把我忘了吧。这也好。太好了。

四月晴

我好像不会说话了,也不想笑,总觉得好累。

五月小雨

重庆这座城市真的好烦。我好像被困住了。关键是根本没别人来困我。还曾经有人想带我走。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六月雨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他妈妈又找我了。但是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都如她的愿和他分手了。我再也不想见到姓段那家人。

七月晴

我的自我欺骗好像是徒劳的。

九月晴

又开学了。他留在学生会里没?应该留了。我回了母校,再也不敢回去了。全部都是那个影子。

十二月雾

生日快乐。

二月雾

春节也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他和谁过的。但愿他已经回家了。

五月晴

投稿被采用了。不知道他的小说写得怎么样。

十月晴

竟然已经过了半年。看来我是要忘记了。

十二月晴

生日快乐。我挂科了。你在那边要加油。

七月雨

又下雨了。这边有丽江那种味道。照片已经卷角了。

五月晴

竟然又过了一年。他肯定已经忘记了。那我也没必要再记着了。

十二月晴

生日快乐。

六月晴

我实习了,但是最后没去。我还是不适合安定。他会选什么工作呢。我猜是文字工作。

二月雪

哈尔滨好冷。我发现我真的不会笑了。他们到底在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

五月大风

藏羚羊今天没躲我。这次我跟的这群人都不太喜欢笑。

七月晴

那群傻逼竟然说箭报春是太阳花。傻逼。我发现我需要一个人说“乖,最后一句”。我真的太没用。都过了这么久。

十二月晴

海南阴过吗?哦,可能要刮风,风夹雨夹人夹车夹广告牌。我笑了,就刚刚写那句话的时候。生日快乐。

五月晴

内蒙的马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他在就好了。肯定吓得半死。

七月晴

那个藏医大爷说我肾亏。扯淡。好几年都没用过了。我又笑了,刚刚。

十二月小雨

生日快乐。

三月晴

我还是去实习了。以后可能坐办公室。

十二月雾

我回重庆了。生日快乐。我打算辞职,这里还是不适合我。

七月 暴雨

总编问我为什么选择他们。屁话。当然是混口饭吃。我这样回答他们竟然还是把我收了。我挺开心。不知道你的工作怎么样。

四月晴

布朗族的树太神奇了。好想住在这个地方。你肯定也喜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一样的人。

六月晴

大象用鼻子喷了我一身水。最喜欢的一台相机报废了。再也不去西双版纳。

八月晴

黄土高坡看上来太心疼。这里的龙王庙都干了。人也走完了。就像我当时抛弃你一样。这些人好狠心。

十二月雨夹雪

听高中同学说你也在南京。生日快乐。

四月晴

总编要我出国。但是我英语过不了关。如果是你肯定没问题。

十二月雪

西伯利亚的冬天简直丧心病狂。但愿你那边还暖和。生日快乐。

五月晴

这边的星星太多。我有密集恐惧症。不过你应该喜欢。天山天池很漂亮。我打算出一个系列。天空天池、冰川山川。对了,我好像不恐高了。但是又想起了当时你牵我的手。

十二月晴

西沙群岛这边旅游七天要一万多。我公费出游,玩了两个星期,在这个杂志当摄影师还是挺不错的。生日快乐。

二月雪

这里的温泉挺不错,团子我喜欢。不过日本人说英文让我有点难以接受。我有一种感觉,好像你就住在我隔壁,但是一听声音又不是你。对了,你说话是什么声音?我刚刚又笑了。

三月晴

杂志社和雪花啤酒搞了个登山队。我自告奋勇去带队了。最漂亮的星空到底在哪里?

十二月晴

你怎么不把你弟弟管好。

十二月雪

小崽子太机灵了,而且很勇敢,不像你。不过看到他我很开心,都长这么大了。他好像很怕我。

十二月雪

我要把他留山下,他竟然说要跟我绝交。跟你一模一样。已经跟我闹了两天了,到底为什么非要上山?

十二月晴

今天不适合上山。我们又要留两天。你弟弟乱给别人表白。快来把他领走。

十二月雪

你弟弟要脱了裤子跟我玩真的。我要把他送到警察局。

十二月阴

你弟弟跟我玩苦情戏。现在的小孩不得了。

十二月阴

今天可以上山了。你要过生日了。生日快乐,照顾好你弟弟。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三十一号就过了。

三十一号过了。这一生都过了。

苏林二十八岁,刚满不久,永远留在了天山。

我马上要二十八岁,生日可能会和着他的葬礼过了,我所有的天真的幻想,热情的青春,都死了。

他却在日记里语气轻松。

我又想起他小时候,抱着吉他,坐在我床边,唱着“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他坐在床边,嬉皮笑脸。

他走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他老是词不达意,老是喜欢看我吃醋的样子。

苏林躬身牵我上岸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他转身离开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他说“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走”的坚定仿佛就在昨天。

他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

相比起这种结局,我更宁愿他娶了一个女孩,过得好好的,甚至向我寄来结婚请帖,甚至决口不提我们度过的时光。

生命太脆弱。

不给人时间把握,不叫人来得及后悔,让你的愧疚无处安放。

第六十七章:你也走吧

我将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的照片拿走了,本想把日记本烧了,燃了打火机,又熄了打火机,还是舍不得。

他的所有作品都让杂志社的人拿走了,他们做了一期专题,幸亏并没有来采访我。

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经和郑辰逸分手了。

当时我和郑辰逸还在给苏林收拾他的房间,母亲打电话叫我和郑辰逸快回家,她并不知道我们在重庆。

我问她‘知道苏林死了吗’。她沉默了很久,好像带着哭腔,还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

我和郑辰逸一起回去了,连郑辰逸父母都在。

他们四人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父亲脸涨得红红的,母亲揽着父亲的肩膀。郑辰逸父母坐在一起,他母亲一直用纸巾抹着眼泪。

我俩刚进家门,母亲立刻站了起来,又不知所措,迎上前,接过我的包说“回来啦?累吗?”

“这个时候你还管他两个累不累干什么!先把事情说清楚了!”父亲怒喝。

郑辰逸有些尴尬。我想那一刻又要来了,什么都在我的预感之中。

我们面对双方的家长,皆是无语。

“你们的事情我们都清楚。”郑辰逸父亲开口,压抑着火气,“我们不同意。”

我并没有回话,郑辰逸扶着额头,撑在自己大腿上。

“小睿,我们知道你是懂事的。”郑母显然在说客套话,抹着眼泪道:“郑辰逸不懂事,你别被他带坏了。”

我已经疲惫得没有气力去谴责、去抱怨或者再去悲愤。

母亲拍着我的背,让我心暖的是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九年前的模样。她在为我感到痛心,真真切切的,不是同情,是痛心。

“叔叔阿姨。”我开口道,“这件事能先暂时搁一搁吗?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我觉得我、”一想到苏林,我感觉心脏都在拧,“我受不了。”

“这事迟早都要解决,”郑父道,“从我们知道这件事,已经拖了两三年。不能再拖下去了。”

“爸。”郑辰逸恳求他,像是恳求,又像掺杂着怒火。

“你别说话!”郑父吼他。

郑辰逸要回他,我扯着他衣角,他转头看我一眼,并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我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真的。”郑父用满是皱纹的手揉了揉眼睛,道:“我和他妈一想到这个,晚上根本睡不着觉。你知道亲戚和厂里那些人怎么说我们吗?”

“爸。我们回家说吧。”郑辰逸求他。

“小睿,你都不知道你父母这几年怎么过的。你爸因为胆结石进了三次医院,身边就你妈一个人。你妈她无论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啊!怎么能扛得住这么多?”郑母抽泣,“你知道他们被同事怎么说吗?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知道。”

郑辰逸差点就给他妈跪下,抓着他妈的手,一个劲道“妈,我求你了,别说了”。

“我们并不是说歧视。”郑母继续哭,“但是我们实在是,我们已经老了,真的没办法承受这些。”

“你姥爷过世那段时间你几个亲戚跟你妈争遗产,”郑父道,“那些人说得多难听你知道吗?连一个能站出来帮你爸妈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一分钱都没拿到。”他抬头看我,“你们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他说的我完全不知情。我转头用眼神询问父母,父亲一直没抬头,母亲躲开了我的视线。

“小睿,你父母年纪都大了。你一走,如果你父亲再出点什么事,你让这个家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

连郑辰逸也犹豫了。

“郑辰逸不懂事,不知道你家的情况,也学你不回家。”郑母继续道,“我们就像莫名其妙失去了一个儿子。”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郑辰逸欲哭无泪地朝他妈咆哮,又无奈地揉脸。

我捏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凉,粗糙了许多,因抽泣而颤抖着。

要说到亏欠,我根本不知道哦如何去弥补他们。我曾抛弃家人,抛弃责任,自以为是的成为一个“浪子”。

这多愚蠢。

父母给我的爱很隐晦,但细枝末节都没落下。我给父母,除了孤独和讽刺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多想回到几年前,陪在父亲病床旁边,在父母被亲人狠狠背叛伤害时抱紧他们,挡在他们身前。

我自以为离家出走,自己过得最苦。甚至在回家时,也没有询问过他们“这些年过得好吗”。其实郑辰逸父母并没有说错,我怎么忍心这么久都不回家?我怎么能这么久都不回家?

“岑睿,辰逸。”母亲捂着我的手,“你们做什么决定,我们不反对。”她道,声音有些哑,“你们也没欠家里什么。你们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该给你们。这是做父母应该做的。”

“那是你妈说的。你自己听听。”郑父有些激动,因为我妈又没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你父母逆来顺受,你要叫我们家也这样?”

“爸,你就别说了吧。”郑辰逸看来是真的累了。

“我儿子怎么弄到你家了?”父亲朝他怒吼,“就算你儿子娶个女儿也不一定要回家!”

“段叔叔。”郑辰逸想劝我父亲冷静。

“我儿子怎么不会回家!我不像你管不住!”

两人吵着又要动手。

世界太吵杂了。父辈的叫骂声,郑母的啜泣声,还有母亲的沉默。

郑辰逸像个无助的孩子,迷茫地看着、听着,做些无意义的阻挠。我却在想,母亲有没有像郑母一样哭过?把眼睛哭得那么红,哭过之后还要继续孤独的生活。在我回家的那个春节前,父母心中一直盖着一片乌黑欲雨的厚云,掀不开、打不散、挥不走,这样过了七年,过了壮年,转眼就老了。

我猛地发现,苏林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的离开也不是为了抛弃。

苏林不想这样,他不想我的家变得不像一个家,他不想让我背负罪过。他一直在用自己能做的,叫我“好好过”。

爱情没了,还会有新的爱情,但是亲情没了,还能找到什么来代替?

苏林就知道我会有愧疚得心如刀绞的这么一天。

“爸,郑叔叔,郑阿姨。”我叫住他们,声音很轻,但他们停了。

“前几天,我有个……有个很重要的人,死了。”我咽了咽唾沫,直接说出口,非常的困难,就像把心脏吐出来了一样。“我是因为他,没回家。”

“后来他跟我分手了,因为、因为不想让我和家里变成这样。”我深吸两口气,平复几秒,继续道,“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而且,我很后悔,对父母很后悔,对他更后悔。”

“我想,如果我抓紧他了,我不赌气了,他说不定就能在我身边好好活着。他说不定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攀岩,他不会到处奔波,他会有个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虽然他不喜欢,但是他不会死。因为,以前他跟我说,我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母亲低头落泪,父亲沉默,似乎想起了苏林,痛惜地沉默。

“我也好埋怨爸妈。如果他们当时接受他了,说不定,我俩到现在都没分开。那个人也会和我安定下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连骨灰都带不回来。”我哭得语无伦次,又揉了揉脸,冷静了好久,才道,“当然,我不会傻到去找死。”

我抬起头,擦了眼泪,“我们、我们都是、是成年人了。”

“我把你们的儿子,还给你们。”没想到眼泪会这么滔滔不绝,就像哭出了好几年的苦痛,好几年的孤单,好几年黑洞洞空荡荡的夜晚,“你们、你们好好、好好过。我、我也要,回家,好、好好过。”我抽泣,全身都在颤抖。

郑辰逸震惊,将我看着,用无神的眼睛,和破碎的心。

他异常无助,坐在我们之间,无助地环视我们,就像遭所有人背叛了,遭世界抛弃了。

“岑睿,别这么说。”他乞求我道,“别这么说。我们、能有很多方式解决问题,不要这么说。”

我不敢看他,面无表情地抽泣着,泪流满面。

“爸、爸,妈,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他扶着自己母亲的膝盖,痛哭流涕,他跪着挪到他父亲身边,苦苦央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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