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秒苏泽忽然抬起下巴移开了视线,雷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肥硕的刀疤男自二楼走下来,对这个臭名昭彰的强盗军团的头目,他自是一点都不陌生。
“啧啧,看看这都是谁啊?”刀疤男朝他们走来,先是看了一眼冷面的黑衣青年,“大陆第一的狙击手和……”视线又往下一移,落在捂着胸口正勉力撑起身子的雷哲身上,“曾经风头无两的狂大人。”
雷哲强忍着怒火,想到展父一心不要扩大聚居地,为的不就是避免如今这局面,奈何世事难料,这个幸存的小小聚居地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刀疤男走到苏泽面前上下打量:“怎么?现在跟狂搞到一块儿了?蓝傲文不要你了?”
“东西枪支都归你,这地方也归你,放我们走。”苏泽面无表情道。
刀疤男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苏泽道,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男人是断然不可能放过他和雷哲的,不过至少要为爱琳和其他人争取机会。
“要我放过他们?”刀疤男笑道,“可以啊,你让蓝傲文来,好好伺候老子一夜,我们一切好商量。”
年轻的狙击手脸上依然冷冷的不见一丝波动:“你押着这些人有什么用?他们对你毫无用处。”
“那可不一定,比如你队伍里这个小妞,”刀疤男回头,眼光猥琐地打量着紧闭着双腿跪在地上的爱琳,“看起来就不错,虽然还比不上蓝傲文让老子这么牵肠挂肚,但是好歹是个雏儿……”
“你不可以动她。”苏泽沉声道。
刀疤男皱起眉头:“苏泽,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你现在不是在一公里外的狙击点,你手里也没有狙击枪,现在你落在老子手里,老子要动谁就动谁,你没那个资格说可以不可以!还是说……”那双猥琐的鼠眼又在苏泽领口转了转,“你想来替她?这么说起来,”他抬手一把拽下黑衣青年脖颈间的围巾,露出线条漂亮的下巴,“当年是你和蓝傲文搞得我下不了台,现在蓝傲文不在,你替他还债也未尝不可,看在你长得还算俊俏,老子也不那么多讲究了……”
雷哲捂着胸腹跪在地上,不屑地冷笑:“有种你怎么不把这些话当着蓝傲文的面对他说?”
刀疤男低头扫一眼嘴角噙着笑意的雷哲,像是被踩到了痛处:“老子在他面前照说不误!”
雷哲心中暗道这反应就对了,这禽兽嘴上说得硬气,一提到蓝傲文的名字却立刻就泄露出纸老虎之态。
——试探敌人是取胜的第一步。每个人都有弱点,就像人身上的穴位,你一次点不中,多试几次就好了。
刃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
——然后观察他,他愤怒了吗?愤怒会让人破绽百出,一旦对方愤怒,你就可以开始下套了。
回忆起刃曾经说过的话,脑子里一下清明了许多,他直视纸老虎的刀疤男:“你要是敢伤害苏泽,蓝傲文肯定不会放过你。”
苏泽看向语出惊人的雷哲,眼眸一沉。
“哈哈哈哈,”刀疤男头目呛笑起来,瞄着苏泽,“这个男人以前是和蓝傲文有交情,可是谁叫你们已经分道扬镳了呢?你以为蓝傲文是哪里开出来的白莲花?丢了的东西还有捡回去的道理?”
“我一点也没开玩笑。”雷哲看向刀疤男头目,嘴角竟勾起一抹自信的笑。这感觉棒极了,他感到刃好像就在他身侧,扶着他的肩膀俯首在他耳边道:“他上钩了,现在蓝傲文三个字就是你的武器,不用害怕,现在他的脑子很不好使,你随便编点什么就能唬住他。”
话是没错,但说谎不是我的长项啊……
刃仿佛就贴在他耳边,有力的左手按在他肩膀上:“说谎的要领很简单,用现成的资源编一个故事就好,就像造句游戏一样,沙滩,午夜,比卡丘,杀丧尸……这些要素看起来毫无关联,你也可以把它们编成一个逻辑通顺的句子。”
雷哲的视线掠过大厅里的众人,眨眼的功夫便已胸有成竹,抬头对刀疤男道:“我们半个月前才离开蓝傲文的营地,现在我们车上的物资全是蓝傲文赠送的,如果不信,你可以找那个人看看他手里的记事本,那里面记录了我们的行程。”说着看向沙发上有些不明所以的阿学。
刀疤男头目看起来有些半信半疑,回头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从阿学身上搜出黑色的记事本,交给他。刀疤男翻到最末,眯缝起眼细细分辨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而后脸色微微一变。
看那微妙的反应,雷哲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知道自己赢了。
手下见头目长久地发呆,凑过来问:“头儿,这些人要怎么处理,那女孩可不可以……”
刀疤男将记事本往一扔,招呼众喽啰:“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说罢又回头死盯着苏泽,半晌,脸上浮出一抹阴险的笑,吩咐跟班道,“给我好好看着他,不可以有一点闪失。”
“头儿,那狂呢?”
“把这家伙单独关起来,”刀疤男低头狞笑着看着雷哲,“这可是送给大人物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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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精疲力竭地靠在墙角,他们一众人被反绑住双手带到这间书房里,但没有看见苏泽和雷哲,他们应该是被单独关起来了。
爱琳垂头睡了过去,阿学将头埋在曲起的膝盖间,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想什么,只有夏亚无声无息坐在他身边,一双眸子依旧很清明。
三名看守们持着枪在人质间懒洋洋地踱来踱去,图南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却感到有人走到他跟前,紧跟着脖子上就被大力一拽。
“这吊坠看起来不错啊~~”一名看守从他脖子上扯下银色的天使吊坠,拿在手心挑眉端详着。
图南惊讶地看向空落的胸口,沉声一字一顿道:“还给我。”
看守不屑地瞄了浅发少年一眼,另一个看守走过来,撇嘴道:“链子都被你拽断了还怎么挂啊?”
“等路过哪家首饰店找一条换上就好了。”说着将那条吊坠径自揣进夹克的兜里。
图南终于出离愤怒了,猛地就要起身,但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夏亚伸腿绊倒了看守。
那看守狼狈地跌在地上,回头恶狠狠地瞪向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站起来就朝夏亚猛踹过去。
单薄的少年埋着身子跪在地上,看守还不解气似的又抬脚踹去,这一脚却是踹在了图南的背上。
图南背冲着看守挡在夏亚跟前,硬生生扛下了这脚。
好在到了换班的时间,换班的看守走进来,那名抬着脚的看守这才最后往他背上踢了一脚,讪讪地走远。
图南靠回墙角,起伏的胸口下压抑着怒气,却听见身边的夏亚低声道:
“不要激怒他们,那样对你没好处。”
图南扭头看着嘴角还挂着血迹的夏亚,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个样子了这个人竟然还是一副冷冰冰无情无欲的样子。他看着夏亚斜低下头,将嘴角的血轻描淡写抹在肩头蓝色的卫衣上,那画面不知为何让他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半晌,沉吟道:“是我的错,所以不用你帮我挡,我自己的错我自己可以扛。”
“那你就不要再犯错。”夏亚说,如同叮嘱一般。
图南苦笑起来:“……夏亚,我不是想替自己开脱,但是人都会犯错,甚至同样的错误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犯,”他转头看向身边专心听他说话的少年,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执着,“因为我们不是冷血的机器。”
也不知是房间里的灯光太暗淡,还是夏亚的表情太寡淡,图南没有在少年清秀的面孔上看到任何他期望看到的蛛丝马迹。
“你伤心吗?”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眼光颤抖着,“看到那些家伙这样折磨聚居地的大家,看到雷哲哥被殴打,你伤心吗?”
“要是觉得伤心,不去看就好了,”夏亚回答,他的声音有些温吞,不知是因为迟钝还是因为不解其意,“你那时不是把头别过去了吗?”
“我别过头,不是不想去看那些禽兽的恶形……”图南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眼底涌起痛苦与心寒,“而是不想看你那么冷酷的样子。”
我听着那些无辜的人们哭喊惨叫的声音,但我眼中一直只看着你一人,从始至终,你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伤感,甚至遗憾都没有。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可是……”他的声音心灰意冷般低了下去,“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对的,我才是错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黑沉的眸子,心里有个声音仍不甘地大喊着,反驳我,夏亚,快反驳我啊!
然而黑发的少年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
第二十二章
雷哲被带到一间幽暗的房间里,门在背后合上,房里却并不止他一人,书桌上点着一只蜡烛,暗淡的烛光微微摇曳着,刀疤男坐在书桌后,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瞧着他。
雷哲看见书桌上倒扣着两只纸杯,蹙眉道:“什么意思?”
“有没有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刀疤男靠在椅背上,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楼战大人很快就会来接你了,在那之前我们能叙旧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叫他大人?”雷哲脸上挂上讽刺的笑。看来外界猜测得不假,骷髅军团现今果然在为楼战卖命。
“狂,你的嘴皮子功夫也耍不了多久了,”刀疤男倾身向前,咧嘴笑道,“不过老实说,你刚才在大厅的表现倒是有那么一点让我想起刃。”
雷哲不耐地皱眉:“你带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刀疤男摊手示意书桌上两只倒扣的纸杯:“还记得四年前那个该死的学校吧?”
雷哲自然记得,那个时候正值奥比斯波病毒全球爆发一年,是丧尸最为肆虐的时期,他们为了躲避丧尸潮暂时在一座废弃的中学里避难,不巧的是骷髅军团的人也在这里。虽然极度厌恶这只强盗团伙,但他们那时被四面八方的丧尸围困,只好与强盗们共处一室,那时的许多学校都兼有避难所的功能,有备用的电力和食物淡水等资源,他们和骷髅军团几次发生摩擦,最后双方都意识到眼下这种情状要想活命只有合作一途。他们本来的打算是等丧尸潮过去后再突围出去,可待到物资都耗尽,学校周围依然是四面楚歌。
再不逃出去所有人都得饿死在学校里,一行人不得不制定作战计划,但这个计划有很关键的一环需要由一人作为诱饵将某区的丧尸引开,双方自然都希望对方去冒这个险,局面僵持不下时,刃提出抓阄决定。
刀疤男靠在书桌后悠悠地回忆着:“那个时候我们都在文体教室里,备用电源被切断了,教室里一片漆黑,那时也只有一只蜡烛,和现在很像吧。刃提议用围棋子抓阄,那个时候我同意了。”说着自嘲地冷笑一声,“我竟然还觉得这真他妈是个好主意。”
是的,雷哲也回忆起来,那个时候他都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然后一直靠在门边的刃出声道:“我们抓阄吧。”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身黑色短风衣,阴郁冷漠的年轻男子身上,刃抬起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众人沉默以待,刃提了一旁的一只纸箱将棋子扔进其中,又抱臂退到一旁:“抽到黑棋的一方负责担当诱饵,有意见吗?”
现场静默了片刻,刀疤男忽然笑道:“这点子不错,但按规矩,我们得先抽。”
雷哲看向一旁的刃,刃漠然地点点头:“可以。”
那时他并不知道刃的打算,但刀疤男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觉得很不妙,而刃只是静静地靠在门边,在微弱的烛光中沉沉地盯着那只纸箱,不发一言。
“傻瓜才会以为这是纯靠运气的游戏!”刀疤男的声音拉回了雷哲的思绪,“我那时早知道刃不好对付,就想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个建议,如果这真的是纯靠运气获胜的游戏,提出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说到这里冲书桌后的雷哲嘿嘿一笑,“刃绝不会提出对你们不利的建议,所以我断定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作弊,而这种抓阄的赌博游戏要想作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抽!先抽的一方才能掌握先机!”
雷哲沉浸在刃还活着时的回忆中,漫不经心道:“那时是你们先抽的。”
“是我们先抽的,因为我车队里有个家伙曾经练过几年街头魔术,只要由他去抽签,我们就稳赢了,”刀疤男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兴奋,“……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你们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作弊了。”雷哲说。
“换了是刃他也会的,”刀疤男说,“对会魔术的人来说要想在这种场合作弊简直太容易了,魔术师只要另外准备好一枚黑棋一枚白棋,就能保证自己抽到白棋。”
雷哲注视着摇曳的烛光,微弱的火光仿佛又将他带到当时的文体教室里,说是文体教室,但其实算得上是半间堆放文体用品的仓库,有美术部的用品,音乐部的乐器,象棋围棋自然也不止一副。在挤着那么多人,且光线昏暗的教室里,多的是机会搞到另外两枚棋子。
那只空纸箱的开口有些大,他们就用胶布重新密封好箱子,再在纸箱正面开了一个仅容一只手臂探下的口子。现在想来,魔术师应该就是在这时趁人不注意从摆放围棋的架子上偷藏了两枚棋子。
这之后便按说好的,由骷髅军团先抽。魔术师将手伸进纸箱,握拳拿出那枚棋子时,他们这边的麦子也准备好伸手进纸箱里抽签。刀疤男不会允许刃去抽,他不信任刃。可是麦子手才刚刚悬在纸箱的开口上方,刀疤男却先喊了停。
“我那时立刻就喊了停,”刀疤男靠在书桌靠椅上,眯着眼回忆道,“虽然抽签的不是刃,但我还是不放心。现在只要我们亮出白棋,你们抽或者不抽都是输。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雷哲隔着火光看着刀疤男,刀疤男此刻脸上的神情就和当时在文体教室里一般无二,写满了惊异。
魔术师的手法是在伸手进纸箱时将先前刃放好的两枚棋子全部取出,再将袖中的黑棋放进纸箱,这样他只要趁人不备扔掉手中的那两枚棋子,只留下事先准备好的一颗白棋就赢定了。
那时魔术师率先张开手心想要锁定胜局,他的手心上的确是一枚白棋,可是手上却染满了黑色的痕迹,连白色的棋子上都沾染着乌黑,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中的棋子,大惑不解。
刃从门边起身,他一直远远地观望,这才走过来,右手抓住魔术师的手腕提起来,同时张开自己的左手,众人才见他先前夹住黑白棋子的手指指缝间也有同样的黑色墨迹。
“为了防止作弊,我放进纸箱里的其实是一枚白棋和一枚用颜料染黑的‘黑棋’。”
纸盒里的黑棋竟然是用白棋染黑的,这转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魔术师闻言头上冷汗直下,骷髅军团的众人也都惊骇地睁大眼。
麦子在一旁乐坏了,冲面色煞白的魔术师得瑟道:“啧啧,瞧你手上的墨汁,这棋子上也是,看来你抽到的是黑棋啊,唉,害各位白高兴一场真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