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有这本事呢,不过是个读闲书不曾正经入过考场的人罢了。”
薛明玉这话本是有意羞辱明珠,在座皆是由功名在身之人,唯有他一人是个白身,本想着点破之后这人应会羞愧,哪曾想明珠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言语神态半点也不觉着自己没有功名傍身有何不妥,如此倒是让人觉着是个淡泊名利的洒脱之人,一时间止不住生出些亲近的意思来。
自然,这颜加分还是占很大一部分因素的。
“薛贤弟志不在朝堂,现今这般倒也不失为一种自在活法,闲云野鹤悠然南山,也是惬意之至。”
果然这旁边的人开始接茬了,余众多纷纷附和,从避世说到各地风貌,对这个付涛最在行,说起来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他光捡着最有趣儿几件的同在座的说了,果不其然引得一众哈哈大笑,而眼见自己被活生生忽略了的薛明玉再次咬牙将话题转回来道:
“我倒是听说这位兄弟与我乃是本家呢,只不知是哪一支的?”
敢打着薛家名号出来招摇撞骗,哼,在他薛家嫡系嫡孙的身份面前立马就打回原形!薛明玉心下得意,也只有在这份优越感之中他才会有些个真正将现今的身份掌握在了手中的真实感。是呢,不管如何得来的,薛家嫡孙的身份都是他的了,至于薛明珠?哼,听说已经同王名川和离了,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泥巴凼里讨生活呢。
“赶巧了,这位可是从锦州迎回来的薛明玉?若真如此我倒与你来自同一处呢,早先也是正经表亲,穿山凼的薛明珠,表哥可曾听过?”
晴天霹雳!
薛明玉诧异地看着明珠那张好看得恨不得上手撕碎的脸,如何也无法同早前那个黑脸丑货联系起来,而且……若这真是薛明珠,那他怎会来京城?是不是已经得了消息要来抢他的位子?薛家那边知晓薛明珠这人么?薛明珠又是如何同魏家人搭上的?
薛明玉越想越心惊,早先他也是被魏家人找回来的,如今薛明珠出现在魏府……这背后的深意他想都不敢想,当下也顾不得让明珠难堪,失魂落魄地敷衍几句便找借口告退,弄得在场之人云里雾里。
唯有明珠同王名川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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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没过多久便出了会试成绩,王名川付涛等人皆能入殿试,所有名字在册之人都沐浴更衣打点穿戴好之后被一齐引入了皇宫。会试筛选殿试定序,过了殿试便有了三甲之分,也才有了天子门生一说。
殿试不会再淘汰人,到了这一步明珠是彻底的放心了,以至于在殿试的前夕他不管不顾睡了这么多天来头一个安稳觉,任是王小湖睡相再差都没能弄醒他,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放榜。
一甲……第三?
明珠被这个馅儿饼砸得有些懵,以至于到一甲前三名着红袍骑大马游街之时都未曾想过去看,是以也不知晓京中关于探花郎面如冠玉气如白梅人才品貌万中无一,理应尚公主的传闻。他还在魏府掐王小湖找真实感呢,新一轮儿的轰炸又砸下了——
探花郎面圣之时抗旨拒婚一头撞在了大殿柱子上!
第二十二章:赞高义得赐婚
本朝皇帝的基因也不知怎回事儿,儿子一生生一堆,女儿却是极难见着一个,便是偶得了那么一个金贵的公主呢也很少养活的,先帝时期是一个公主都没留下,到了现在这个皇帝更是专业生男半辈子,做太子之时一溜烟儿的都是儿子,这倒是有些好处的——他后来下狱时儿子死了两个,起复之后争皇位之时又死了一个,即便是这样儿子还是多半点不愁子孙不繁,就是觉着没个贴心小棉袄有点亏得慌。回回盼女儿回回生儿子,一直到他即位之后的第一年才生了个宝嘉公主。
两朝唯一一个活着到了成年的公主。
因为太难得了是以打从一出生宝嘉公主便是皇帝心中的宝:为啥他以前生儿子的时候没当皇帝,生女儿了就当皇帝了呢?皇帝坚信是女儿带来的福气(某人自动忽略女儿是在即位后生出来的),再加上这公主打小就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极会讨人喜欢,种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几个字已然在宝嘉公主身上践行了十几年。
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还是被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捧在手心里,周围也多是逢迎讨好的人,难免会有些任性刁蛮,说白了也就是难伺候,而这份难伺候也延续到了婚事上。
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因为不管嫁给谁都觉着亏。从来男低娶女高嫁,皇帝的女儿呢?除非你能嫁给神仙,否则你能指望高到哪儿去?所以历史上的公主千留万留留成大龄剩女才不得不出嫁的大有人在,本朝的宝嘉公主也不例外。
世家大族满朝文武家中适龄的子弟都挑了个遍,公主不满意,皇帝也不满意,然后就迎来了今年的殿试。
公主说:我要从一甲前三里头挑一个!
皇帝说:好呀好呀。
然后……公主就挑上付涛了。
皇帝一看付涛那张黑脸立马想反悔,他的宝贝闺女怎么能嫁给一个黑脸大叔呢?不是说相由心生么,脸这么黑心里弯道肯定也多,欺负他闺女可咋办呀。皇帝喜欢好看哒,所以更想让闺女嫁给探花郎那样颜值满满的人,再不济嫁给榜眼那样的清俊书生也行,毕竟家世过硬颜也不差,可是闺女瞅了这两个一人一眼极瞧不上地哼了一声——“太嫩。”
皇帝:……所以说以前给你推荐的青年才俊你不满意是因为更喜欢烤得黑一点熟一点口感略略有些焦的那一款么,闺女你确定你不需要跟你亲爹谈谈心么!
公主说:要这个!
皇帝说:要这两个!
公主:……
父女两个自搭伙以来头一次出现这么大的分歧,皇帝拧上了,公主也拧上了,而站在大殿中间跟白菜一样被人挑来挑去的三个人:这尼玛剧情不对啊!
毕竟公主是女儿家,她后台再硬性格再剽悍还是得注意些名声的,是以皇帝同公主两个挑女婿的时候还没有让下头的人知晓,只是让公主化装成一个小太监趁下头的人不敢抬头看的时候跟皇帝互掐而已。
进入一甲的这几人平均年龄都不高,最老的就是三十岁的付涛,名声最响考得也最好,状元由他来当也是情理之中。三人里头又属王名川最年轻最好看,探花郎真真是当之无愧。剩下一个中不溜丢的世家子严博宇被定为榜眼也便无人觉着不合适了,三人皆算得上青年才俊,身姿挺拔仪容方严,单看五官也算得相貌堂堂,这么排排站着很是赏心悦目。
可是架不住看的时间太长。
你说皇帝看这么久怎么就没个表示啥的?
下头的大臣不敢发表意见,三个新来的员工更没资格说话,所以一殿之中即便立着不少文武大臣仍旧静得出奇,那么皇帝呢?
皇帝还在掐女儿。
他就觉得选女婿得选合眼缘的,老人家觉得自家闺女长得好看,黑些的配不上,自然还得要人品好的,学识也得过得去,家世什么的倒不很讲究,反正再好也好不过他去——娶了他女儿之后啥物质条件没有?
根据半辈子的斗争经验,皇帝觉得自己肯定是对哒,然后掐着女儿不准反抗张嘴就要指婚,嗯嗯嗯,找最好看的那个,生的外孙女儿肯定更好看!
“你们三人论学识论品貌皆不愧这青年才俊四字,十年寒窗能有如今这番成就也算是苦尽甘来。只入朝为官同闭门苦读大不一样,你三人初入朝堂需得谦逊为人仔细处事,切忌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自然,众位爱卿往后也得多提携后辈一同为朕分忧解惑才是。”
“臣等谨遵圣命。”
“哈哈哈哈,我朝昌盛非朕一人之力可及,开太平盛世理应得诸位爱卿与朕共担当。”
皇帝随意同底下大臣说了些场面话,其声如洪钟其气如真龙,倒也有几分明君之象。王名川既已入仕便是想着做出一番成就来的,有这么个好领导在将来能省不少麻烦,还未等他感叹一声生逢其时便听得那皇帝接着说到,
“君子需成家方能立业,你们三人可曾有妻室了?”
从立业到成家,父皇你这话题转得略显生硬啊喂,宝嘉公主被他爹瞪得不敢反抗,只得在心中默默吐槽,哼,外面得给亲爹面子,下了朝之后必须烦死他!
皇帝这么问其实只是走个过场,他原本就有意在三人之中挑女婿,是以很早就让人打听清楚了,三人皆没有妻室,只是严博宇养了一个通房,王名川和离过而且对象还是个男的,皇帝对这两人的小瑕疵都有点不满意,算来算去抛开长相问题还真就是付涛更合适些。
皇帝不动声色地……飞快瞄了一把付涛,五官深刻身形挺拔,单论这些却也算得一表人才,就是脸上的风霜气过重,这样的人……他女儿降得住么?
皇帝也不是个傻的只看外貌不看人,谁都知晓这人一旦尚公主了便再难在朝堂之中有多大建树,不过是领个闲职好看些罢了。付涛的名声他也听说过,眼下三人之中就属他本事最大,除开不想给闺女找个太复杂的人外他未尝没有过惜才的想法。
皇帝纠结啊,他又想给闺女找个最好的,又想给朝廷留人才,可挖闺女墙角着实不好意思,哎呀其实看长相严博宇和王名川也不错嘛,说不定是闺女的良人呢?
皇帝纠结得头发都暗搓搓地白了几根儿,这边皇帝还在发愁,下面的人却是听明白了——皇帝想指婚。指婚这东西都有个约定俗成的前置程序,其用途不外乎是看看双方对这事儿看不看好。不管是皇帝嫁女还是大臣娶妻,如果是双方都有意向的求到皇帝这儿来请个恩典便简单些,拟道圣旨派人宣读一下就完了,这样既做了好事成就了佳话风险又还小,可谓是最受皇帝欢迎的指婚类型没有之一。可要是事前只有单方有意向的便得慎重了,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那指婚的人也落不着好名声的,是以即便是为着自个儿的名誉着想皇帝也还是会尊重一下底下人的意思。
自然,尚公主这样的事儿拒绝的人毕竟少。
没那野心报复的做个驸马至少一辈子富贵不愁,地位还高,有野心有抱负的送个子侄去给公主吹枕边风,然后再借由公主吹到皇帝那边去也是好事儿,即便啥都不图的呢,性子不是那等泼辣尖锐的谁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人家问你就是有意向了,这等潜台词都听不出来还傻愣愣拒绝,你往后就不怕被穿小鞋?
总而言之,拒绝的人虽有,可是极少,相当少。
现在这三人被点名了。
王名川是个警醒的,皇帝这句话一出他脑子里立刻就开始权衡,倒不是权衡该不该拒绝,而是在想法子怎样拒绝才会将损失降到最小。现在他们三人一起被点名,也就是说有两个人都能逃脱,可总不能两人都拒绝留下一个让皇帝选都没法儿选,也就是说……谁先拒绝谁的胜算大些!
王名川自来就是个果断的,加上若这时机把握不好机会溜了便再找不着第二次了,他也顾不得细想上前一步伏地叩拜道:
“草民幼时娶过一房男妻薛氏,时值父母新丧家中再无人可依持,草民为谋生计不得已弃笔墨事农桑以果腹,可怜家中弟妹无人看顾饥一餐饱一餐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所幸薛氏不嫌草民家贫以男儿身行妇人事,自嫁入草民家中便替草民精打细算操持家业抚养弟妹,在外更是与草民一般劳作相扶相持熬过了最艰辛的那几年,其间困苦不足为外人道,及至草民欲考功名以搏前程,薛氏更是穷极思绪不惜自贱行贾人事卖乡野小食以筹家资。眼下草民入京赶考终于出人头地,他却是……”
王名川这样一条条地数出来本是想为明珠搏好名声外带让皇帝放弃拉皮条,可这一句句却又皆是实情,件件回想起来才惊觉这四年的时间里明珠当真是为他牺牲了许多,思及此他叙述之中也不免带上几分哽咽,听得在场之人湿眼眶者有之,沾衣袖者亦不乏见,就连隐在皇帝身边的宝嘉公主也流了两行泪。
“从来世人眼中男妻便低人一等,草民之妻不欲草民因他而于前程有碍,会试之前生生以死相逼同草民办了和离。自与结发之妻分隔两地再无家姓相系以来,草民日日羞愧夜夜悔恨,唯盼着一朝得中于殿前乞求圣上恩典,下旨赐婚与薛氏再续夫妻缘分。”
王名川原本就是跪着说话的,说到最后更是伏地叩拜以表决心,皇帝念其深情却也不好意思再拿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来说道,是以当下便着人拟制赐婚,他倒不怕王名川骗他,这两人之事他早在考察女婿阶段就派人去查过了,那薛氏也是个难得的,只不知后来如何就和离了,没成想竟有这层因素在。
当然,薛家魏家那档子事儿因着有背景的人在阻拦加之皇帝也没想过要细查,所以倒没暴露。
“草民谢圣上恩典!”
王名川激动得难以自已,伏地再拜,头磕在大殿的地砖上砰砰作响,这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皇帝干了件好事儿得了人感恩也觉得心情舒畅,然后……然后他就瞅见了自个儿的闺女。
光顾着给别人办喜事儿自家人倒是忘了,皇帝又瞅了一眼剩下的那两个。
好难选。
付涛是个人才,他又确实不想让这么个经历太多的人当闺女的丈夫,是以想来想去都觉着严博宇更好,刚想张嘴又被女儿踹了一脚,偏头一看——好吧,闺女不好惹,他还是不乱点鸳鸯谱了。
所以说皇帝的女儿贼愁嫁啊。
皇帝最终也没找着合适的人从了他闺女,好在今天至少成全了一对儿,皇帝高兴啊,又觉得明珠高义不该让人轻贱了,只如今王名川初入仕途还不好给其夫人品阶,只在圣旨之中加了几句极拿得出手的赞美句,并赐了一块德义兼备的牌匾下去。薛明珠这算是得了最高认证的男妻,比之同等地位的女妻不知高贵了多少倍,想来往后也没人再敢瞧不起他。至于王名川的仕途?真因着臣子娶了男妻便不再重用,那他这皇帝也当得够糊涂。
王名川大喜过望,领旨再拜谢主隆恩,随后起身欲退回三人原先站的地方,可哪曾想先前为了做戏磕头磕得太用力他起身又起得猛了,还没站稳便觉眼前一黑往阶前倒去,还好他挣扎着错开了些方位才没犯下正面冲撞龙颜的罪过,只可惜直直撞向御阶旁的盘龙柱,好在宣旨的太监从旁扶住了才没在上头留下血,否则王名川这辈子在仕途上估计也没啥指望了。
魏家家主魏华今日也在大殿之中亲眼见了这事儿,明知要遭可如今也无力回天,只得恨死了王名川。
哼,真是撞上去了才好!
某种程度而言魏华其实是个老实人,他对王名川最大的恶意也只限于在心里诅咒诅咒了。薛明珠这事儿他也知晓几分,虽说是为着外侄前途着想,可他们这事儿也办得有些不地道,原本心里就发虚他更不敢当朝发难,只得恨恨地下朝去对着接自个儿的小厮撒脾气。
“老爷,今儿个瞧的那三位可还好?”
“哼,好个P,探花是个弱鸡仔,撞殿柱子上险些没死!”
那小厮听着倒是不敢多问了,只将人伺候进了轿子,一行至府中之时得空了才同相好的几个说了今儿个趣闻,下人之中有那嘴碎的将此事传了出去,偏生又是个爱乱想的生生将京中关于探花郎尚公主的传言也脑补了进去,于是乎才有了明珠早前听到的惊人消息。
前一秒地狱后一秒天堂,等到明珠强撑着要带着王小湖出府去安置王小潭两个好无后顾之忧地商量对策之时,某人乐颠儿颠儿地拿着圣旨过来了。
第二十三章:成亲小湖献礼
魏家人早在魏华回府之后便接到了消息,圣旨指婚并钦赐牌匾这事放到哪家都是天大的恩典,即便是不想接那也得当恩典受着供着,薛氏就是知晓了这个道理才更是发愁,一边抹眼泪一边骂王名川,念得魏华父子两个脑仁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