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费樾辛一心找费澜聊天,没想到她刚下楼,她弟弟就被半路杀出来的雷修给架走了。
费樾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把缺德雷家骂了个遍,到底雷修是不是他们家亲生的,还是专门跑来破坏他们费家的家庭幸福的,一个三无青年就这么给住进来。想想当初为了让雷修住进来,还日夜不停地给他造了间玫瑰花开的花房,现在想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费樾辛一向杀伐果决,所以她总结出两条路,要么把雷修给赶出去,省的这个没存款、没工作、没女朋友的雷修在这里破坏她和她弟弟的亲密关系,要么就让他发挥牵线搭头的作用,让他把老狐狸雷之言给引出来。
费樾辛这样一想,就往花房那边走去。
花房的设计是费澜给做的,没想到受到园艺工人的一致赞同,不仅省时省力,还节能环保,真是有设计天分啊。费樾辛又激动了,但凡人家说她弟弟好,她就特别高兴,给他们的薪水提高了一倍,“土豪”本色尽显无遗。当然了,再怎么有设计天分,她弟弟也不能去做什么园艺设计师啊,所以听过就算,就像她觉得费澜有拉小提琴方面的天分,出钱请个老师来教一样,都是一些玩票性质的,喜欢的,感兴趣的,她都支持,打发时间用。
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对自己说,对费澜是如此,对她自己也是如此。
一年的时间有些仓促,但是已经不能再等了,她不能在等什么“时机成熟”,费樾辛从来不是一个有耐性的女人。
她走进花房,花房温暖湿润的气息,让她觉得呆在空调里真是傻透了,封闭又干燥,而这里虽然比不上家里暖和,但是却有让人的头脑一阵清醒的感觉。
白色玫瑰无声地盛开,傍晚金色的阳光落下来,镀上了一层精致怀旧的色泽,像她以前看过的一部老旧的纪录片,内容模糊,却印象深刻。花房不大,但是因为植物栽种地密集,她一下子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是却能听到琴声。
费家在上流社会向来被称为“土豪”,主要是因为费樾辛虽然有手腕,有行动力,甚至在某些方面超人一等,但是对艺术、精致的上流社会的生活一窍不通,所以一直没有摆脱“土豪”的称号,离“新贵”还有遥远的一段距离。
这是一首流畅的钢琴曲,并没有什么磅礴的气势,倒有种愉悦的情绪,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的感觉。听说雷家的次子是一位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呃,世界级,费樾辛有些忿忿地想,什么好事都让雷家摊去了,到他们费家,就剩下“土豪”了,上天什么时候公平过呀。
但是看到的景象有些意外——当然,不是费澜在弹,如果是她游手好闲的弟弟在弹的话,早就不是“有些意外”了,弹琴的是雷修。
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将一件毫无生命的死物弹奏出如此动听的音乐,那种愉悦的感觉被浸透进了他所弹奏每一个音符。雷修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通常有些面无表情,而现在,他的目光温柔,嘴角带着一种惬意的弧度,好像现在的寒流的方向根本没经过他家。
艺术家这种东西,对费樾辛来说,既不是能够救她一名的利刃,也不是能号令别人的圣旨,更不是银行里的存款,它在寒冷的时候无法给予温暖,在饥饿的时候无法给予饱腹,就像之前人心惶惶的“世界末日”,她从不觉得那种东西在末日还会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只是这一会儿,这首钢琴曲,将她暂时从那些糟心事里给拯救了出来。
对方修长的手指按在琴键上的时候,就像按在她的心上,带着一种稳定力量,直指人心最光明的一面。
而她的弟弟又牵引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见过弟弟无数次这样懒洋洋的样子,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个艺术家在旁边的衬托关系,连他也显得……优雅了很多。
她扯扯嘴角,她弟弟还从来没跟这么高端的词搭上过关系。
费澜正躺在钢琴旁边的沙发里,厚重的羽绒服被他放在一边,穿着毛衣的样子让人想起了某种慵懒的猫科动物。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大概是经济史一类的书籍,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文艺青年。
“不对,这里处理地不够好,”那名文艺青年忽然说,他所坐的沙发就在钢琴边,他伸过手,用书本轻轻地敲了敲琴架,“这边转过来的话有点快,你可是试着加几个小节,缓解一下。”
“这里吗?”艺术家将刚才的一段重新弹了一遍,“还真的是。”
费樾辛冷笑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反正她没听出什么来,更何况,为什么是费澜在那里提意见。
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所以她很快屏蔽掉这种奇怪的和谐情况。那种下一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奇怪的事情的感觉,让她很快做出了一个打断他们的动作。
“傍晚好,”她走过来,开场白一向没创意,她径直走到费澜身边坐下,仿佛离远一点就会跟他分别在不同的世界一样。
“姐,”费澜一抬头,“吃饭了吗?”
“你怎么就知道吃呢?”费樾辛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美滋滋的,刚才文艺青年神马的,果然就是假象啊。
费澜有些委屈,他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了也很正常嘛,早知道先到厨房去拿点东西填填肚子,一到沙发上就懒得动弹了。现在被他姐一瞪,只好闭了嘴。
他姐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可以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来这里估计就是找雷修有事,他还是乖乖闭嘴,少找不自在。
雷修见费樾辛说费澜,心里就有点不开心,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其实雷修作为心理阴暗者的代表,特别小心眼,虽说现在高咏夏在费澜的身体里,那就是费樾辛的弟弟,但是看到有人给费澜看眼色,就算是闹着玩的,心里也别扭,估计跟他早期有点自闭症有关。
费樾辛也不转弯抹角,她习惯了单刀直入,抓重点:“我想见一面雷家当家的,要不然雷若轻也可以。”
老实说,雷家的事,雷修真不愿意去掺和,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但是转念一想,到底是费澜的姐姐,想当年高咏夏对小凉是视若珍宝,现在高咏夏到底是在费家,刚才虽然几句抬杠,但高咏夏重感情,他是知道的。
“我哥……身体不好,”雷修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说雷若轻也可以,那我叫他过来。”
费樾辛有些意外,她找雷家的人,甚至都找上门去了,却依然被拒之门外,就算他们家二公子住他们费家,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也见不到。她原本以为,雷修是次子,又从小漂泊在外面,雷家家里乱的跟麻将桌似的,他现在又搬出来住,估计也说不上话。她的意思呢,让雷修去说几句,不一定要他把人给请出来,让他们知道费家有急事找,这就可以了,别的,她再想办法。
没想到,雷修就一句话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了以后,看了正在看经济史的费澜一眼,对方的视线明显不在他身上,他才说:“二叔,费家大姐找你,你明天给来一趟呗。”对方在手机里说了几句话,雷修的眉头一皱:“这样啊,你要去俄罗斯吗?明天走?那你晚上来……几点关门……你等等啊。”
他抬头看向费樾辛:“他问你,几点睡觉,好像再忙什么事,来的大概有点晚。”
费樾辛愣了愣,说“没关系,随便几点。”
雷修就把原话跟雷若轻说了,随后加了句:“你早点,小澜明天还上学呢。”
费澜正看着书,这几天他狂补专业知识,过几天就要考试,考不出就要补考,他还想好好过个寒假呢。他那么大都没过过真正的春节,补考神马扫兴的事情就该统统退散。听到雷修说雷若轻晚上要过来,好奇地问:“你二叔去俄罗斯干嘛呢?”
雷修一听费澜问,就和盘托出:“噢,听说去进点货,有几家客人过段时间就要来拿货,听说……”
“那些事情说来干嘛呢,”费樾辛僵硬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把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费澜提起来,“不是肚子饿了吗,开饭了。”
费澜两只手还捧着书,被他姐一提,就把书给扔了:“这种事你早说呀。”
第三十四章
费澜后来想起雷修嘱咐他的叔叔,让他早点来是有道理的,因为雷若轻的造访确实打扰了他。
费澜被各种经济体系与市场经济搞的心烦意乱,他本身就不是这块料,所以更加烦躁。于是在晚饭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了一个小时的书,然后就蹭到雷修的房间里去。
雷修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那是他后来从欧洲运回来的,摆出了一副打算长住的打算。虽然费澜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以一个钢琴演奏家的身份活着,但是现在不再妨碍他以一个爱好者的身份弹琴了。更何况现在,只要在雷修房间里弹琴,别人自然会认为那是雷修在弹,绝对不会想到费家的二少爷还会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技能。
说起来,雷修最近似乎开始热衷于创作,写了几首曲子,来让费澜指点一下。
于是作为雷修的导师,费澜坐在钢琴前开始弹奏,老实说,雷修这家伙在演奏上的技巧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赶超演奏界的许多知名前辈,但是在创作上还真不是这块料。
“这可能和你内心的贫乏有一定的关系,”费澜很简洁地说,“你在创作上基本不能取得成就,所以干脆放弃吧。”
雷修很直接地点点头,对老师的话无条件的服从:“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天分,也许在大学里教学生弹琴还行。”
费澜不置可否,他将雷修写的最后一曲正弹着,看看什么地方需要做些修改。五线谱正摊在琴谱架上,他正弹奏着一段,体味着不足的那一部分,谁知到一阵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完全吞没了他的琴声。
那一瞬间,他以为迟来的世界末日终于来了!
一道强烈的探照灯的光芒扫过房间,将柔和的灯光分割地支离破碎,强烈的气流从没有关上的窗户里涌进来,将琴谱架上的乐谱一股脑儿地吹拂起来,散乱在空中就像毫无依靠的巨大花瓣。
寒风挟带着另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让费澜升起一种奇异的恐惧感,他瞪着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户,在漆黑的夜色中,悬停着一架军用直升机。
螺旋桨带来的巨大声响吞没了钢琴的声音,吹散了原本扎起来的厚重窗帘,几盏探照灯正对着房间四处乱照,划过费澜的眼睛的时候,雪亮的光芒引起了短暂的失明。
这架直升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多半是他们这里虽然够大,但也没有适合降落的停机坪。飞机舱的门开着,有个男人正坐在副驾驶座上,但是身体向外,回头在驾驶员边上说了几句,然后从那里直接跳落到了落地窗外面的阳台。他穿着黑色的厚重风衣,但是一点都不显得累赘,反而有种刀锋般的利落,落地的时候,下摆被直升机的旋风吹的猎猎作响。
然后他轻轻推开门,看了房间里目瞪口呆的费澜一眼:“晚上好。”他的开场白跟费樾辛的开场白一样没有创意,随着直升机的离开,他接着问,“你姐姐在吗?”
他的口气就像是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但是这样的登门方式可能在一些人的一生中都未必能碰上。
“她……在。”费澜的话不太有底气,尽管这个客人确实是他姐姐预约好的。
雷修大概是觉得冷了,走过去把窗户和门关了起来,然后抱怨着:“二叔,你就不能从大门进来吗?”
雷若轻偏偏头,对侄子的抱怨好像习以为常:“我得马上走,堵车这种事情,我可耗不起。”
费澜扯扯嘴角,他想雷若轻这个人肯定不太去大街上闲逛,“堵车这种事情”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
雷修大概是懒得跟雷若轻解释,然后说:“他姐在呢,一楼客厅。”
雷若轻点点头,向费澜点了点头,然后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然后向他们的房门走去,还礼貌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寒气很快就被空调里吹出来的暖气给替代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刚才那一幕就像是3D电影的某一个片段,只有满地的曲谱散乱着,雷修正弯着腰把那些捡起来。
费澜接过雷修递过来的曲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那个男人强烈的气息还存在在这个房间里,既冰冷又危险。雷修倒是像没事的人一样,好像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就像他叔叔是搭便车过来的。
他有点担心姐姐,费樾辛真的知道雷家是干什么的吗?退一步讲,费澜就算对雷家一无所知,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八成也能猜到他们根本就不是做正常生意的家族,那么跟雷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雷家呢?看姐姐费樾辛的样子,似乎是有求于雷家,也是,不是有求于雷家,也不会把雷修接进来,那么费樾辛求的是什么?
这样一想,费澜就有些担心。
他有点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却被雷修按住肩膀:“二叔一会儿就走,谈不了多久。”
费澜愣了愣,却没心思再弹琴了,当直升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一个小时的间隔。
这天晚上,费樾辛一脸凝重,等雷若轻走了以后,她就没出过房门。费澜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第一次对自己家的生意起了困惑,费家的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他一无所知。
在费澜短短的生命里,从未对自己家的生意上过心,这些都是父母和姐姐的事情,他好像只要负责挥霍一样,而他所有的监护人,他的长辈们都默认了这一点。他花钱买了很多毫无用处的东西,取款“借”给一些经济危机的朋友,甚至得罪了一些同样身份的纨绔子弟,这一切,费樾辛都微笑地替他摆平了。
“为什么?”他曾经问,他一次次地恶作剧,或者说做着试探,但是他的父母和姐姐,就像是铁了心要把他打造成一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整天闯祸。
费樾辛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按着电视节目,她刚摆平几个挨他弟弟揍的富家子弟,听到弟弟的话,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什么为什么?你是我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有一天杀了人呢?”她的弟弟语气有些不善。
费樾辛这时候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阴霾:“最好别自己动手,别的不担心,我就怕你做噩梦。”
这些记忆毫无理由地鲜明起来,高咏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知道那时候的费澜只不过是有些赌气地问了一句,同样也把姐姐的回答,当做了开玩笑,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起来,费樾辛的目光分外真实,好像她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第一次杀人的弟弟,因为这个而做噩梦。
想到这里,费澜有些睡不着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好嘛,半夜三点,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时间。本来想找费樾辛谈谈,时机也不对,但是一个人又睡不着,只好把经济学的书拿出来看。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是七点,床头灯还亮着,经济史果然是催眠的佳物,不知道满腹心事到拿出书本直至睡着,有没有花十分钟的时间。费澜揉揉眼睛,看到一脸惊讶的费樾辛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姐!”这一声,绝对是受惊吓的声音。
费樾辛的表情有些严肃,显然弟弟这种“用功”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我听说要期末考试了,没想到你真的打算期末考试。”
这都什么跟什么,费澜一脸黑线,将手里的书本放到床头柜上,打了个呵欠,才发现一向晚起的姐姐,穿着整齐,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