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翻他的短信记录,发现他群发了一条短信,说这个号暂时不用,晚一些会公布另外一个号。我于是上了Q,看着对方签名上的一串数字,却没有拨过去的勇气。
就这么耗了一天,翌日一觉醒来,手机还有百分之三的电,我捏着手机,来回地滑动屏幕,直到最后一格电耗尽,自动关机。最终,希望落空,我仍没接到对方的任何消息。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在电话里两人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吵起来。我没有打算找个充电器,并且干脆把手机塞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
又过了两三天,连我妈也不来看我了,我每天能见到的就只有医生护士护工,以及偶尔过来瞄两眼的保镖之类的生物。那些神秘鬼祟的黑衣人还怕我这个病残长翅膀飞了不成,尽职尽责得过分。
医院的日子无聊地让人抓狂。不过庆幸的是,我能自己坐起身来了,而不是整天像全身瘫痪了一样,现在顶多像半身不遂。
于是热情善良温柔的护士姐姐们,就会在午后闲暇时光,搀扶着我坐上轮椅,推着我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花园里帮病人推轮椅的通常都是家人,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帅,护士才会陪我晒太阳,要不然医院里谁会那么闲得无聊,我自恋地想着。
冬天虽然有点冷,但是这个南方小城一年四季草木扶疏,常青不败,加上这几天阳光正好,所以前一阵子被困得发霉的心情终于复活,浑身舒畅。看着阳光下被微风吹得沙沙响的绿树,不由得感叹,还是家乡好,冬天依然郁郁葱葱,P城的冬天光秃秃的,太荒凉了。
今天又是一个明媚的日子,四点钟的太阳温暖柔和。我打了个哈欠,惬意地阖上眼睛打盹,心想,老了之后这样的日子也许不错。正享受着,却被挡住了太阳,闭上的双眼看到的那一片明亮的橘黄色变得黯淡,连皮肤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我怨怼地睁开眼睛,看清了始作俑者。
父亲的黑衣人背对着我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和他前面的什么人说着话,像是在拦住对方。我用没受伤的左腿微微踢了他一下,他回过头:“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让开。”我懒懒地说。暖洋洋的阳光让整个人变得慵懒散漫。
那高大的人影退到一旁后我才得以看见来人,是袁锐天。
“小旭,你这是……?”袁锐天一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神情有点担忧和哀伤。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腿上的石膏和衣领处露出的一小截绷带,忽悠着说:“没什么,出了点小意外罢了。你怎么在这儿?”我顺带转移话题,看着他精神利落的样子,并不像生病。
他转身指了一下不远处,斑驳的树荫下是一个看起来应该是他母亲的中年妇女,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他说道:“我来探望外婆。”
他的外婆看向这边,朝他挥了挥手,慈祥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言旭,你等我一下。”接着他小跑到家人面前,和她们说了几句,大概是得到允许,然后又跑了回来。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心想当初为什么会忍心荼毒这么一个小孩呢?于是我提醒道:“不陪家人跑来陪我不合适吧。”
“安啦安啦,很久没见你了,我想你了。”袁锐天放低声音说。
不过他声音再小,我身后的护士都不可能听不见吧。我无语地刮了他一眼,随后向身后的护士报以歉意:“不好意思,我想和他呆一小会儿,还有谢谢你今天陪了我这么久。”
“客气什么。那你们聊吧,我忙去了。”护士掩着嘴轻笑,来回扫了一眼我和袁锐天,眼神暧昧不明,随后哼着曲子离开了。
我回过头暗自叹气,这年头的护士也真是的。抬眼看了看袁锐天,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羞涩,这小孩也真是的……
被袁锐天推着到处逛,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欣赏着冬日绚丽异常的黄昏。太阳下山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气温渐渐降低,曾添了几分冷意。
“我们回去吧。”袁锐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们”这个字眼听起来不太顺耳,难道他要在我病房待下去不成?但我没管太多,只要他不做太越格的事情就行,“嗯”地应了一声,说了房号指了指路,由着对方把我推回病房。
不过我太低估袁锐天了。
他把我推进病房后就顺手锁上了门,把我扶上床躺下之后,他很是顺其自然地吻了下来,我推开他,说道:“我不想搞外遇。”
他撑我上方,失落地说:“是你那个二哥吗?”
“是,你既然知道了,何必自讨无趣。”
“一直以来你都没有特别在意的人,现在却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占有你全部的人。”他很用劲地禁锢着我的手臂,脸重新靠近:“总之我那么喜欢你,我不甘心。”
没想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连这么一个娇小的小弱受都能在我面前为所欲为。好不容易散了几天的恼怒再次聚集,我语气不佳地怒斥:“如果你想以后的日子终日不得安宁的话,你尽管继续。”
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变,两人四目相对地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不满带着忧伤带着怒意,哭丧着一张脸,磨磨蹭蹭地直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撒小孩子脾气般鼓着脸低头玩手指,不说话也不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去开了门,接过门外的护工送来的饭菜。在他锲而不舍的强烈要求之下,我还是没让他喂我吃饭,只是顶多让他帮忙夹个菜、扶着碗什么的。
吃完饭后,我把人赶了回去。
直到年前,他探望完他外婆都会来看看我。有个人陪我聊天,我倒乐意得很,所以并没有阻止他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要不然如果再没有医院以外的那些富有生气的人来陪陪我的话,尽管有医务人员的照顾,也阻碍不了我慢慢发霉下去。
第五十七章:除夕
脑海里破碎杂乱的梦境渐渐隐去,我皱着眉,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天亮了。我重新闭上眼睛,好让大脑能从长时间的睡眠中恢复状态。又是新的一天,不过在病床上,新的一天和旧的一天并没有太大差别,我已经不知道像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浪费了多少天生命。
叹气着睁开眼睛,意外的,今天竟然和往日有一点点不一样。眼前是一张和我有三分相似的脸,因为我们体内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哥,怎么来了?”我乖乖地打招呼,经过这些时日的消磨,看见他我也没那么暴躁了,虽说两人之间的隔阂还在,但是两兄弟能有什么隔夜仇,还是不要闹太僵的好。
他打量了我一下会儿,而后眉毛舒展,语气缓和地说:“今天除夕,你该出院了。”
我心底一沉,竟然已经除夕了,刘殿还是没来看看我,让他别来就真的不来,不知道是我伤人多一些,还是他伤人多一些,现在有点后悔那天的所作所为了。
抛开刘殿的事不谈,除夕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变数。这是一场命运的审判,有的人被提拔,有的被夺权,有的从此扬眉吐气,还有的人消失了。张言熙和我有资格去辅助父亲,也是在前后的两个新年里被宣布的。
虽然很想祈祷这个新年会相安无事,但是今年和家人闹成这样,绝对不会是例外。
“嗯。”我应了一身,然后沉默着由着张言熙帮忙收拾妥当。即使他抱我上车,我也没多大反抗,因为内心在为将要看到祖父而胆颤,无心顾及其它。从某些方面说,祖父是个比父亲还可怕的存在,尤其是关乎家族利益的事情。不说对外人的心狠手辣,就连对亲人也不会手软,祖父当年有五个兄弟,追随他的尽享富贵,忤逆他的尸骨不全。
听说当初父亲拒绝娶张言熙的生母,结果倔强而意志坚强的父亲被逼得看了大半年心理医生。
祖父对于他的两个孙子也很严格,并没有过多的慈爱。如果让他知道我是同性恋的话,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后果。所以父亲让祖父身边的所有人都严密封口,因此直到现在,我见不得光的性取向仍能得以躲在祖父看不见的阴暗处。
但是我害怕过了除夕,过了年初一,我就再也不能逍遥快活。
看着沿路的不断往后退的景色,车子驶进了那熟悉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大闸,目光掠过远处的那栋建筑,心里隐隐忐忑不安,我闭上眼睛,直到被张言熙提醒:“我们下车吧”。
虽是除夕宴,其实更像酒会,摆放着各色餐点的餐桌间觥筹交错,衣着光鲜的人们轻声谈笑。轮椅的轱辘还没滚进大门,就有一拨又一拨的人缠着我问:怎么受伤了?
我坐在轮椅上,躲在角落里,尽量少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餐桌都离我有一段距离,看着那些诱人的食物,我却只能饿着肚子。
算算时间,差不多开始说年末总结以及新年祝词了,不知道今年是祖父还是父亲,还是两人都会说一番?
几分钟过后,我看见顾叔叔声音高亢地说道:“请各位安静一下,大哥张炎有话要说。”
全场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嗖嗖地看向父亲。
父亲洪亮的声音响起:“各位新年好,今天除夕,大家难得齐聚一堂。我张某今天有件喜事向大家宣布。”
父亲顿了顿,众人屏着呼吸,等待下文。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直觉今天一定不会有喜事,这一件也绝对不是。
“前些天,我们决定了犬儿张言旭的婚事,佘局长的千金佘菲菲和犬儿将会于两人完成学业后结婚。”果然。
爸,不带这么玩的吧。我郁闷地捏着拳头,听着关节发出令人牙痒的声音。
父亲说完,朝人群里的某一处笑着点点头,接着佘菲菲走到他身旁。
佘菲菲长长的黑发梳了起来,在脑后松松地挽成发髻,耳边垂下几根发丝,身上穿着一条一字肩黑色及膝连衣裙,细看能看见略微宽大的裙摆闪着暗光的丝线暗绣。明明是日本娃娃般的面容,在这样的打扮下,却显得格外的冷艳,脸上挂着只是象征性的微笑。
屋里的掌声热烈而冷漠,在这么一片喧嚣的掌声中,张言熙走上前,牵起佘菲菲的手,佘菲菲略微惊讶,随后笑意入眼。父亲不解地皱眉看着张言熙,不知道他会不会爆发,好像从没看过他对张言熙的训斥,我竟然有点期待。
我不必为张言熙担忧,因为父亲从不会在人前表现出失态的一面。
周围有小声的议论:“张言旭不是弟弟吗?这个是哥哥吧。”
在蜜蜂似的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张言熙开口道:“我不同意这桩婚事,因为我和菲菲相爱。”
“噗嗤。”我不小心笑出声来,张言熙,真有你的,不过谢了。
父亲审视着张言熙,像是要把他的皮用眼睛剥下来一层一样,最终透着一丝无奈问:“菲菲,你呢?”
菲菲收敛笑容,点了点头。
随后父亲面向众人,高声道:“那婚事的事情有待商榷,大家继续吧。”
佘菲菲向我信步走来,脸上笑意愈近愈浓。她在我眼前站定,语调轻佻:“哎呀呀,你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落魄成这样子?”
“大小姐,哦抱歉,三大小姐,幸灾乐祸招雷劈哦。”我毒舌回去,虽然知道对方不是出于恶意,她大概生性如此。
她白了我一眼,随后伏在我耳边轻声道:“好好谢谢你哥吧,看来他是爱惨了你了。”
我越过她的话,嗤笑着问道:“你喜欢他吗?怎么刚才那么顺摊地点头?”
“我说过是谁都没关系,因为我对gay不感兴趣。”她的声音变得冷淡。
“但他不是继承人。”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女孩的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引起我一点兴趣。
“那不一定。”她转身要走。
“你喜欢他。”我笃定地说,“你喜欢张言熙。”
她顿了顿身子,才重新迈开脚步,“有空请你吃饭。”
我不置可否。
耳边充斥着对于今晚张言熙的行为的言论,直到宴席的尾声都仍在持续。
第五十八章:新年
在这里,人们永远都不会情绪高涨,即使是喜庆的春节也不会。当时钟的时针跨过凌晨一点时,在场的人都陆陆续续向祖父和父亲打招呼,接着离去。
一点半时,人几乎走光了。我也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接下来会在这个家呆上那么几天。每年如此。
由于行动不便,佣人帮我安排了一楼的房间,刚躺下,祖父的家庭医生就过来帮我看了看身体状况。
医生出门时,我看见张言熙站在门外,只是在那儿呆站着,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别过头,装作开始入睡。
过年了,我本也没奢望能够和刘殿见面,不过现在连互相祝福都没有,说不出的难受。
所谓的冷战,和他在一起差不多小半年了,这是第一次吧。比吵架可怕多了,毕竟吵架也是能看着他,和他说说话的。
我捏了捏枕头下他留给我的手机,这部手机我一直随身带着,像精神病人一样日夜睹物思人。其实现在随便找个电话打给他还是能做到的,但内心就硬是拿被管制通信作为借口而不去联系他,因为对方不是也没想方设法联系我吗?就这样,我不断地为自己开脱。
正把手机抓在手里来回把玩着,突然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看清来人后,我不满道:“还我。”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房门外透进来的昏黄的暗光,因此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何况他的表情变化一直很微弱。
张言熙站在我面前按了几下手机的开锁键,然后说道:“你拿着它干嘛?都没电。”
“多管闲事。”我语气不佳。
他把手机递了回来。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手机回到手里,我也就安心了一些,怒意也随之消退,想了想,还是由衷道:“今天谢谢。”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随后在我床边坐下,缓缓道:“怎么谢?”
我还没开口,他就弯下腰来,在我以为他要吻我时,他的脸停在我眼前两公分处,彼此的鼻尖微微触碰了一下。
“报酬我自己取。”他说道。离得太近,因而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
不过我知道他没醉,他没那么容易醉,况且他醉的时候通常是连路都走不稳。
他出去逮住了门外一个路过的佣人,说道:“今晚我和我弟弟睡,你去我房间拿套衣服过来。”声音不高不低,应该是为了故意让我听见。
随后他进了浴室,没多久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此时佣人拿着睡衣、换洗衣服和一套洗漱用品进来了,把东西放在衣帽间就退了出去,我把她喊住:“麻烦过来扶我一下,我要去别的房间睡。”
对方迟疑着,站在原地,说:“可是大少爷刚才说……”
佣人刚说到一半,浴室门就开了,张言熙围着浴巾,浑身湿漉漉地走了出来。他对佣人厉声道:“出去,谁都别进来。”
佣人如获大赦般逃离了这里,还顺便帮我们把门关上。
张言熙锁了门,由着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擦也不擦,朝床边走来。
我一点点地把自己撑坐起来,即使很想摔门出去,但我知道我只能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把自己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所以当我能够到他的脸时,我果断而迅速的一拳挥了上去,虽然这注定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击。
看着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说道:“清醒点了吗?这里是真正的张家,你想让人发现之后,也像我一样被打得半死不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