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雨水落在瓦片上,叮叮咚咚,声音分外的好听。
殿内夜明珠发着幽白的光,衬得夜色越发的朦胧。
昏睡了多日的人此刻眼神有些迷离,他好像是在对我说话,好像又不是。
“御儿,我后悔了……原谅我……”
“伽罗……伽罗?”
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说什么,依旧自言自语,“一定是做梦……不然,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进那种地方……”
我知道我双眼已经氤氲出了一层水雾。当时伽罗曜命悬一线,我竟然……我竟然还在故意设计气他……
看着伽罗曜苍白无力的样子,我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悲伤、内疚、痛惜、思念……全部顺着眼角溢出。
我起身坐在床边,慢慢的把眼前的人搂在怀里。
伽罗曜浑身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御……御儿……?”
“是我……”我把头靠在了伽罗曜的肩上,哽咽的回答道,“伽罗,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伽罗曜没有回答,但是我感觉身上微微一紧,是他的手臂轻轻的环了上来。
我已经控制不住了,眼泪不停的往外落。
“御儿……你在哭……?”
“谁说的?……我敖御才不会……”偏偏我越想止住泪水,眼泪却像跟我故意做对似的落得越发的厉害,最后,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干脆直接抱着伽罗曜痛哭了起来。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是单纯的想发泄……想把胸中堆积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全部的发泄出来……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就想抱着伽罗曜这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窗外的雨仍旧越下越大,似乎要把一切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御儿,我的衣服都要湿透了……”伽罗曜的声音轻轻的,听着很舒服。
“你以为是谁害的……”
“御儿,对不起……是我的错……”伽罗曜说着说着,突然低低的咳嗽起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放开他。
伽罗曜下一刻就用手捂着嘴,开始剧烈咳嗽。他似乎不愿让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把身体侧到了一边。
“很难受吗?”我慢慢的把他扶起来,用手拍着他的背,“我去叫……”
“不用……咳咳咳……马上就好……”
伽罗曜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我一低头,才发现他一只手正捂着小腹,头上已经有了虚汗。
我赶紧把手放在他的小腹上,暗暗推送真气。
“别叫他们……我只想好好和你待会儿……”伽罗曜浑身无力的靠在我身上,嘴角却似乎带着笑意。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放到伽罗曜的口中。
“这是什么……”
我低头轻吻伽罗曜的唇,双舌交缠间,把药丸推了进去,“后悔药……魔尊王妃秘制,只此一份……”
伽罗曜愣了愣,“后悔药?原来世上真有后悔药……”伽罗曜痴痴笑了起来,一双眸子变成了微润的紫色。
他把双臂环上了我的双臂,把唇凑到我的脸旁,轻轻的吻了下去,又是一番缠绵。
我探了探伽罗曜的脉息,果然平复了许多。天庭的元玄丹就是神奇,对伽罗曜的伤势果然有好处。前几日伽罗曜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喂了他两颗,今天这是最后一粒。我打定主意,改日一定要再多要些。不过一想到九曜,我全身不禁一阵恶寒。
“你都记起来了?”伽罗曜突然问我。
“什么?”我装糊涂。
“你手上带着盘龙锁,不要告诉我,除了我,你又被别人锁起来了……”
我撇撇嘴,“这有什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嘛……”
“你啊……上古见过轩辕宇那张脸的,今生一见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偏偏自己把自己封印,害得我们都解不开……”
“你们?……”我无语……难怪姒姜伯颜他们见到我化身成轩辕宇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惊讶。
前世今生……当我知道伽罗曜没死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伽罗曜昏迷的时候,姒姜曾经告诉我,风钧那天去地牢看我,其实是魔尊授意,不然他怎么敢擅自把内力输给魔族的犯人;而我身上的寸骨钉,魔尊当初也只用了四、五分的气力,不然我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把寸骨钉逼出体外逃生;魔尊一直留意着我在牢中的情景,不然又怎么会薄姬他们一出现,魔尊就能亲自带人冲了过去……至于当年轩辕宇跳下了轮回台,魔尊已经内疚了万年,不然以他的性情,又怎么会同意去燃灯古佛那里清修……
原来……我还有这么多是不知道的……
原来……伽罗曜对我,也有舍不得……
我突然发现,我应该感谢伽罗滕和董阎派出了诈兽,不然我又怎么能肯定伽罗曜对我的心意……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只要能和眼前的人永永远远相守下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还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我又把头埋在伽罗曜的头发里,小声嘀咕,“烨儿和焮儿的事你不告诉我,这个孩子的事,你也不告诉我……”
姒姜说上古众神本来男女皆可育,但是后来人世变幻,只有女子才可繁衍子嗣。我万万没有想到伽罗曜竟然可以……而且他愿意为我……那一瞬间,我觉得让我上诛仙台我都会欣然前往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烨儿和焮儿,我当初根本就没有想到会留下他们,又如何告诉你……至于这个孩子……”
伽罗曜突然没了声息,我觉得手上有什么东西滴下。
我心里一疼,“伽罗……”
“我想留下,却又没留住……”伽罗曜的头低了下去,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以前高高在上的魔尊,何曾有过如此的情景。
我用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身上,“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而且有了烨儿和焮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会放过他们……无论是为了魔境还是这个孩子……”一瞬间,伽罗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尊。
我把伽罗曜紧握的拳头松开,“对我来说,只要你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心修养,其他的交给我,你可放心?”
伽罗曜没有回答,仍是低头,若有所思。
“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千斤重担,有我与你分担,你可愿意?”我接着小心翼翼的对着怀中的人儿说道。
伽罗曜沉默了一会,然后嘴角一挑,“我不愿意又如何,你都说了是我的王妃,难道我还能休了你不成……”
这个语气……这个态度……难得我低声下气!
我眼角抽搐。
“如若魔尊不情愿,也容易,反正当年的轩辕宇已经跳了轮回台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也只是有着前世的记忆的人而已……承认与不承认,全凭魔尊一句话……我敖御绝不会强人所难!”
“御儿……我说笑的……”
我转过头不理他。堂堂男子,承认自己是别人的王妃已经够为难的了,竟然还要这样被戏谑一番……
“御儿……我……”伽罗曜语气似乎有些着急,还未说完下半句,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我一慌,赶忙轻拍他的背部,“急什么,就不许我也说笑?”
“御儿,前世今生,我伽罗曜何其有幸,能再遇到你……”伽罗曜边说,边在微微的喘息,“明日我就宣告三界,我魔尊伽罗曜要迎娶东海七太子敖御为王妃,待魔界战事平息,就举行大婚仪式!……”
“明知我是说笑的,你不必如此……”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御儿……你是了解我的……”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不知道父王太白还那帮龙子兄弟们知道了当年把天庭闹的鸡飞狗跳的敖御如今心甘情愿嫁给别人为妃了,心里会作何感想……
“烨儿和焮儿……这几百年来,我对他们……是冷淡了些……”伽罗曜靠在我是身上,语气有些哀伤,“不过,我从未后悔生下他们……”
我把环着怀里的人儿的手臂紧了紧。
伽罗曜慢慢的抬起手,在空中写了几个字,法术一闪,正是烨儿和焮儿的名字:“伽罗鏖烨”和“伽罗煜焮”。片刻间其他的字迹慢慢隐退,只剩下了“鏖”字和“煜”字。
“鏖煜……”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敖御?!”
竟然是“敖御”!!!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伽罗……怎么办,我幸福的要死了……”我的眼泪又很不争气的往外冒了。
“胡说……”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伽罗,所以这三百年里,你并不是没有想过我……”
“当然想过……”
我心里一阵高兴,果然,果然!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完全忘记前世之情的!
伽罗曜又慢悠悠的说道,“……何止想过,我差点就杀了你……”
“……”
“……知道有了烨儿和焮儿的时候……”
“……”
我再次肯定,我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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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魔宫就传出魔尊已经醒了的消息,魔军果然士气大振。
第三天,魔宫传出立王妃而且还是立男妃的消息,魔军……不淡定了……
第四天,魔宫又传出两位王子是魔尊所出的消息,魔军……似乎……已经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全军上下,算是一片沸腾。据说烨儿和焮儿乐得恨不得马上冲回来贺喜,风钧和子髯差点用了捆仙绳才把那两个小子稳住。
三军在外,主帅怎可擅自离营?还好那两个小子没有胡来。
不过我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啊……一想到那两个聪明机灵模样又跟他们父王恨不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子竟然是我儿子,我就觉得我敖御的命好的连玉帝都要嫉妒啊……
呵呵……呵呵呵呵……
“王妃,王妃!咳咳!”
我这才回过神儿来,我还在和众位大臣议事呢。伽罗曜现在还在休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所以朝堂上的事情,基本就是我负责了。
“伯颜大夫,您请接着说……”
“据谛听来报,天遒元帅祝焱的大军最近似乎在行兵布阵,心思叵测!只怕与伽罗滕和董阎有关!”
谛听鸟是魔界的探鸟,能上天入地,搜集三界的信息,它带来的消息,一定错不了。至于天遒元帅祝焱,这倒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
祝焱也算是上古神将后裔了,其先祖就是火神祝融。当年水火两神大战之后,玉帝就命火族驻守在人界与魔界的边境,让他们与水族远远的隔开,免得再生事端。万年间传承下来,火族势力在边境上日益壮大,玉帝虽然有些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不然哪天祝焱也学他的火神先祖拉着个什么什么神撞倒个不周山玩玩,天界还真吃不消。
不过他那百万兵马,该怎样应对呢……
按照上古约定,天界不能干预魔界政事。如果祝焱是在人界和魔界边境上有所动作,只要没有明目张胆的与魔族开战,玉帝就不好做啊。派人去讲道理劝其安分?只怕人还没到就被祝焱赶走了;派兵用武力去胁迫?只怕反而让祝焱握住了动兵的口实。
难办啊难办……明知是根刺,却不好拔……
想着还在病榻上的伽罗曜和远在战场上的两个孩子,我就觉得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要对付叛军,就必须先解决这个隐患!
“众位大人,魔尊立了王妃,好像还没有给三界的人打声招呼吧……”
“王妃……您这是?”
“传令下去,本王妃要准备一些礼品,明天给天界的人送去……”
******
说了要准备礼品,可是准备什么好呢?
眼下魔境之内正在大战,我也拿不出什么奇珍异宝去献给那几个人,更何况那几个人什么没见过,会稀罕魔境的宝物?
我在书房想了半天,终于心生一计,嗯,就送这个!
我咬着笔杆在书房坐了一天,吩咐外面的人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经过一天的努力,我画了五幅画。
画中的景致各异,但画的都是那两个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锦衣龙纹,不是伽罗曜和我又是谁?
五幅画中,两人或立于红梅树下,或站于荷花池旁;或依身于小石桥上,或对酒当歌与圆月之下。更有甚者,两人相旖旎与宫殿的层层回廊。总之,就是我与伽罗曜夫夫相惜的情景。
我看了看自己的大作,觉得还是比较满意,作为送给天界那几个人的礼物,也够分量了。毕竟我龙太子的笔墨真迹可不多。
我想了想,觉得似乎还少点什么,于是大笔一挥,又歪歪斜斜在每幅画下加了一首小诗:
大梦初醒已万年,前世今生一笑间;
轩辕宇内御龙游,与君再续未了缘。
第二天,我就派人把这些画都送了出去。
当天,派去送礼物的人就都回来了。
据说父王母后收到画后,母后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边捧着画爱不释手,一边说“御儿终于长大了”,父王的眼眶好像也红了……
玉帝和王母收到了画,不停的感慨,当年祸乱天庭的魔星,终于可以去祸乱魔界了……
太白收到画,叹了口气,“一瞧这诗,就是御儿的风格……毫无章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