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青和云冽身后,便立着甲二,其他的星奴,也同样摆出小船,落在池面上。
亭子里设有许多长几,并不依照主客之序,而是错落有致,并不显得哪个高贵些、哪个地位低些。
徐子青与云冽坐在一张长几之后,而这长几则在东里祁对面侧角,和其他的星级弟子们,也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毕竟,他们便不算不速之客,也是生客了。
来往间许多原本就侍立在石亭周围的彩衣星奴女子手持托盘酒壶,给众多长几上摆放珍馐美味,也是种种奇物。这些物事未必对诸位弟子修为有什么好处,但在滋味上却是绝妙无比,堪称绝世美味,那酒水也未必能蕴含多少妙用,可灵气却极为充裕,饮下时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师兄弟两个是客人,并不多言多语,徐子青挥退了前来侍奉斟酒的星奴,自己执起酒壶,为师兄满上一杯。
云冽从前并不饮酒,不过在修为进境后,虽仍是约束自身,却并不必刻意为之,如今日这等星级弟子云集之地,他若不饮,说不得就要引起他人怨怼也未可知。
他的身份,在此时颇有几分微妙。
东里祁请了这对师兄弟做了客人,自然也不能太过怠慢,他与另几人说过些话语后,遥遥往云冽两人处虚虚举杯。
徐子青和云冽对他印象也是不错,并不驳他面子,也同样举杯饮酒。
然而东里祁此举后,就有人不悦了。
——倒并非是对自己敬慕之人有什么意见,反而是觉得徐、云二人不主动敬酒……自视甚高,太过倨傲。
这样一来,印象就更是不好。
不过,当着东里祁当面,却无人会出言挑衅,只是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有盘算。
那几个见过云冽出手的六星弟子在榜战时参战多日,知道云冽性情,倒没觉得什么,但因着有那一丝同样参战的情分,这时见东里祁举杯了,他们也都各自举杯,同样遥祝徐、云二人——说来他两个分踞风云榜榜首与第九位,的确值得一敬。
徐子青与云冽自也不会下人的脸面,同样也敬了回去。
这时候,有一个眉目俊逸的四星弟子也举杯了:“听闻两位……师兄在榜战中成绩颇好,如今难得一见,还请满饮此杯!”
他心里不服,但尽管他加入星辰殿更早,在星级上却比不得这新晋二人,也只能称呼对方未“师兄”了。一时间,越发不满。
徐子青看过去,心里微动。
他认得,这人分明是先前对他与师兄有不悦之人,为何却来敬酒?
只是,也不好不饮。
云冽端起酒盏,饮下一杯。
徐子青亦如是。
那四星弟子大喝一声:“好!够爽快!”说完后,又是大手一挥,“卿奴去将本座收藏的‘九曲醉’拿来,献与我两位师兄!”
他话音一落,身后就走出个一身火红衣裳的艳丽少女,手捧一个极奇异的酒具,看起来像壶,又有许多弯曲,细细一数,恰是九曲。
艳丽少女直将这酒送了过来,放置在师兄弟二人身前长几上,随即退下。
徐子青看着这九曲醉,心中有个猜测,面上则是一笑,拱手道:“多谢师弟厚赠!”
这时候,甲二凑过来,将这九曲醉详细说明。
原来这九曲醉是一种酒,也的确是一种好东西,酿制起来极是不易,饮下后,不仅可以洗涤自身真元,还能促进修为,越是窖藏得久,则越是醇香无比。
其名九曲,由来也很不凡。
只因这九曲醉分置在九曲壶中,每一曲的酒都比前头更加甘美醇厚,而从第一曲喝到第九曲时,酒香也层层堆叠,醉意更是重重增加。
尤其若是喝得急了,更少有喝不醉的……
那甲二说得,听闻从前有位喝了九曲醉的化神,醉后很是疯狂,做出许多疯癫之事,将脸面丢了个干净,但也有其他喝醉了的修士,却是呼呼一阵大睡,醒来后不知怎地修为大进,居然把之前的瓶颈给突破了。
故而这九曲醉名声大噪,叫人又爱又恨,可偏偏难以得到,往往有价无市。
这四星弟子把九曲醉拿来给师兄弟两个,这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甲二亦有所言,此位弟子家中曾出过酒仙,对酿酒一道颇有经验,弄到九曲醉,也不至于和旁人一般艰辛。只是尽管如此,也要说他一声赏脸。
听甲二这样一番话,徐子青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位四星弟子显然对他与师兄不满,可偏生不好真的为难他们,以免显得自己狭隘,因而就干脆拿了这酒出来,最好就要叫他们丢脸,也给他——或者说给他敬慕的东里祁出气了。
想明白了,徐子青不由莞尔。
如此举动,说挑衅都过了,只能说是顽笑罢?想一想从前遇上的诸事,再看这举动,就不算什么。
再者,不论是他亦或是师兄,即便是醉酒,恐怕也做不出真正丢脸的事情来……既然如此,又何妨一醉?也好将这师兄弟间的关系缓解一二,莫要让小龃龉变成了结怨恨才是。
果然,那四星弟子又敬了一杯。
徐子青也饮了,云冽亦饮了。
九曲醉第一曲中美酒甘香,比之先前的酒水更是醇美,叫徐子青心里有些喜欢。随后,另一个对师兄弟二人不满的五星弟子,连敬三盏,两人也饮了。
如此便仿佛是将气氛闹得热络,先前两方人原本有些生疏,这时却仿佛熟稔起来,在那两人率先敬酒带领之下,东里祁周遭十余人,不论是真心想要结交二位新晋弟子的,还是凑个热闹的,还是心思与那两人相若的,统统都来敬酒。
师兄弟两个也是从第一曲饮尽后,又来了第二曲、第三曲,越是往后,酒味越醇,醺人欲醉,然而到了这时,也是推脱不得……
徐子青饮着饮着,面上也现出一抹薄红。
倒是云冽,他从前极少沾酒,现下饮了这许多,却似毫无变化一般。
那一头,东里祁摇了摇头,并不同众人一般作为。
他心里也明白他这些师弟因何如此给两位新师弟敬酒,无疑就是为了他来为难他们。不过好在这种为难同好客差别不大,并不会当真造成师兄弟间的嫌隙,让他们去热闹一番,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连这等举动都去劝阻,恐怕不仅会让自家几个师弟心里不满更甚……若是憋得久了真的生出什么大矛盾,便更为不美。
在此时,闹腾就闹腾罢,若两位新晋师弟酒品当真……他自不会让他们丢丑就是。
渐渐地,九曲醉都喝尽了,徐子青的目光中水光氤氲,竟仿佛也有些朦胧起来。
他是已经醉了。
但对面那些主动敬酒的星级弟子们,同样有许多面色酡红——他们敬酒时虽未饮九曲醉,可这些酒水哪个不甘醇的?到最后,也都熏熏然。
云冽伸手将徐子青揽过,徐子青身子微微发软,就靠了过去。
然后,云冽看向东里祁:“师弟已醉,我等先行离去。”
东里祁看了眼周围这些也有些混沌的师弟们,笑了一笑,嗓音低沉:“嗯,去罢。”
云冽将自家师弟负在背上,转身而走。
摇星池中既有坊市,自然也有与客栈相若之类。
在甲二引领之下,一行人不多时便来到一座极高大的宫殿前方,这便是众多星级弟子在此处休憩玩乐时入住之地。
与寻常客栈不同之事,便是这些所在无需花费,只要身具星级弟子令,就能直接入住其中了。
有满面恭谨的星奴出来迎接,又在见到云冽领口六星后,急忙将一众人引至殿中。
在楼廊蜿蜒之间,这星奴管事把一扇大门打开,内中有无数珍贵灵材炼制成坐卧器具,当真是极为奢侈。
六星弟子,便在周天星辰殿里,也是地位极高的。
云冽进屋后,由甲二将人打发走。随后,云冽便直入内室,把他那师弟放到了宽大的软榻之上。
徐子青面色泛红,整个人都如同染上一层薄薄红晕,与寻常时候的模样很是不同。
云冽走过去,将锦被拉起,覆在他身。
虽说修士不惧寒暑,可这等锦被有宁神之效,却是可用的。
甲二侍奉一旁,其他的星奴则在外守候。
云冽坐在榻前,定定地看了徐子青片刻,才同走至外间。
甲二极能察言观色,心领神会,跟了出去。
云冽神色不动,看向甲二:“那些弟子,因何追随东里祁?”
他虽寡言,却非自重自身之辈。修仙之人应以修炼为主,做星级弟子后诸多待遇从优,为何不闭关修炼,反而三五聚会,且并非为切磋对战,着实怪异。
甲二一听,略作思忖,将言语整理出来,就答道:“云少主,星级弟子亦分高下,而下者与上者那般亲近,确是追随之意……而此事,便与星级弟子所做任务相关了……”
555、
星级弟子被宗门如斯培养,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便要去执行宗门派发之任务。这些任务分星级而不同,只能在数种任务里进行选择,不可脱离范围之外——此为必要之事,虽有贡献值,却是不可转让,即得即会消除。但若是星级弟子自身获取贡献的诸多任务,则是不分星级,可全数挑选的,而这一类的任务所得贡献值则可以互相转让,用作交换所需宝物,亦或是提升星级之用。
这许多的任务,种类多样,自不会是件件只需一人便可完成。
尤其是,赚取贡献值最多的,乃是一种大型对战。
前文有言,修士修行之地,有九千大世界,无数小世界,分仙魔两道,亦有许多旁门左道。而大世界小世界虽处于不同虚空之内,却中有通道,可以互相来去。
乾元大世界为上三千大世界中一个极有名气的世界,里面孕育出来的修士,也都极为强悍,故而也能培养出十分强大的道兵。
这道兵,便是来自于各宗门的核心弟子了。
在周天仙宗,也就是星级弟子。
诸多大世界互通来往,在有某个大世界遭受磨难时,那个大世界的领头巨擘,就可能在本界修士难以抵挡时,向其他的大世界借兵。
所谓的兵,便是愿意执行这等战事任务的众多核心弟子了。
而道兵们前往其他大世界后,因境界实力不同,能获得不同衔位,若是自己有熟悉之人,就能打个招呼,分在一处,如此也便于管制。
于是,进入星辰殿的诸多星级弟子,实力资质尽管在普通内门弟子之上,却不是个个强悍到无可比拟的地步,更因为在其他世界里若是孤身前往,或者独木难支,无人信任,在战场上就极易没命的。
所以,就有许多星级较低的弟子,会去寻找一些天才中的天才,追随对方,成其下属。到时候众人一齐接纳道兵任务,就可以分在一处,己身性命也有了更多存活可能……能做星级弟子的,纵使性情桀骜,也少有智力不佳者,自然能够窥明许多利害关系,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来。
另外还有一种任务,便是仙魔相争,要是哪个邪魔道在一方地域作孽太甚,那处便会往各个宗门发布求援任务,到时若是一个邪魔门派都要剿灭,一人前去怎么能成?又要倚靠同门师兄弟了。
同样,若是能追随实力强大者,完成这等任务,也不必再去多方寻找同伴,而是在强大者一声令下,便可成行。
甲二一席话说完,把其中利害说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云冽听了,并未言语。
甲二看着云冽,心里也颇震动。
早先两位少主一直一同行动,他倒没有如何感觉,此时同云少主独处,以他大乘期的强悍感知,无需探查,便能察觉到对方体内蕴含着的极其恐怖的力量。
——他自然也早早知道这位云少主是一位剑修,也知其有剑混五炼的剑道境界。但他从前不曾见过将剑混淬炼到如此地步的剑修,这次见着了,便也不敢小觑。
难怪是风云榜首,还能压过那位七星弟子一剑……
甲二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对两位少主的忠诚之心,也多了几分。
想了想后,他还是决定冒险,提出心中念头:“云少主身份贵重,实力高强,不妨也招揽几个同门,也省却不少麻烦心事,以便专心修炼不是?虽说如今云少主与徐少主感情深厚,但只二人携手,总是欠缺几分便利……”
云冽略作沉吟:“此时等子青酒醒再议。”
甲二不敢多言,但见这位云少主并非不肯听人言者,又更为放心,连忙退了下去,说道:“遵云少主令,甲二告退……”
待他走后,云冽重回内室。
软塌虽大,但徐子青被放置其上,睡得安稳,却不好再来搬动。
云冽便盘膝坐在床边,就要打坐。
过不多时,徐子青醉意熏染间,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云冽转头看去,只见他这师弟双眼半合半张,似在寻找什么。他略顿了顿,将他手掌执住。
徐子青像是寻到了,就不再出声,安然睡去。
云冽目光微缓,也阖眼不语。
徐子青这一醉,就是九日九夜。
忽然一日清晨醒来,他揉了揉额角,便发觉自己与师兄两手交握,此时他那师兄,也正抬眼看来。
云冽道:“醒了。”
徐子青微微赧然,心中却极温暖:“是,我已醒了。”
修仙之人纵使醉去,亦不会如凡俗人般醒来手脚酸软,徐子青醉倒之后有师兄陪伴,很是欢喜,这时不由问道:“师兄,我醉了多久?”
云冽道:“九个日夜。”
徐子青一叹:“难怪唤作‘九曲醉’了,即便我有如今境界,也要醉上这些时候。”他说完,又有些困窘,“莫非师兄一直这般……”
云冽收回手,神色不动:“既为道侣,本属应为之事。”
徐子青听了,也是笑道:“师兄说得是。我便烂醉如泥,师兄怕也不会嫌弃于我……”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师兄还是戒中天混,他在船头与萍水相逢之人共饮,也是醉倒船头。那时他醉后胡话,知晓师兄不喜饮酒,日后师兄亦极少沾酒,昨夜师兄来者不拒,饮了不少,竟然不曾喝醉……他便不禁说道,“师兄好酒量。”
云冽站起身,坐到榻边:“剑即本心,酒意皆被剑意消磨。”
徐子青一怔,随即失笑:“难怪师兄不饮酒,这不论如何了得的好酒,在师兄饮后尽数都……可是浪费了。”
云冽闻言,竟是略略颔首。
徐子青见了,笑意越深,心中也越发愉悦起来。
两人说了几句,云冽便将数日前甲二所言之事告知他这师弟。
徐子青听完,便思忖起来。
片刻后,他说道:“师兄,还要让甲二来一遭才是。”
云冽自无不允,两人就把甲二召来。
甲二这些时日一直守在殿外,没有半点怠慢,如今听了召唤,立刻进得门来。他再一听,乃是两位少主在询问招揽同门之事,当下心里一喜,越发恭敬。
徐子青先是微微一笑,就说道:“我方才听师兄言及其余大世界往此处借用道兵之事,心中倒有些疑问。”
甲二立时道:“请少主发问,甲二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子青神情温和:“我与师兄座下有这许多星奴,为何还要招揽同门星级弟子?星奴于我等而言,理应更为忠诚才是。”
甲二顿时恍然,急忙说道:“原来如此,徐少主有所不知,若是以道兵身份前往其他世界,我等星奴是不可跟随的。”
徐子青眉梢微动:“哦?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