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可惜过往已逝青春不复,我们终被时间的洪流冲到两岸,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遥遥相望,然后各自前行。
或许再过几十年,我会对蒋毅这个人慢慢释怀,对当年与他的那段纠缠不休的情感经历一笑而过。
但那不是现在。
少年人敢爱敢恨,站在这个时间点的最尾端而言,我依旧保留着后面这一点。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还没晃过神来,后勤部的人就把写有蒋毅名字的“明川财务部总监私人助理”的铭牌摆在了我办公室外间的桌上。我坐在里间透过玻璃墙皱眉看着后勤部的人指挥送办公家具的工人将办公桌以及书柜抬进来,然后保洁小妹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抓着抹布,一会儿子功夫就把蒋毅的办公地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出来。
当时正下班,赵显车坏了送去维修,来我办公室让我捎他回家。本来我已经答应,可是没办法这人天生嘴贱,一句“以后你就可以隔着这薄薄的玻璃被人天天视女干”被我一脚踹出门,迎面撞上每天定时定点来和我“巧遇”的许盛阳。
许太子自是听到了他那句调侃,周身气场顿时又降了温度,但他没有及时发作,因为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趁他注意力被分散偷偷闪人。偷溜不成功,还是和许太子一起下楼,一起发动汽车引擎,一起上路,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开,目送我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后再开回他自己的公寓。
这行为简直是光明正大的跟踪,但是许盛阳做的理所应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默许了这种举动。
赵显的糟糕下场在第二天上班时得到了体现,从他发给我的短信来看,许盛阳给他找了不少事做。
我收到短信后心情非常好,怀着愉悦的心情推开办公室的门。
“刘总监,早上好。”蒋毅一脸笑意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冲我问好。
一瞬间好心情就DOWN到了谷底。
我之前给自己做了足够充分的心理暗示,已不像面试那次毫无准备地被他迎面一击。略微朝他点点头,就走进里间。
桌上一杯咖啡正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一碟我很喜欢的小糕点。真是难为他了,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记着我的这些小喜好。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拿起碟子走到他面前放下。
“蒋助理,我希望你来这里是认真工作的。办公室不许吃东西,这一点之前新人培训时应该已经有人给你讲过。”
蒋毅脸色未变,还是那个虚伪的笑容,“好的,我下次注意。”
“不仅仅是注意”我强调道,“如果你对待小事就是这样,我有理由对你对待工作的态度提出质疑。”
“刘彦”他加重脸上笑意,“你这样故意挑我刺的样子真是有趣的紧。”
“但是你的不要脸却只让我作呕。”我脸上已挂上了些许厌烦,还想说些什么,却因有人走近而作罢。
两个员工一人抱了一盆成人高矮的室内盆栽走进里间,放在隔着我和蒋毅的那道玻璃墙前,蒋毅当时脸就黑了。
“这是?”我询问道。
其中一个男人回答道:“刘总监好,这是许总的意思,说是财务部总监的办公室里放两棵发财树图个吉利。”
我几乎要放声笑出来,许盛阳还懂得风水?一定是昨天赵显那话被他听了进去,想个法子让蒋毅看不见我罢了。我和两人道谢,然后走回自己的位置,看着那两颗长势喜人枝繁叶茂的小树,想象着许盛阳是怎么别扭地向蔻薇传达着这个与他平时作风根本不符合的命令。
上午有个会议,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追着蔻薇去了茶水间,偷偷问起这事。美女秘书连连摆手,“许总的原话是要蒋助理无法一侧头就看见你,图个吉利这个说法是我编出来的”她揶揄地看着我,“刘总监,这其中原委我还想来找你询问呢。”
我落荒而逃。蔻薇的笑声从后面传来清晰可闻,我脸上烧得厉害,脚下更是走得快。回到会议室,许盛阳坐在原位闭目养神,李和斌坐在他旁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像是有感应一般,我才看过去一眼,许盛阳就睁开了眼,凑巧和我的视线对上,我做贼心虚般慌慌张张地瞥向别处。
许盛阳没有深究,他好像和李和斌说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因为那小子的脸色一下子很坏。我装作不经意地窥看着那一边,谁曾想李和斌这王八羔子居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一头雾水二丈摸不着头脑,他那头却气势汹汹地摔门走了。
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摞资料,重重砸到我面前。声音响亮,不少人都偷偷看向我们这边。我无语问他:“你多大了?幼不幼稚?”
李和斌讥讽一笑,“我老了,自是比不得你刘总监魅力大。”
“你这样文绉绉地说话,牙齿酸不酸?”
“哼,许总说了,我打的预算报告太高,要我以后多多和你刘总监学着点。”李和斌眼角本就是个吊着的样子,他现下这样的盛气凌人,眼角吊得更高,配着他惨白的肤色和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更像个水鬼。
我叩了叩桌面,说道:“既然要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你这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给谁看?我可不敢教你。”
李和斌一把拉开一边的椅子,椅子脚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啦的刺耳声音。他一屁股坐下来,附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刘彦,你勾搭人真的很有一套。”
我一瞬间后背僵硬起来,因为蒋毅端着我的水杯走了过来。
“你看看你,都爬上许盛阳的床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呢?”李和斌小声说着,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尖刀猛力扎进我的耳朵,在里面翻搅不休,“真当你和蒋毅那点破事没人知道?你说你吊着别人的胃口,还把旧情人招到身边来了,下一步想干什么?③ρ?”
他话音刚落,我就一拳砸到他小腹。李和斌痛呼出声,一瞬间所有人又齐齐看了过来。
谁都知道,我和李和斌私交甚烂,但是谁都未曾想到我们私交已经烂到了可以在公司会议上打起来的地步。
李和斌被我那一拳定在椅子上,捂着小腹呻吟。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就像他刚才对我做的那样。
“李和斌,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个人和我过不去,是因为工作。今天我才知道,你本就是个烂人,当然会和我过不去。”
李和斌狠刮了我一眼,我一笑,接着说:“你是不是喜欢许盛阳所以才这样记恨我?”
小崽子的气焰一下子消下去不少,他惊慌地看着我,嘴里低低呢喃着:“不是……”
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刚才我也只是揣测。但是现在,我就确定了。”
我直起身子,声音拔高,“你想要就尽管去,我无所谓。”扭头略有深意地看了许盛阳一眼,“李和斌,我刘彦在这里恭祝你追到梦中花,早日抱得美人归。”
别人自然没有放过我这个眼神,不到一天,整个明川都传遍了“营销部总监李和斌痴恋总裁许盛阳,财务部总监刘彦一笑泯恩仇鼓励其大胆追求”的谣言。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当天下班时许盛阳再未出现,反倒是赵显那个狗崽子嬉皮笑脸地堵在门口,晃着手中的车钥匙,装着不经意地开口询问道:“去喝一杯?”
我眯起眼,“老地方。”
第12章
我匆匆赶到酒吧时,赵显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刚进包间的门,他就热切地端着酒杯过来迎我。因为蒋毅上次的龌龊事,我对于这家的酒产生了一小块心理阴影。指尖拂过装着烈性液体的透明杯身一路向下,顶着杯底向上猛然用力。一杯酒水顷刻间朝赵显胸前浇去,赵显慌然向后退了一步,酒杯掉落在厚重的地摊上,液体溢出濡湿了米黄色的长羊毛。
“好端端地你发什么疯?”他眉间隐有怒气,想来也是,一见面就冲他泼酒,谁都不会高兴。
但是没办法,我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不高兴了。被人用那样刻薄的语言讽刺我不堪回首的过去与前途不清的将来,哪来的好心情?
我坐下,脚翘到茶几上,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找我干嘛?”
简洁直白地直接戳中红心,赵显这崽子立马巴巴地跟过来贴着坐在我右边。他伸长胳膊绕过我的后背搭在我的左肩上,像是一对亲昵的好哥儿俩。
“刘彦,你今天在会议室里的表现挺……嗯,挺别致的啊!”
我从身后掏出音量已经被我偷偷调到最大的麦克风,“承蒙厚爱,谢谢夸奖。”
“我靠刘彦你这死小子要不要对着麦克风这么大声的说话!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我冷笑一声,推开他,拿起遥控器点歌。赵显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都被咽了回去。我按下“播放”键,偷瞄赵显一眼,果然前奏刚响他就瞬间变了脸色。赵显讪笑着,不自在地用手摸了摸鼻子,他的声音小且有不经意地颤抖,他对我说:“刘彦,你这样做不厚道。”
“哦?是吗?我只是赴一个朋友的约,下班之后来喝杯酒、唱个歌放松一下自己,哪里不厚道了?”我透过挂屏上方的镜子看到赵显,他的脸被屏幕的光照得惨白。心里虽一时不忍,但接踵而来更多的是酣畅淋漓的痛快感。我知道我行为过分,凭借我了解他过往经历的优势,给他下了一剂烈性猛药,哗啦啦不留余地地全部倒在了他心里那道狰狞的伤疤上。
人心恶毒,我将那不能发泄在旁人身上的怨气全部报复在了这个亲近的好友身上。不是因为我知道他会包容我,而是因为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他那一嘴向来伶俐的尖牙从来没有还击之力。
我开始唱歌,其实我之前并没有唱过这首歌,但是我听一个人唱过很多次。
这些乐符都是淬了毒的利刃,一下一下随着缓慢而又优雅的节奏朝着赵显心中划去。它们的力度很轻很轻,但是足以将已经稍微痊愈的疤面划破。炽热新鲜的血液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向上涌去,最后都化为透明的点点泪光。
我唱了开头就没有在继续唱下去,用来作为提示的原音在包间里飘荡。我们都没有说话,原本小小的女声像是被放大数倍,听得格外清楚。
良久,赵显开口,只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声音就变得嘶哑。他说:“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唱这首歌,每次憋气都憋得满脸通红。”顿了顿,“可惜当年他唱的时候我们都嘻嘻哈哈笑过去,竟一次也没有完整听全过。”
我握着麦克风,手心起了一层薄汗。我不敢看赵显,我对他心有愧疚,可是我一定要等到他的一句话。
一个承诺。
“刘彦,你真是狠呐……”赵显叹气般地开口,“有关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再帮许盛阳什么了,你放心。”
我点头应下。
又是半响无话。
“其实这首歌歌词不错”我轻轻笑了笑,“我不在意不会在意,放它而去随它而去。写得很洒脱。”
赵显低下头,躲开光。我的身边像是突然多出一潭寂静死沉的黑色深泉,我拍拍他的背,斟酌地开口:“别怪我。”
他长叹一声,抬头看我,眼角泛红,“不会。”
“对不起。”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我也只有这一句相对。
“我先走了。”赵显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站起来,我跟着站起来,问道:“去看他?”
“嗯。”这一声鼻音浓重。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死穴,可是为了以后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实在受够了许盛阳利用我和赵显的友情指使他前来和我谈感情问题,这种我目前为止最不想涉及的领域之一。我珍惜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因为他们为数不多。为了不失去他们,我必须早下决断。否则总有一天,我和赵显会因为这档子破事闹翻脸。
我叹了口气,“今天这事是我不对,也替我去放一束花吧。”
赵显勉强扯起嘴角冲我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音响里的女声还在唱,“……寿命短短高兴就好,喜欢就好没大不了……”
我走过去,“咔嚓”一声直接扯出了电源。
在我意料之中,赵显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我,许盛阳也消停了下来,不再每天下班后尾随我到家。只有一个人,彻底和我撕破了脸皮。
李和斌。
他给我的感觉十分有意思,又实在是幼稚。我甚至猜想他会不会穿一双高跟鞋来然后用锋利的鞋跟狠狠碾压我的脚,当然这些都是无谓的妄想。他的举动实在太孩子气,作为一个大人,我觉得我应该要包容他。
可惜每个人都有逆鳞,他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居然就那样狠狠地踩中了我的。
我一向自诩不是什么善类,既然宣战了,不回击还怎么算个男人。
我那天下班回家,刚走进停车场就觉得奇怪。停车场这种向来不留人的地方,居然稀稀拉拉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人,他们的手上都拿着一张纸。我一出现,就有人发现并朝我投来嗤笑的眼神。我心下一慌,更是快步朝自己的车位走去。
一张A4复印纸贴在我的车窗上,上面用72号字体打着四个大字两个标点,并恰好好处的配着两张图。“包养?”后面是前些日子许盛阳开车尾随我回家的照片;“偷情?”后面是一张我和蒋毅,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两张照片的像素都不高,角度看起来也很隐秘,应该是有人偷拍的。说道是谁有心思做这事,可不是李和斌这贱人首当其冲?我朝四周看去,果然,围在李和斌那辆骚黄色的保时捷附近的人是最多的。
我把纸攒成团,捏了捏拳头朝李和斌这孙子走去。一辆车突然开过来,许盛阳坐在驾驶位上冷冷地扫我一眼,我心中一慌,突然想要和他解释一下那张假照片。但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未作停留向前开去。我以为他要直接离开,谁料他却是径直开到了骚黄色保时捷的面前,下车,然后拿过李和斌手中的纸,撕成碎片后撒了李和斌一身。
李和斌狼狈地站在原地,我却笑得眼泪出来。也是,谁能想到一向冷面冷心的许总裁居然当众用撒纸屑这种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来羞辱人,毫无教养风度。
我信步踱去,许盛阳估计也知道这事做得幼稚没脸见人,所以还没等我走到就已经开车出了停车场,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围观人群和狼狈不堪的李孙子迎接我的到来。
我清咳一声示意我的存在,李和斌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眼神凶恶如狼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但是落入我眼中的还是一只挥舞着指甲没长利索的爪子的小狼犬。要知道狼犬和狼,一字之差就是云泥之别。
周围人如受惊鸟兽般四散开来,但是我相信他们依旧留了一只眼睛盯着这边。我这次没有动手,因为李和斌的样子已经足够难堪。我把已经被我揉捏成团的白纸塞进他的西装衣领,看他无尽恨意蕴含在眼底,在他耳旁低语道:“你等着。”
一个月过后,一封标着发件人是财务部总监刘彦的邮件像是白色炸弹一样袭击了明川上上下下所有员工的邮箱,附件里那足足12G的有关营销部总监李和斌以及其下属部门销售部部门主任吃回扣的证据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我斜靠在许盛阳办公室门口,看着李和斌面如死灰地一步一步走进,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搞邪门歪道。你觉得这个回礼怎么样?喜欢吗?”
他并不理睬我,走过时狠狠撞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