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翼沉吟,心中倒不惊讶,这般正说明了崖下有着什么。
“那该怎么办?”阿离啃着果子,倒也不显得多么害怕,一副天塌下来也不要紧的样子。
“下去了再说吧。”自进了石室,胃里的抽痛便越来越明显,想来之前站在石台上吹风,还是有些胡来,“莫要担心,阵法我懂得一些。”
“我不担心阵法。”莫无见冷青翼按压着胃腹微微颤抖,再也掩饰不住疼痛,二话不说将他揽入怀里坐着,一只手覆上,暖着,“我担心这阵法护着的事物,又会惹来麻烦。”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阿离摊了摊手,耸耸肩,继续啃果子,眼前两人亲密举动,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小翼哥哥不舒服,莫无哥哥也累了,你们先睡吧,编草绳的事情就交给阿离吧。”
“好。”
“不行。”
莫无和冷青翼几乎同时开口,却是不同的应答。
“不行……”冷青翼稍稍振奋了精神,支起身子,“今夜得把明日的事情说说,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崖,两日大约已是极限,越早下去越安全。”
“……”莫无沉默,虽是担心冷青翼的身子,但这些话,确有道理。
“明日,下谷时皆听莫无的,入阵后都听我的。阿离,这些剩下的药物都由你保管,若是一切顺利,便无须多说,只怕变故。”冷青翼缓了缓,像是疼得有些受不住,又软了下去,强自撑着,“变故有三,可能性虽不大,却事有万一,小心为好。下谷时,我们用草绳相连,一旦有了闪失,莫无便无须顾及我或阿离撞上石壁,顾着稳住身子为上,下落快一些也不要紧,不用理会我的心疾,我……”
话未说完,莫无眼神忽然一冷,捂了冷青翼的唇,向着阿离示意噤声,手臂一挥,瞬间灭了墙上火把。
四周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只余三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石门之外,先是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紧接着,来了脚步声!
莫无已扶了冷青翼与阿离待在一处,自己贴在石门边上,仔细凝听。
“小凖儿,找到了?”
陌生的声音传来,莫无瞬间杀气迸发,冷青翼与阿离相依,蹙眉。
怎么可能这么快?!此处隐秘不说,单看着路上耽搁的时辰,便绝无可能!他所设想的两日已是极为谨慎,明日下谷,应是毫无问题,怎会?!
石门外,没了人声,只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是在摸索石门的机关。石室内三人皆是绷紧了心弦,阿离更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啧啧,有意思……”石门外的人又嘀咕了一句,“乖凖儿,你去送信,我在这守着。”
莫无和冷青翼对望了一眼,心下稍松。
石门外,看来仅一人,景阳尚未赶来。
所谓众赏之下必有勇夫,之前翅膀扑腾声响,应为鸟类,操纵生灵追踪,虽只闻未见,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必觉得惊讶。
一人,便好办,以莫无的身手,应当游刃有余。
两人刚松下一口气来,莫无浑身陡然一僵,忽觉不对,只见石门缝间慢慢溢出白烟!
莫无立刻屏息,练武之人,并不怕之,可冷青翼和阿离,就避无可避了。
开石门,唯开石门一路可行!
莫无并不多想,已触机关,石门缓缓而开,冷风灌进,迷烟瞬间散开。
“等等!”冷青翼开口已是来不及,只好用尽全力,将阿离一把推开,扑向莫无,抱着拖离门口。
漫天银针,从敞开的石门直射而入,若门口有人,就算是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好在门口没人,莫无随着冷青翼的力道侧身于墙内,阿离已是抱着头,滚至石床之后。一时间只听得银针与石头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响,停歇之后,又是令人心生恐惧的寂静。
“第一杀手,原也是缩头乌龟,哈哈哈……”
石门外那人并不进来,只出言挑衅,这般漫天银针,应是巧密机璜,若是出去,或许再来一发!
“你如何!”莫无哪管得洞外叫嚣,只觉怀里的人微微颤抖,左后肩上两点银光闪烁,抬手拔去,也不知是否淬毒。
“没事……”左后肩已然发麻,心中叹息,好在护住了莫无,如今胜算还大,“听我说,有办法的……”
石洞外,立着一人,月光之下,只见他一身藏青棉袍,又瘦又高,双眼如豆,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编了许多小辫子,一把扎于脑后,耳带银饰,不似中原之人。他手执一银色匣子,对准了洞口,只等人来,扎成个刺猬,洞中最怕不过莫无,莫无若倒了,赏金便是囊中之物。
“我倒不怕等的,凖儿已去知会王爷,王爷此刻已快抵达,嘿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心中不禁得意,这次大约要名利双收了。
思量间,眼前一团黑影直扑而来,今夜月色倒好,但洞内毕竟阴暗,并看不清楚,那人向后一退,手中机璜一触,漫天银针直射向黑影!
黑影,自然不是莫无!
那团黑影包裹住了所有的银针,有一道白光自黑影后,直冲向那人面门!
那人冷冷一笑,手已触及机关,连发的机璜,让他根本有恃无恐!
再发!最后一发。
银针毕竟数量有限,不可能永无止境,但这最后一发,必然得手,因为莫无是要杀他,直冲着他而来!
银针和莫无,不过比的,谁快。
那人觉得这世间绝不会有人比银针更快。
确实没有。
不过,莫无用了一招,让他意想不到的一招。
莫无原本直冲对方的身子一矮,两人还有些距离,但长剑是莫无伸长手臂多出的距离,那长剑自下而上,直刺那人正要触动机璜的手。
人都有下意识,不过瞬息间。
那人下意识地微抬了手臂,机璜触动,漫天银针。
莫无动作再变!
那人手臂上抬,则银针所射方向高了一些,莫无可活动的范围便大了一些,他的速度本就极快,如今再无威胁,自是神鬼难挡。那人只觉脖间一凉,莫无已如鬼魅般,栖到了身前,长剑抵着颈项,眼见再无活路。
“针上可有毒?!”莫无穿着白色里衣,肃杀之气铺天盖地,双眸漆黑宛若修罗,那人颈间已有鲜红落下。
“有,有毒……不不,不过不是很厉害的毒!!”那人早已没有之前的气势,莫无其人,他还是了解的,杀人不眨眼,但愿还有一丝生路。“解,解药……我有解药!!”
“拿来!”莫无脸色狠厉,像是已无半分耐心。
“好……好好……”那人摸向衣襟,战战兢兢。“给……给你!”
却是一把粉末!
莫无本是担心着冷青翼,如此变故,心中一惊,向后退去,便见那人急速退去,杀戾蒙上双眼,手中运力,长剑一甩,只闻一声惨叫,那人被长剑刺穿了咽喉,直直落下崖去。
“小翼哥哥?!”
与此同时,洞内传来阿离疾呼,莫无心中一拎,转身回洞,却见阿离扶着冷青翼站立不稳跌落地面,洞内黯淡,看不清冷青翼低垂脸色,却知,大概毒素发作!
第五十二回:两仪八卦
墨发被全部捋到右肩,前胸衣襟散开,左肩衣物顺着肩膀的弧度,滑落在半臂间,露出苍白细腻的肌肤,微微轻颤。冷青翼无力地趴伏在莫无胸前,略显吃力地喘息,麻痹之感一点点蔓延,整个左边身子渐渐仿若不是自己,但胃腹里翻搅的剧痛却越发的明显。
莫无仔细打量冷青翼左后背上的两个红点,血液已经凝固,并未见着红点四周出现异样颜色,不似有毒,但听着冷青翼描述,大约是麻痹之药,看来对方意在制服,而非性命,不觉大大地松了口气。
“运气真好,没事,没事的……”冷青翼故作轻松地想要打散空气中的凝重,那一刻不顾一切扑将过去,虽说鲁莽不计后果,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吓死我了……”阿离浑身一松,拍着胸脯,瘫软在地上,看着地上零零落落的银针。
“……”莫无没有说话,只是帮着冷青翼将衣物整好,眸子里依旧冷得吓人。
“对方不知谁会开门出来,若是伤了我的性命,自是得不偿失,所以,我思量过,大约不会有性命之忧,才会扑过去……”冷青翼尴尬地笑了笑,其实那刻当真什么都没想,不过眼前这人黑脸模样,还是骗着比较好。
“不必多说。”莫无并不关心冷青翼话里的真假,只蹙眉看着他直冒冷汗的额头,目光下移至胃腹位置,大掌覆上,果然痉挛得厉害。
“这会顾不上这个……”看着莫无并无多少血色的脸,冷青翼用尚有知觉的右手推拒着抵在胃腹上大掌带来的温暖。“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耽搁一盏茶功夫,无碍。”莫无微微皱眉不悦,心绪烦闷,竟因鲁莽,让怀里的人受了伤,银针之上虽无剧毒,但想来还是后怕的。
怕。
坦然面对心里的恐惧,杀手心中有了“怕”,少了鬼气,多了人心。
以往那些杀伐,只论输赢,生死毫无意义,如今却是不同了。
“这些针,不如收着,也许有用,嘿嘿……”阿离蹲在地上,将一根根银针从地上捡起,妥善放入衣物里层的暗袋里,乐呵得不行,想来他的催眠法也要用到银针。
“……”冷青翼既是阻止不得莫无,也确实疼得厉害,于是转了身子,半窝在莫无怀里,看着阿离,忽然一愣,问道:“阿离空手捻针,不会有麻痹之感?”
“不会啊。”阿离停都没停,答得理所当然,忽又觉得不对,抬头看着冷青翼笑了笑,“对哦,你们还不知道,我小时候被拿来做过”药人“,普通毒药迷药,对我都没有作用的。”
我小时候……
“……”冷青翼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阿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他曾经以为自己的过去,万般不幸,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眼前的孩童,不过十岁,却在说着“我小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该是如何的不堪?“药人”?这轻轻松松的两个字,包含的是怎样的痛楚?
而身后的人,肃杀冷然的性子,又是怎样的过去?
可无论是怎样的过去,这两人,偏偏活得潇洒纯粹,一个整日嘻嘻哈哈,一个终日不得烦恼。反观自己,却是满腹心思郁结,沉浸黑暗而无力自拔……
“小翼哥哥,我们……”捡完了银针,阿离兴奋抬头,却见莫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原是冷青翼竟在莫无怀中昏睡过去。
“草绳不用再编,把你那床被褥撕了便成。”莫无见掌下胃腹渐渐平息,将冷青翼小心置于床上,盖好被子,自己拿了备用的外衣穿上,压低了声音对阿离说道。
“好。”阿离也压低了声音,仔细收拾了剩余的药物,背于身上,抱着被褥,走出石洞。
莫无看了眼冷青翼疲倦不堪的苍白,面色未变,转身也走出了石洞,关上了石门。
“我先带你下去。”莫无三两下,便将被褥的外罩撕成了布条,让小个子阿离爬到背上,并用布条固定,阿离赶紧抱住了莫无的脖子,睁大了眼睛。
“我说,虽然我四肢健全,身子骨还算不错,可是,你不能为了小翼哥哥就……啊……”阿离的话语终结在一声迅速消散在风中的哀呼里。
她就知道!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四周一片漆黑,阿离死命抱着莫无,头发乱飞,心口乱跳,冷风吹着脸皮子乱抖,急速下降的感觉并不好。其实她很怀疑,白日里莫无在石壁上凿的缺口,此时还能否看得见用得上,如此不带一刻停留的下落,真的不会直接落到崖底,摔成肉饼么?!
当然不会。
莫无没说,石壁上的凿口,全是为了冷青翼,他背着阿离,根本不会去理会那些凿口,只是借着几棵斜支而出的树干和突起的石块,起起落落,运着轻功,大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便来到了崖底。
阿离从莫无背上下来,一屁股软在地上,按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脸色煞白。
“我说……”两个字的尾音还没落,莫无已经不在原地,独留她一人,在漆黑陌生的地方,青筋一根根暴起,阿离垂下头,握着小小的拳头,嘴角抽搐,“你大爷的!!——”
一声大吼,惊得谷里一阵窸窸窣窣,阿离浑身一僵,蜷成一团,滚到石壁边上一块大石头后面,警惕地看着四周,手中已是摸出了银针,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之前,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人温柔呢……
还有,这崖底,为什么这么冷呢……
当阿离等了近半个时辰,几乎就要冻僵,才看到莫无抱着冷青翼如纸片般慢慢悠悠“飘落”下来的时候,差点当场一口血喷出,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阿离?”落地不见人,莫无出声询问,声音微带烦躁,自是不会温柔。
“在。”阿离委屈地撇了撇嘴,又从大石头后面滚了到两人面前,挥了挥手,表示还没死……
然后,被莫无直接无视了。
“心疾如何?”莫无将冷青翼放在地上,让他靠着石块,语气虽是平淡,但已是掩不住的担心。
“没……”冷青翼笑了笑,想着之前下崖时借着凿口的几步一停,几乎就像是下山走着山路,那些掩藏在冷淡之下的温柔体贴,不必多说,“我很好,只是麻药未过而已。”
离了那人的怀抱竟是这般冷么?还是,这崖底……
“白日里下来虽觉得冷些,但未想晚间会这般冷,我再上去将被褥拿下来。”
话音落,原地已不见人。阿离蹭到冷青翼边上,瑟瑟发抖。冷青翼也好不到哪里去,揽了阿离,发现她已手脚冰冷,想是之前冻着了,奈何左半边身子还是阵阵发麻,使不上力,只好尽量将阿离抱在怀里,就好像抱了块冰块。
“小翼哥哥……好冷啊……你们好,好慢……”牙齿打颤,阿离撇嘴道。
“抱歉,莫无是担心我的心疾……”冷青翼本就畏寒,抱了阿离后,将自个儿的暖气分了出去,立刻白了脸色。
莫无并未用太久,便将石室中的两床被褥拿了下来,其中一床没了面子,显得有些散乱,但如今谁还能顾得上,赶紧裹在身上。
黑暗中,只有月光朦胧,三人并看不太清对方神色,谷里也是一片黑暗寂静。
三人席地而坐,莫无生了个火堆,紧贴着石壁,崖上也无法看到,可还是冷。
即使生了火,裹了被褥,还是冷,这谷底好像一个冰窖,直教人冷得直抖。
“别睡,还有一个半时辰天便会亮了,一定要忍耐到那时。”莫无左手右手各揽一人,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内力起,莫无眸光淡然,勉强撑着,用内力护着两人。
“莫无……你的伤……”寒气一起,冷青翼的胃里早已再次升腾起剧烈的绞痛,自是拼命忍耐,不吭一声,却是担心莫无这般耗着,内伤必然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