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不能吃寒凉之物,只能喝些温的酸梅汤,饶是如此,她也热得受不了,于是借口看孩子,躲到屋里歇晌。
谁知高洁刚刚合眼,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柳绿就轻手轻脚的进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王妃,刘二婶子有急事找您。”
高洁眼猛地睁开,刘二家的是她的陪嫁丫鬟,若不是真有大事,她绝不会在主子歇息的时候打扰的。
高洁坐起身,揉揉额头道:“让她进来吧,她不是负责看着园子那边的吗,是哪个贱人想爬墙?”
柳绿知道这句话是主子的牢骚话,并不接话,只默默撩开帘子放刘二家的进来。
刘二家的绷着脸,先给王妃磕了个头,然后抬眼瞄瞄左右。高洁颔首,周围的丫鬟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这样的场景不知发生多少次,她们早就习惯了,只不知这次是哪个丫鬟侍妾要倒霉了。
“主子,小兰刚刚看到王爷扶着个人往小书房去了,还吩咐侍卫把守在门外。”刘二家的神情凝重,特地凑到高洁耳边悄声道。
没等刘二家的话说完,高洁就一拍扶手,阴狠道:“是哪个爬床的贱人!”
刘二家的也不意外高洁有如此反应,虽然过了这些年,高洁对于凤维周围的女人早就没有开始的咬牙切齿,尤其是她现在有了孩子,对于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更是不屑一顾。
可这次不一样,谁不知道那小书房是王爷最机密的地方,小书房虽说属于外院,可依着内院的墙而建,最是隐秘清幽,只有心腹幕僚才能进去,高洁进门好几年,连书房的门槛都没摸着——那是男人们谈正事的地方,即使她贵为王妃,也是没资格进去的。
而现在,连她都进不了的地方,竟然让别人进去了,她怎能不嫉妒,她本能的感到了威胁。
于是她对着刘二家的耳语一番。
刘二家的有些犹豫:“主子,他可是我们好容易收买的暗棋,以后有大用的。”
高洁冷哼一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不了以后再收拢一个就是。”
“可是若是被王爷发觉,我们想再收拢就难了,一个不小心还会引火烧身。”
高洁没接话,眯了眯眼,总之先探探消息再说,若他传个消息都能暴露,那留他也无用。
刘二家的见状也不再劝,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刘二家的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高洁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脸色也凝重起来。
刘二家的腿都有些软,凑到高洁耳边遮着嘴的手抖得厉害,“主,主子,他说里面的人是林大人,听声响是,是在做那,那,事……”
高洁猛地站了起来,手紧紧抓着刘二家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要把她吃下去似的:“哪个林大人!”
刘二家的嘴唇抖得合不拢,最后她眼一闭,破罐子破摔道:“是大理寺卿林清羽林大人,王爷的恩师,也是王爷的,亲舅舅……”
第八十六章:转折
高洁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精心涂抹的红唇像是雪地上的一朵红梅。
屋里一片死寂,刘二家的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高洁突然低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越来越大,刘二家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她终于按捺不住心慌,旧时的称呼脱口而出:“小,小姐……”
高洁全然不理她,边笑边喊:“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就是个笑话,笑话……枉我处心积虑的对付那些女人,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哈哈……”
刘二家的见主子状若癫狂,不敢上前劝慰,反倒往后缩了缩,她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事,王爷找女人天经地义,本想着不过是一件风流小事,王妃为这与王爷闹过许多次,但都是小打小闹,这种事拿来讨好王妃又不会太过得罪王爷,说不定还能为自家小子谋些好处。不想,这次她是捅破了天:天,要塌了。
蓦地,高洁收了笑,脸上露出极端冷静的神色,多年的宅斗经验告诉她,越是愤怒越要冷静,或者说,内宅的争斗早就把她的心磨得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冰冷。
刘二家的看主子如此,赶忙正了正身子,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主仆多年的默契告诉她,她的主子动真格的了。
对于阴谋算计,高洁早已驾轻就熟,很快她脑中就闪过了个大胆的念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淡淡道:“去把小世子抱过来。”
刘二家的心中诧异,小世子生来金贵,不管是穿衣吃奶,还是奶娘抱着的姿势,只要稍稍有一点不舒服就哭得惊天动地,挑剔得很,何况最近天热,小世子热得睡不着,这会刚刚好不容易哄得睡下,何苦再动他,闹得人不安生。
刘二家的虽是这样想着,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忙答道:“是。”
果不其然,当刘二家的带着奶娘抱着小世子再次进来时,轻薄纱织襁褓里的婴儿已经哭得震天响,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更加显得刺耳。
高洁微皱着眉头道:“给本妃抱抱。”
奶娘诚惶诚恐地上前,小心把孩子送到高洁怀里,谁知小孩哭得更厉害了,小手还使劲挣脱出襁褓,不停乱划着。
奶娘见状,欲言又止,还是刘二家的胆大些,道:“主子,手要高点……”
高洁瞥了刘二家的一眼,刘二家的顿时咽下了喉咙里的话。
“派人去把王爷请来,就说小世子啼哭不止,恐有急症。”高洁低头温柔地看着儿子,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母亲该有的焦急,“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刘二家的唯唯应是,随即犹豫道:“龚太医在二皇子那……”龚太医是王府专用的医术最好的太医,刘二家的不得不提。
高洁看都不看刘二家的,在婴儿尖厉哭叫的背景下,声音显得异常冰冷,“那也得来,就连给林太傅看病的太医都来了,就算是皇子,也得尊师吧。”
根本就没什么太医在给林太傅看病,高洁知道,刘二家的也知道,主仆多年的默契立刻让刘二家的抓住了重点。
因此,当刘二家的亲自去二皇子休息的客房请龚太医的时候,她就是如此说的:“二王爷和林大人一样关心小世子呢,刚刚林大人身体不适,被王爷扶到小书房请太医看看,听说小世子生病了,林大人也是立刻让太医过去了呢,奴在此代我家王妃谢过王爷了。”
凤雏眼眸闪了闪,林清羽和凤维在一起?他被扶下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在小书房休息?
在深宫长大的凤雏立刻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对林清羽的关心让凤雏有些不安,何况他还和凤维在一起,这让凤雏更加焦躁。顾不得其他,等刘二家的带着龚太医走后,凤雏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跟班向小书房的方向赶去……
凤雏呆的客房离小书房挺远,但是小书房离内院高洁的住处倒是挺近,况且刘二家的是先去请的凤维,因此凤维很快就到了高洁的住处。
凤维到时,已经有个太医给小世子把完脉,正跟高洁说些什么,高洁抹了抹眼泪,待看到凤维进门,高洁脸上立刻迸发出一种找到依靠的安心又带些焦急的神情。
她抱着孩子几个跨步上前,不想孩子因此更加不舒服,已经哭哑的嗓子更加声嘶力竭,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哭坏嗓子。高洁连忙停步,低头温柔地哄了两下,便急忙抬头焦急道:“王爷,太医说小世子因为天热睡不好,沾了暑气,体内虚热,才啼哭不止。可是小孩子身子弱,屋里放太多冰也不好……”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凤维看到儿子这样难受自然很心疼,但男子毕竟比女子冷静,他皱着眉,有些不满意高洁不清不楚的解释,目光投向一边站着的太医。
太医随即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罩的专有名词,凤维凝神听了一会,眉头皱的更紧了,按太医说的,孩子只是热着了,又不能在房里长久的放冰,又不能吃太多降暑的草药,总之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此时外面又聚集了不少太医,凤维挥手示意他们上前给孩子诊脉,没一会,几个太医得出来的结果都差不多,总之,他们束手无策。
婴儿的哭声十分具有冲破力,凤维听得又是心疼又是烦躁,拍着桌子大骂:“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暑热都看不好?世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本王就拿你们的孙子赔命!”
高洁眼泪流的更凶,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拿帕子拭泪,哽咽道:“呸呸,王爷何苦说这些丧气话,这些太医没用换了就是,龚太医刚刚去给二叔瞧病了,等他来了再让他看看,他一定有办法的。”
凤维烦躁地来回踱步,客房离高洁这里比较远,龚太医年老走不快,等他来还不知要多久,他不想他的儿子哪怕多哭一秒钟。
其他几个太医对视几眼,龚太医医术好脾气却差,在太医里人缘挺不好,类似今天这个场景他们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说不嫉妒是假的。
终于一个年轻些的太医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王爷,虽然用冰太伤身,但是冷玉却不然,冷玉触手冰凉但是极温和,不仅对身体无害,时间久了还能有益。”
凤维一愣,冷玉虽好却很稀少,他手上倒是有个冷玉做的玉佩,只有拇指大小而且品质不太好,用在才满月的儿子身上怎么都不让人放心。
凤维正想把管家招来问问家里还有什么品质好的冷玉,高洁却在一旁惊喜喊道:“四王叔不是有个极品冷玉做的小榻么?”
四王叔康王是皇帝的堂兄弟,典型的富贵闲人,做事有几分荒唐的味道,他嫌弃封地不如京城繁华,干脆就带着家小住到京城来了,按祖制各诸侯未经宣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更别说定居了,可皇帝不管他,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这康王的封地是诸封王中比较荒凉的地方,因此康王的身家也不如其他兄弟,不成想旱地也有出水的时候,几年前他的封地竟挖出了一块冷玉的籽料,可惜籽料里有几道裂缝,负责雕琢的工匠便把玉切成八块薄片,镶嵌在紫檀榻上做成了一张只容人半躺的小榻。
此榻一做成便成了康王的心爱之物,其他人想开开眼界都不给看,只有每年夏天,他才会取出小榻独自在卧房享受。
按理说,康王如此宝贝他那冷玉小榻,应当不舍得轻易借出才是,然凤维却丝毫没有这方面担心。在他心里,他是未来的皇帝,即使康王是长辈也是旁支远亲,不可能不听命于他。
而事实上,康王也确实得罪不起凤维,若是在皇孙出生之前他也许还会拿拿乔,宗室王爷也不好做,做什么都得讲究分寸,太低了别人瞧不起,太高了又惹皇帝忌惮,适当拿乔是王爷必备手段。
但是如今京城情形明朗,康王觉得下任皇帝应当就是凤维了,此时端架子就是找死,天上掉下来的立功的机会怎么能不赶紧搂住。
于是康王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并且亲自带着下人回府去取小榻。
康王府和大皇子府隔着条街,因着事情紧急,他们便直接从两府侧门抄近路直接穿过花园进内院。
途中康王有意咋呼,一张小榻用了八个人抬,恨不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康王帮了大皇子一个大人情。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最先在园子里的客人纷纷围上来看传说中的冷玉榻,接着随着下人的口耳相传,很快前院的人也往这边赶来,就算对小榻没兴趣,也得对这次宴会的小主人表示关心啊。
唐宁根本不知道他身处的花园正暗流汹涌,此刻的他迷路了,花园里竟找不到半个人影。
几刻钟前,原本他正清静的喝茶想心思,不想被外面突然冒出来的两人逼得哭笑不得。
“哥,你竟然让我去做人家的填房,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啊?竟然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一个清脆却娇蛮女声尖利的吼道,这声音唐宁没有听过。
“我哪有,妹妹,我是为你好,你这都老大不小了,不说比你年纪大的,就是比你小一点的少爷公子,这会也都定亲了,再不然就是条件还不如他的。人家好歹也是个状元郎,还是三元及第,背景又深,以后的前程都能看得到的,你嫁给他,将来封个一品诰命是妥妥的,真的不委屈啊,何况他长得……”
这个男音唐宁却是认得的,正是几年前带着赝品参加乔涵韵举办的赏画会的丁光启。
听他们的对话,这个女音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了,而他们所谈论的对象正是藏在假山肚子里,与他们一山之隔的唐宁。
唐宁摸摸下巴,这个妹妹不会就是上次媒婆说的那个丁家的掌珠吧?他都已经拒绝了,丁家人怎么还不死心,何况这个妹妹貌似也不情愿嫁给他呢,他们一定有所图谋。
唐宁微一点头,肯定得给自己的推理定下基调,但是他们图谋什么呢,他明明得罪了丁光启,丁光启怎么还想着把妹妹嫁给他,而丁匀竟然也同意,当年的事丁匀应当知道的。
好歹也在官场混了几年,又被林清羽带在身边教导了段日子,对于这些权谋算计,唐宁心中也有些成算。
丁光启的心思很好猜,看他妹妹这副德性就知道了,嫁妹妹什么的绝对是为了给唐宁添堵。
至于丁匀,唐宁自觉没什么好让他图谋的,倒是丁家几十年来一直试图拉拢林清羽,直到现在丁家还不知道林清羽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因此他们仍然没有死心,看林清羽对他十分上心,就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听着外面兄妹的争吵,唐宁眸光一冷,嘴角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周身气势颇具威仪;他不知道,此刻的他与当初的那个懦弱彷徨的自己相去甚远,此刻的他像极了林清羽。
肩上沉重的责任迫使唐宁在短短几年内迅速成长为一个颇有威势的大家长,一个家族最坚实的顶梁柱。
假山外,那女音不等丁光启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他一个木匠生的儿子能比表哥这个皇子还好看?乡下出来的鳏夫,还养着前面的老丈人,还有个嫡长子,还对前妻念念不忘,二哥你脑子有病吧?”
女孩后面三个“还”一声比一声高,几乎要刺破唐宁的耳膜,唐宁掏掏耳朵,突然看到假山一端的出口处突然现出一片朱红的衣角,他背后一紧,微觉不妙。
唐宁也顾不得看什么热闹了,连忙悄悄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是他自恋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丁家小妹看到他以后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假山的那一头,丁光启已经被妹妹逼得又退了两步,正好对着假山洞口,幸而这时唐宁已经出了另一边的洞口,正想松口气,不想旁边绿树掩映中,突然冒出一个男声:“子安,怎么躲这来了,可让我好找啊。”
唐宁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几个快步上前拉住谢白筠的衣袖,右手食指迅速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抵在他自己微嘟的嘴唇中间。
谢白筠看得呆了一呆,这一愣,后面两人便出现在假山洞的另一头,唐宁顾不得其他,连忙松手,随便找了个花草茂盛的方向逃去。
谢白筠看着唐宁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绿树掩映中,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带着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眼中寒芒一闪,他刷一下打开折扇,拦住追上来的兄妹……
于是就有了唐宁此刻的迷路,正好他估计着这会林清羽那边早该散席了,不知为什么林清羽一直没来找他,不如自己去找他。唐宁转悠了一会,竟然没见着一个人影,好在他总算想起他还有个暗卫,手一招墨一就蹦了出来,唐宁吩咐了下。没一会,墨一抓着个下人回来一问,说是林清羽身体不适,被王爷扶到小书房歇息了。
这下唐宁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忙让墨一带路,花园挺大,也不知道唐宁刚刚乱跑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反正等他快步走到小书房是,唐宁已是汗流浃背,脸上热得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