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一点的擦拭对方的胸口,除去刺鼻的气味。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伺候的对象,竟然是赵清渠。
赵璋如今真正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擦完了正面,赵璋去重新洗了一把毛巾,准备给赵清渠擦背。
把赵清渠翻过来,彻底脱下衣服的一瞬间,赵璋瞳孔猛缩,捏着毛巾的手滞在半空之中。
密密麻麻的疤痕,张牙舞爪的布满了整个背脊。
疤痕的年岁似乎十分久远,颜色几乎和正常皮肤一模一样,只不过凸凸凹凹,形状狰狞恐怖,集中在一块儿十分可怕。
那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制造的伤口,有长有短,有的呈放射状,有的只是牙签那么小的深深坑洞,就算是赵璋这样经历过一遍死亡的人,也不禁背脊发凉,汗毛竖立。
他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意外能够产生这样的效果。
怪不得在他记忆里,赵清渠从来都没有在人前脱下过上衣。
他隐约记得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无意闯入赵清渠的房间,正在换衣服的赵清渠露出前所未有的冷厉表情,毫不犹豫的将他呵斥出去。
那次让幼小的他初次对小叔产生了打心底的畏惧,从此远离。
赵璋看着那些疤痕,觉得连呼吸都开始迟滞,别开眼以最快的速度帮他擦完背脊,取了一件崭新的睡衣套在赵清渠身上,把他扶回卧室床上。
赵璋回到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站在氤氲的水汽中,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密集的疤痕,弯弯曲曲,张牙舞爪。
他似乎发现了赵清渠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却显得太过沉重,如此猝不及防,让他本不再被外物轻易打扰的心境,也起了一丝涟漪。
沉默的快速冲完澡,赵璋擦着头发走回卧室,却见赵清渠躺在床上,即使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他似乎陷入了噩梦,身体不安的小幅度扭动着,呼吸急促,忽强忽弱,手指神经质的痉挛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赵璋拧眉,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赵清渠的面庞。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焦躁不安的赵清渠,即使是在睡梦之中。
“原来你也会害怕。”
赵璋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清晰,上扬的语调带出几丝惊异,缓缓沿床边坐下。
他一直觉得小叔冷漠而镇静,仿佛没有人类应有的感情,理智的就像一个机器,一举一动都经过精确地计算和思考,没有半分差错。
可如今,这样的一个男人在午夜时分,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
原来再强大的人,内心依然有无法克服的恐惧。
赵璋想起了自己,在曾今那一端暗无天日的囚禁的日子里,自己是不是也曾在睡梦中如此恐惧颤抖,也曾无助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全是徒劳。
赵璋心底忽然产生了一股怜悯。
他缓缓把手伸了过去,看着赵清渠无意识却十分迅速的牢牢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微微舒展开眉头,仿佛抓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即使在睡梦中,赵清渠的力道依然大得惊人,似乎用尽浑身力气,骨节微微泛白,手背青筋尽显。
赵璋被握的隐隐作痛,他的眉皱了皱,试图伸手掰开,却在覆上赵清渠手背之后,忽然顿住了,眼底显出一抹惊异。
赵清渠的手在发抖。
抖动顺着他的手心传到心底,将心内的涟漪又扩大了几分,赵璋低头看着二人紧握的双手,神情复杂莫测。
黑暗中,空旷的卧室内两人一卧一坐,皆一动不动,仿佛两尊石雕的塑像。
赵清渠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
纵然已经过去多年,但噩梦却依然如影随形,时不时午夜拜访,似乎害怕他遗忘那一段如同肮脏的泥水般灰黑的过去。
他已经习惯了噩梦中同样的场景——刺耳的咒骂和尖叫,棍棒皮鞭落在后背的痛楚,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的声音。
可即使习惯,心里的恐惧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破土而出,忠诚的反应在身体上。
他在噩梦的泥沼中反复沉浮,厌倦疲惫却无法终止。
一只手忽然闯入了灰暗的世界,带着舒适的温度,传入他的手心,仿佛一缕强而有力的光束,霎时撕裂仿佛无止尽的粘稠黑暗,让噩梦瞬间支离破碎。
赵清渠无法让自己醒来,却本能的紧紧握住那只手,近乎贪婪的汲取手心的温度。
恐惧和不适一点一点散去,他意识几度沉浮,终于安稳睡去。
再度醒来,他几乎被透过窗帘缝隙射入屋里的阳光晃了眼睛。
他从未睡的如此安稳。
身子微动,他一愣,立刻扭过头。
侄子赵璋双眸幽深,仿佛一潭见不到底的泉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要把他吸进去。
赵清渠视线下滑,停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思绪倏然顿住。
赵清渠看着二人相握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面无表情的看向赵璋。
赵璋不知何时挂上了微笑,十分有风度的对着小叔颔首,若忽略眼眶底下微微泛青的倦色,倒是一个十足风度翩翩的青年。
“小叔,握了一晚上,也该放手了。”
赵清渠松开手,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新换的睡衣,脸色微微一变。
“小叔,您昨晚醉酒吐得厉害,我自作主张给你换了一身,睡衣是新的,没穿过。”
他对昨晚的事情一句带过,轻描淡写,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赵清渠脸色早就恢复平静,闻言只是淡淡瞥了赵璋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
赵璋呵呵一笑,目送赵清渠起身离开卧室,等推开的门完全合上,他那客气的笑容早就顿时带上兴味盎然的意味,狐狸般的眯起眼。
没想到看着赵清渠憋了一肚子情绪却不得不压着不发作的模样,会让他如此痛快,以后要多看看才好。
如此一想,即使一晚上没睡,他也顿时神清气爽。
这边赵清渠神色四平八稳的回到自己的卧室,眼底却隐隐流露出一丝阴郁。
他走进浴室,打开热水,站在下面。
感受着温热的水流沿着肌肉线条滑落,赵清渠微微侧身,看着对面镜子里背后隐现的斑驳疤痕,微微垂下眼。
若不是昨晚那一遭,他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把背后这些东西彻底忘掉。
昨晚是他大意了。
若不是孙龙灌他酒,他的侄子赵璋也不会这样轻易看到。
赵清渠压了压眼底的郁色,眼波流转,冷光毕现,心里却把这次意外的错处全都栽到了孙龙头上。
第7章
赵璋也冲了个澡醒神,随后他慢吞吞的刷着牙,抬头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满嘴泡沫,眼底青黑,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流转着满满的兴味。
昨晚可真是又新鲜又惊喜。
赵璋转念一想,既然连生命都可以重来一次,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
重活一次,似乎一切都变得有趣多了。没有死心塌地的爱上人渣,继承权也依然握在手中,经历心智却不同于以往,这一切都比曾经好了太多。
赵璋微微一笑,镜子里的男人眼角弯了弯,俊美的面庞一下子生动起来。
他要看看自己这一次能走多远。
他很期待。
梳洗完毕走出卧室,餐厅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粥点的香味飘进鼻腔,赵璋吸了吸,食指大动。
走进餐厅,张罗着早餐的张姨见他来了,起身的招呼。
“阿璋,来吃饭。”
“谢谢张姨。”
赵璋笑眯眯的回应,走到餐桌旁,拉开赵清渠身旁的位置,自然而然的坐下。
“小叔,早。”
赵清渠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着笑的十分灿烂的侄子,神色平淡的点头。
“早。”
赵璋心情愉悦,毫不在意赵清渠落在他身上的隐晦打量,舀起一勺粥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倒是让一旁的张姨笑逐颜开,不断往他面前摆放点心。
一时间餐桌上和乐融融温馨美满。
赵清渠早晨的胃口一向不好,也不知是幼时落下的后遗症还是天生如此,粥菜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见赵璋那一头还要用餐好一段时间,便也不急着离席,只是坐着,神色浅淡的望着窗外。
赵璋虽然吃的香,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赵清渠身上,那番动作自然全落在眼底,也不多说,只是笑眯眯的继续吃。
赵清渠的指节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过了一会,忽然收回目光,看向赵璋。
“从今天起你到我身边来,做助理,多学多看。”
嗯?助理?
赵璋暗地里挑挑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虽然昨日赵清渠向外界表露了想将赵家产业交还给侄子赵璋的意思,但就连赵璋自己也没当真,没想到赵清渠倒是行动迅速,表现到位:昨天刚表明了立场,今天就开始放权,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了。
“好,定不会辜负赵总的厚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璋目前一穷二白,手中既无权又无势,继承人的虚衔更是不能当饭吃,浑身上下除了器官能卖几个钱再无一点可利用之处。
他此刻心态颇为光棍,倒也不怕赵清渠打主意,更不会蠢得把自己的路堵死,当即笑容满面的应了下来,打算回头在仔细思索应对之策。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只是单纯,又不是真的蠢。就算真的有人想动他继承人这个头衔,也得掂量掂量。李家或是赵清渠想剥夺他继承人这一身份必须找个足够的理由,且不说这个理由不容易找,更何况并不是只有李家一家对于赵家的产业虎视眈眈;一旦李家对他下手,若不够干脆利落,别的家族和势力自然有理由插上一脚分一杯羹,一个道义的大帽子扣上来,再加上媒体煽风点火,纵然是李家或者赵清渠本人估计也得够呛。
他手里握着蓝田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这是继承于父亲赵清河的遗产。当年他的父亲去世的太早,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懵懂幼童,并不知晓此事;后来渐渐长大,因为李家的手段和旁人的冷漠,他被完全蒙在鼓里,再后来他为了“真爱”不顾一切,竟然白白便宜了董家辉。
但如今,这份财产却足以让各方势力按捺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李家不敢轻易下手,做梦都期望他自动放弃继承权,而上一世他就那样愚蠢的为了“爱情”,合了他们的心意。如今却没这样的好事了。赵清渠发话放权,不知打什么主意,但赵璋却不会再为外物所动,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绝不放手。
饭毕,赵璋换好衣服,拉着领带在门边换鞋,余光看到赵清渠从卧室中走出来,一身浅灰色阿玛尼高级定制,愣是穿的比走秀台上的男模还要好看。
赵璋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虽然算不上瘦弱,但也绝对谈不上健壮,平时穿穿衬衫西裤还是一俊美修长的精英青年,一旦穿上西装,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心下遗憾,把西装外套一脱,搭在手里,看着赵清渠似笑非笑。
赵清渠被看的莫名其妙,不打算理会。
他这次放权,并不打算对任何人作出解释,他的想法外人没有必要知道,周围的人只需要依照他的命令行事。
赵清渠看似淡漠,骨子里却十分霸道傲气,加上从小到大的磨练,拿定的主意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撼动不了半分,更是懒得对他人多费唇舌。
愿意听他的,就按命令办事;不愿意服从的,就滚。
他身居高位,目光长远,手段了得,行事游刃有余,习惯掌控,自然不会像平常人那样游移不定,什么事情都要跟旁人说个一二三才拿出主意。
对于这个初出茅庐尚显稚嫩的侄子,他自然是不会多说的,解释多了他嫌麻烦。
赵璋只需要听话就好,要是不听话,他有的是手段让他听话。
思及此,赵清渠面色微沉,看了一眼笑容满面仿佛一无所知的赵璋,面部线条越发冷硬。
“和我一道去公司。”
赵璋一愣,接着笑了:“赵总亲自驾车,受宠若惊啊。”
赵清渠很是看不惯赵璋油腔滑调的做派,冷冷的扫了赵对方一眼,一言不发的和他擦肩而过。
赵璋耸耸肩,一脸无谓。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不知怎么,赵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噗嗤一笑,乐颠颠的跟上赵清渠。
十分钟后。
赵璋坐在车内,听着柔和的音乐,老老实实端坐着,神情严肃。
他心情其实挺好,只不过赵清渠不知怎么被踩到了尾巴,一路上板着张脸一言不发,车内虽然宽敞,却一片压抑。
他只好配合着做出一副便秘的表情。
没办法,谁叫现在赵清渠是他的顶头上司,手握生杀大权,虽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在工作上给他使点绊子,却是轻而易举。
赵璋虽然不怕,但整天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焦头烂额,还是很影响心情的。
更何况身为助理,除了家中,现在连工作上都要天天和赵清渠打交道,若成日都要对着那样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虽然好看,但也未免太过乏味。
赵璋虽然聪明,但两辈子都远离赵家权利核心,虽然有老牌助理罗执手把手辅导,但相关事务也无法一下上手。
好在他学的认真,记性好,粗略的听了一遍,也了解不少。
罗执对新人的学习速度的态度非常赞赏。
“赵总平时喜欢喝茶,一般等他早上来了就泡一杯送过去,茶叶在微波炉那边柜子里,红铁皮盒里的碧螺春。”
赵璋记在心里,点头。
“一般访客都经过预约,安排表我们人手一份,没有提前安排的客人一般会被前台拦下,遇到特别难缠赵总又不好出面的,就由我们处理。”
赵璋继续点头。
“记住,不要轻易让人进来。”
话落,磨砂玻璃门忽然打开,一个红色的身影冲进来,旋风一般掠过罗执和赵璋,瞬间闯入董事办公室。前台文秘踩着细高跟一瘸一拐的一路小跑,喘的几乎断气。
“李小姐,赵总有事正忙,您……”
董事办公室厚重的门轰然关闭,文秘刘小姐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青白。
赵璋颇为新奇,刘小姐向来行事稳准利落,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这么慌乱。
“罗助理,这……”
刘小姐看向罗执。
罗执尴尬的轻咳一声,对着刘小姐点点头。
“知道了,你回去,我来处理。”
刘小姐朝罗执投去感激的一瞥,捂着肿胀的脚跟,含着泪花一瘸一拐的走了。
罗执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视线转而落在赵璋身上,眼神有些无奈。
“那位是李媛丽小姐,赵总的未婚妻。你应该见过吧?”
“还真没见过。”
赵璋摇摇头,有些好奇。
赵清渠虽然喜欢男人,但是这个消息被他母亲李落芳强硬的压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又为了巩固自己和儿子的地位,硬是让赵清渠和李家大小姐李媛丽订了婚。一年前二人的订婚宴会不可谓不轰动,省内十几家报纸头版头条大幅报导,当年那几乎从城东堵到城西的豪车队至今让民众津津乐道。
他上一世没参加那场订婚宴,只听过李家大小姐的名字,并未见过本尊,也没见赵清渠和她出双入对,如今忽然冒了出来,很是好奇;赵清渠那人跟冰块似的,没半点乐趣,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受得了他?
“罗助,要给客人倒茶么?”
罗执嘴角抽了抽:“按照规矩,客人来了我们是要端茶倒水。”
“我去?”
罗执看了他一眼,犹豫的顿了顿,半晌道:“你送完茶水后……尽快出来。”
赵璋狐疑的看着罗执,对方却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只是让他快去快回。
赵璋泡了两杯茶,轻手轻脚的推门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