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不来了。费澜在姐姐快要发飙的时候,委婉地表示自己还是一个人呆着好了,于是他的姐姐很愉快地转身离开,其姿势堪比出笼的小鸟。
于是费澜在左顾右盼以后,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个灯光稍暗,不太明显的地方呆着。早知道还是应该带东小洛来,至少让别人看起来他有事在做,而不是一副看起来等着别人搭讪的状态。
他以前出席这种场合并没有这样的困扰,而现在,他只希望主持人赶快出现,然后把该说的说完,这样他就能成功撤退了。
当会场的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他的心情不禁雀跃起来,离离开这个无聊的会场的时机已经不远了!
第四章
出乎费澜的意外,当灯光暗下来的时候,镁光灯却落在台上一架黑色的古典钢琴上。主持人并没有出现,倒是钢琴优美的弹奏声却响了起来。这是一曲三段式的乐曲,在四小节奏过后,反复回旋着主旋律愉快而欢快,当节奏缓慢下来的时候便进入了第二段的抒情甜美的圆舞曲,仿佛一个休憩的慵懒时刻,而当欢快的节奏再次响起直至乐曲结束,许多人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费澜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架黑色的古典钢琴,连已经放到嘴边打算啜饮的鸡尾酒杯都保持刚才的角度。毫无疑问这是一位世界级水准的钢琴演奏家,而每位钢琴演奏家的表演都如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费澜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这个城市,这个会所的舞台上,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即使没有见到钢琴后面的人,费澜也知道他现在此刻的表情。
微微眯着眼睛,嘴角轻轻地上扬,很多人将此描述为傲慢,但是费澜知道那只是对方一种享受的表情。平滑流畅的指尖技巧,让这首圆舞曲充满了趣味和愉悦。
享受钢琴曲带来的各种情绪,并且与之产生共鸣与同步,指尖轻触琴键的时候这个人将会主导所有人的情绪。音乐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而演奏的人又将这种魔力发挥地淋漓尽致。
一曲简短而欢快的《小狗圆舞曲》结束,全场的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而两名司仪已经快步走上了舞台,拉开了这场慈善晚会的序幕。而正当聚光灯发生交替的时候,费澜注意到那位钢琴演奏家正沿着舞台帷幕的阴影里快速地离开。他的动作迅速又优雅,让人想起某种夜行中的优雅猫科动物。
尽管一去经年,对方在心中的身影从未淡去。重生后的费澜,还未想过会和这个男人再有交集,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这样的遇见,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首曲子是什么?”费樾辛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让他差点把鸡尾酒直接泼了过去。
“你那个动作……是准备拿鸡尾酒泼我吗?”费樾辛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弟弟。
为了表示自己毫无报复的念头,费澜很干脆地将这小半杯鸡尾酒全部喝掉,然后将空了的酒杯放在路过的侍应生的托盘里:“我还想活着回去呢。”
费樾辛得意的点点头,那倒是真的,如果费澜敢拿鸡尾酒泼她,那就得做好离不开这个会场的准备。
“是肖邦的《小狗圆舞曲》,”费澜说。
“什么?”对音乐一无所知的费樾辛偏偏头,“《小狗圆舞曲》?干嘛用那样的曲子呀。”
“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开始吗?”费澜轻声说,视线转向那架已经空了的钢琴,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降D大调圆舞曲(“小狗”)(作品64之1)作品64号共有三首圆舞曲,是肖邦在世时最后发表的圆舞曲。其中第一首(降D大调,即本曲)为肖邦圆舞曲中最著名的一首,俗称为《小狗圆舞曲》。传说肖邦的情人乔治·桑喂养着一条小狗,这条小狗有追逐自己尾巴团团转的“兴趣”。肖邦依照乔治·桑的要求,把“小狗打转”的情景表现在音乐上,作成了这首乐曲。(此段摘自百度百科)
乐曲以快速度进行,在很短的瞬间终了,因此又被称为《瞬间圆舞曲》或《一分钟圆舞曲》。
“好像有些敷衍的意思呢,”费樾辛忽然说,“不过大家都在谈论那位演奏家呢,据说是世界有名的音乐人哎。”
“好像是,”费澜发现自己不太想谈这个,于是快速转移话题,“樾辛姐,你刚才不是与一位男士相谈甚欢吗?”
话题果然被成功转移,费樾辛美貌的脸上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她挥挥手:“哎?你看到了吗?忘了吧,对方不是我的茶。”
“真遗憾,”费澜由衷地说。
费樾辛有些迟疑地转过头,看向刚才她所站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腾不出空位了,陌生的男女们占据了那里。他不是我的茶或者菜,她想,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一个无聊的晚会,因为某些人的出现而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我想回去了,”费樾辛忽然说,她在结束捐款以后,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靠在费澜的肩膀上。
费澜有些惊讶,费樾辛虽然说不上是那种派对女王,但是也算玩的比较疯,没想到今天居然那么早回去。
“不去夜店续摊?”费澜笑着问。
费樾辛有些厌倦地摇摇头,看起来刚才的那一场在搭讪对她打击还挺大的。
“我送你回去。”费澜柔声说。不管费樾辛看起来多么强大和女王,她现在的确是情绪低落着,需要人安慰。
费樾辛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应该是一起回去吧,怎么?你等下送完我还有事吗?”
费澜愣了愣,他的确还是不习惯这样的表达方式。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遇见了熟人的关系,他好像回到了以前,那个跟费澜毫无瓜葛的人的生活。
“一起回去。”他柔声说。
原本十分活跃的费家姐弟今天齐齐退场,让人们有些惊讶,不过这次举办方倒是真的请足了人,不但有着当红的演艺人士,更有神秘嘉宾助阵,让人们浑然不知时间飞速流逝。当然,其间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那位没有露面的,但是只弹奏了一曲简短的圆舞曲作为序幕的钢琴演奏家。当问及举办方的时候,只有得到了是某位捐助者请来的嘉宾,身份按照对方要求不能透露,希望获得谅解。
这些人正在谈论这些的时候,费澜已经让司机将车子开在回家的路上。
费樾辛喝了些酒,有些晕晕的,于是将头靠在费澜的肩膀上。费澜知道姐姐的酒量,这么点还不在话下,现在看来倒是情绪低落导致的有些醉酒。
“你和那个女孩怎么样了?”费樾辛忽然问了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
费澜轻轻地咳了咳:“……你指哪方面?”
“进展。”姐姐简洁地说。
费澜叹了口气,这口气是为了以前的费澜叹的:“……不太友好,”他说,倒是有些委屈的成分在里面,“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色狼,而我发誓我除了送了她一辆车以外什么也没有做过。”
听到弟弟情场失意,姐姐倒是开始有些精神,开始对弟弟说教起来:“不是我想说你,小澜,你原先太容易得到你想要的,所以直率过了头。那个女孩还是个没踏上社会的孩子,她不懂你的诚意。”
“她的确不懂,”费澜由衷地说。
“在我看来你已经拿出了诚意,”费樾辛有些为自己的弟弟抱不平,“她把爱情想得太复杂了。她说她和她的男朋友在努力若干年以后也会有一辆保时捷。”
费澜搂着姐姐的肩膀:“这大概就是她的可爱之处。”对于已经死去的费澜肯定是那样的吧。在费澜短暂的一生里确实与许多女孩有过亲密接触,但是那些女孩所要的目的非常明确,而且她们要不是莫名其妙地贴过来,要不就是在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下结识。由此可见,其实费澜还真没追过女孩子。
“噢,那看起来你得努力了,”他的姐姐难得鼓励他。
费澜一笑,将自己的外套给姐姐披上:“哎?我已经放弃了呢。”
“为什么呀?”费樾辛不满意起来,虽然弟弟一事无成,十项全能中十项全不能,但是至少在恋爱中,这是第一次主动出击,她希望他能拿出点成绩来。上次她已经向母亲报告过费澜的近况,母亲下达明确指示,经济上全力支持,务必一次成功!
“我觉得她和现在的男朋友很般配啊,”费澜理所当然地说,“再这样死缠烂打,会被那女孩更讨厌的。”
“你居然学会了迂回战术!”费樾辛既欣慰又惊讶。
费澜有些理解不能:“……你觉得,我真的有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吗?”
费樾辛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主动去追一个女孩。妈妈说你长大了,虽然我还不太赞同,但是,至少你走出了第一步。”
“的确是……非常喜欢。”费澜忽然觉得有些伤感,转头看向窗外,路上的霓虹与车灯在身边飞快地掠过。
他的身体里保留着对那个女孩欲语还休的暗恋,那么喜欢和那么小心翼翼,尽管那个女孩的男朋友比自己好上百倍,尽管女孩眼高于顶,尽管自己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但是还是喜欢。
他毫不犹豫地去喜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恋爱,在喜欢一个女孩。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却不知道那个暗恋着的男孩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他的姐姐,正在兴致勃勃地帮他准备下一场浪漫又奢侈的求爱行动。
费澜只是安静地听着,微笑着点头。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第五章
“昨天晚上的那场慈善晚会,那个很红的电视明星也出席了耶!”有人把照片摊开在自己的课桌上,然后旁边的同学就围拢了过来,“你看,在这里!”
“我昨天也去了啊,可是那里是禁止拍照的呀!”另一个同学凑过来说,“我是和朋友一起去的。”
“偷拍的咯,”那个人笑起来,“技术不是很好,不过好歹是拍到了!”
看到同学们都围在自己的桌子边,彦磊刚想站起来走开,离上课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可受不了这么热烈的追星气氛。那位同学的原意是想要拿给他看的,只不过彦磊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将来也不打算在上面付出精力。
往常他都是微笑着站起来离开,但是这次却例外的没有动。
他伸手拿起其中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属于偷拍中没有拍好的哪一张,只有那个明星的半张脸,另外大部分的画面给了后面比较暗的空间。那里应该是会场的某个角落,帘幔低垂,放在架子上的复古的花瓶将大部分光线遮挡掉了,让那里显得有些冷意。
那样不显眼的角落里还是站着一个人,那还是一个少年,他这样的年纪应该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但是拍在照片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谐和。合体的手工定制晚礼服,头发梳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杯插着柠檬片的浅蓝色鸡尾酒,正在微笑着——是费澜。
费澜出现在那个慈善晚会上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家据说很有钱,父母都在国外经营事业,而国内的产业似乎主要是由费家的长女在打理,作为费家的独子,他过着无忧无虑的挥霍日子。从开学到现在,彦磊见到他的次数真的很好,只有最近几天对方倒是天天出勤。刚开学的时候见过一面,之后陆陆续续见过几次,他都怀疑班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这样下去连出勤次数都不够了。直到两个月前的车祸,事故被搬上了报纸头条才让班上的人恍然大悟,《费家独子生命垂危?!》
两个月之后,他出现在了食堂里,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接触到自己的视线以后,露出一个微笑。既陌生又谦和,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就像这张照片上那样,无论是站姿还是微笑都无可挑剔,他看起来有着上流社会的富家子弟的那种优雅与谦和,即使在不受人注视的地方依然如是。这让他看来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与出生,他生下来既不用为生活奔波亦无需为前途堪虑。
“这张照片怎么了?”旁边的一个同学忽然凑过来问,“哎呀,这张照片拍的好烂,只拍到半个人!”
彦磊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他连忙放下照片,拿起另外一张,一边应付道:“嗯,说的也是呢……”他的手里明明拿着一张照片,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张落在桌子上的照片。
那个人在微笑着。他好像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笑着,他的表情通常看起来是一副安静又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他平和以外的情绪一样,但是这里却在微笑着。那个笑容和学校里的那种客套的笑容不同,是一种——彦磊一下子有点描述不出来。
那是一种看到老朋友的笑容,既温暖又怀念。黑色的眼睛比那个角落更加幽深,他每次看到他微笑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的眼底平静无波,而这里,他看起来很愉快,就像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一样。
彦磊忽然有点郁闷,他不明白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在那里,这个人有着他不知道的一面,而那个世界他又不可企及!
“下一节是英文课哎!”有个同学忽然呻吟了一声,“一定又要抓人起来念课文!”
彦磊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道怎么的,他又有些期待起来。他想起那次上课,费澜被点名叫起来朗诵课文,他的英语咬字无可挑剔,就像学习资料中的范本,听说他在国外曾经呆过一段时间,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他觉得惊艳的是,他之后的翻译。他的声音有种……有种如同歌手般的优雅与低柔,他轻声念着那段课文的时候,让人仿佛真的到了那座洒满晨曦,开满玫瑰的花园中一般。
“早上好,”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彦磊的身体不由得缩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那个人正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现在离上课的时间还差两分钟,他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急躁,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灰色的毛呢大衣还扣错了位置,橙色的毛线围巾倒是让他看起来多了不少朝气。但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与迎面走过来的同学打招呼,然后坐在教室的最后一个位置,仿佛在外人面前,他永远不会出现失礼的一面。
今天费澜因为昨晚喝的酒度数稍高,所以睡的有点沉,差点还迟到了,早饭都忘记吃了。当然,英语教室是随便坐的,虽然他的身高属于坐中排的高度,但是鉴于自己一向不受欢迎,所以他还是乖乖地选择坐后排。他眯着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地看着落在桌子上的一片温暖的冬日阳光。
这时候他忽然想,虽然有些对不起原来身体的主人,但是能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幸福。劫后余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即使全世界都忘记掉了自己这个人,但是在看到这一片温暖的阳光,还能有着莫名的感动和感激。
但是这种感激很快就被挡住了。费澜抬起头来,看到自己旁边一向空置的位置上,居然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还不是别人,竟然是彦磊。这下不仅是费澜看向他,连整个教室的人都往他这里看来,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以致于提早进教室的英语老师还以为已经上课了。
费澜有些尴尬地向对他行注目礼的同学露出笑容,即使在上辈子,他依然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对方的男友找他来算账了吧?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除了表达自己的爱意,就是送了一辆车嘛。虽然这样的表达有些直接,不过对以前的费澜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