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一次理应无甚意外的任务,还真要出什么意外不成?
然而细查之后,众人又心下一松。
这里确是聚阴之地,却是一处废弃的聚阴之地。
约莫在无数年前,这聚阴之地由天地生成,阴气循环不止,为邪魔道之洞天福地,可年复一年,大约是有大能对战,亦或是什么旁的缘故,此地的阴源破损,阴气外泄,再不能呈循环之相,其中的阴气,也年复一年,渐渐稀薄。
因此,这小门派应是知晓此处为废弃聚阴之地,尽管不算如何好的所在,可蕴养他们却是足够,且“瘦死骆驼比马大”,这里便是再如何残破,阴气也较他处浓郁,生长在此地的凡人,魂魄中的阴气,也比其他之地更为厚重。若是抽出祭炼,亦是更为好用。
这古镇显然便是那原本聚阴之地之核心,也难怪这邪魔道小宗若有个什么事情,都要在古镇之中处置了,待进得其中,想必还能发现什么。
然后徐子青一行便不再迟疑,照样做出一副出门游玩的世族子孙模样,就悠闲自在地往镇中行去。
一进入其中,就先见到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两侧有许多石屋,都建造得很是牢固——但众人却是立刻发觉,这些石屋虽说大小不一,却皆是长方形状,给人一种淡淡的阴郁感。
而且……不论是商铺、民居,亦或是什么其他用处的屋子,那模样,若是从上空看来,恐怕,就如同一尊尊的——
巨大的石棺。
人若是住在棺材里,怎么能阴气不旺盛?养人如养尸,人之魂魄原本阴气旺盛,在残破聚阴之地蕴养之下,自然更是如此。
这一镇之民,大约早在许多代以前,就是这邪魔道小宗予取予夺的炼材了!
子子孙孙,皆是如此。
不过,倘使忽视这些“石棺”,这镇子倒是颇为热闹。
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古镇,小贩叫卖,摊位横行,来去的手艺人吆喝自家的手艺,也很是热闹。许多孩童在石板路上小跑玩耍,偶尔用上从父母处要来的几个铜钱,去寻了糖人、果子吃吃,便是心花怒放。
据说镇中只有一个客栈,客栈边上有不少小酒馆、面汤馆,就连茶楼、红楼,镇中竟也不缺的。若不是这里实在偏僻,只说镇中民生,就比许多其他城池下属的县镇,都要来得繁荣。
眼见徐子青这些“外乡人”走来,镇民也同看个稀罕般,都是打量过去,好些汉子更是露出热情笑容,看着便是极欢迎的。
可众人思及先前在村庄里所闻,再想一想这些镇民们心中所思……倘若他们当真只是普通的游客,岂不是就要毛骨悚然!
这些镇民们,大概也早已一心依附邪魔,成了为他们所掌控的“愚民”。
徐子青心下暗叹。
其实仙道门派所掌之地,凡人亦是将修士奉若神明,只是仙道修士护佑凡人,要的是他们供奉,以及从他们的子孙后辈中寻找可以壮大宗门的弟子,而这些邪魔却是奴役凡人,将他们的血肉魂魄,都看作供己享用的美食炼材。
很快,有个穿得相较寻常镇民好些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他生得略胖,肚儿微圆,笑容可掬,满目热切,远远地就是拱手:“诸位公子、小姐,可是要来此地游玩?不才朱厚,乃此地镇长,几位若不嫌弃,不如就让朱某陪诸位走一遭?”
徐子青上前一步,矜持一笑:“原来是镇长……”
童苒苒鼻头一皱:“咱家那地方,二哥一扇子下去,能砸到三五个镇长!”
谢同德就说道:“若是镇长,身份也算尚可,就由你陪伴罢!”
那朱厚目光闪动,笑容还是极殷勤的:“是是,这小地方的人物,若是招待不周,可是怠慢各位了,朱某虽没什么见识,说说这镇子里的情形,倒是可以的。”
徐子青等人都将一抹倨傲藏在眉眼之间,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朱厚仔细看过这些人,约莫二十余位的,看着都不怎么厉害,气度不凡大富大贵倒是真的。
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他一边笑着给众人介绍古镇,一边就依照众人所言,先把他们带到这镇子里唯一一家的独立客栈中。
徐子青等人,在跟着行走的时候,也是一面应付朱厚,一面暗自观察古镇里的具体情形。走得越深,也越是发觉,此地真是阴气森森。石屋与石屋之间,就好似一头巨兽张开口来,仿佛随时都能择人而噬般。
——尽管这情景并不能影响到他们这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可要是弱些的人,在这里住得久了,也会心魔丛生。
对于凡人而言,留在此地之人,只怕都没有多少心胸开阔的了,大多数,内心里也是以恶念居多。
走着走着,已经能看到客栈的影子,却是要再拐一条街,才能见到。
朱厚带着一行人,眼看就要拐弯。
然而在街道与街道之间,却有个很空旷的地方,至少有二十丈方圆,在其中心,则竖立着一座诡异的石台。
这石台,是黝黑色的,中央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子直竖上去,同样是黝黑的,上面铁锈斑斑,看起来十分破旧。
徐子青眉头微动。
他似乎感觉到一种有些不适之感……并非是要使他受伤,而是打从心底有些厌恶,可与此同时,又似乎有什么物事在蠢蠢欲动。
马上地,他就明白过来。
无疑,那石台处——也不知是内中还是表面,必然有浓重的血腥,否则不会让他这修炼纯粹木气之人厌恶,也不会让嗜好血食的容瑾惊动。
不过容瑾也只惊动一瞬,就立刻没了兴趣。
徐子青心下一叹,就算不以神识探查,他也能够猜到,那石台之所以是黝黑色,恐怕是因为鲜血日日流淌,血垢积累,终于沉淀出如此色泽来。
这石台有什么用处……也不见自明。
这些星级弟子也是聪慧之人,他们亦看到石台,亦有自己的法门,亦与徐子青一般,都察觉到石台的用处。
而他们对石台好似有兴趣般的表现,自也被朱厚注意到了。
朱厚笑道:“几位贵客,那是我们镇中独有之物,每过数年,后山里入道的仙长们便来此处祭祀天地,为本镇祈福。”
徐子青扬了扬眉:“哦?”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甲二连走几步,放出炼气十层的灵气,周围都笼罩出一阵光芒来。
徐子青漫不经心地说道:“仙长?也不过是我家中护卫罢了。”
朱厚看了看甲二的灵光,笑得意味深长:“本镇中的仙长,本领可绝不止于如此……若是几位贵客不信,不妨在此地多留几日。说来也是巧合,再有两日后,正是仙长祭祀天地的吉时,到那日,诸位见过了仙长们,便知晓朱某所言不虚了。”
徐子青等人像是被勾起了兴趣般:“……仙长们?不知尔等这乡野小镇里,能有几位仙长?若是三五位,也算不得什么,我家中仅仅供奉,就有数十人之多。”
朱厚笑得胸有成竹:“三五位?不止,不止,便是数十位,也是不止。”
徐子青挑眉看过去:“你倒是说出个数目来?”
朱厚“嘿嘿”一笑:“两百七八,总是不少的。”
徐子青等人,都仿佛十分惊异一般,又是摇头:“竟有如此之多?山野之地,不能,不能!”
朱厚面有得色:“本镇为风水宝地,仙长们居此数百年之久,互本镇一方水土,周遭村庄,也尽得庇佑。仙长有言,他们门派传承与本镇有缘,再不会移向他处了……”
584、
这古镇除却那石台之外,再未发觉有何与邪魔道相关的特殊之处,不多时,那朱厚见这些世族子弟露出倦色,就很是乖觉,将他们直接带到客栈前,再不曾为他们介绍镇中之事了。
客栈里的掌柜与朱厚自是熟识,见得镇长引来贵客,也是极为热络,当即便叫此处最为机灵的跑堂出来伺候那些护卫,自己更是亲自把众人引入“天”字号房里,一一安顿妥当,甚至连特色酒菜,都是送到房中。
这般态度之下,那些“世族子弟”神态虽仍有嫌弃,但也将就过去了。
那朱厚也一直陪同着招待,待到这些人安顿好了,才与掌柜的互使了一个眼色,告退出去。
待两人离去后,徐子青等人在一间屋里用饭,甲二将神识微微放开,查看外头是否有人偷窥、偷听。
索性那些人也知晓他们中也有“仙长”,并不曾用凡人的手段如何,只是甲二稍将神识查得远些,就发现有个瘦长的少年,自屋后钻出,小跑步地朝着镇外的方向去了。
甲二将此事说出,众人都是明了。
若是不出意料,这古镇与邪魔勾结,最是喜爱他们这等“外来人”,而如何应对,也早有手段。如今他们这般热情招待,私下里,那瘦长少年应是悄悄前往山中,到那个魔气成云之地,把他们的消息告知了。
如此也好。
现下只待两日后,就可便宜行事。
黑金的巨剑上,有二十余人肃容而立,直穿云层。
过不得多时,下方人迹减少,就来到一处方圆广阔、却很是荒凉的山岭之间。
此地大山之外,有不少村落休养生息,崇山峻岭里,也有零星山门。
然而这里看似人数不少,却是不能聚成城镇。
而山岭一处犄角之地,有许多人影,在那里劳作。
仔细看去,村落里之人在开辟出的田地中辛苦耕种,皆为老弱妇孺,那犄角之地劳作的人影,则是青壮之年。
但不论何者,俱为面黄肌瘦,并无饱暖之相。
众青壮咬紧牙关,奋力挥铲,正是在挖掘一些矿物之类。
有脚踩法宝者虚虚浮在那些青壮头顶,手持长鞭,但只要哪个做得稍稍慢些,就要一鞭抽下,将其脊背打出森森血痕。
山岭中,有一座十分坚固的堡垒,高墙矗立,并无阶梯可上,如同一头恶兽,不消打量,便是慑人非常。
堡垒之上,许多法阵光芒流转,那制造堡垒的岩石,也是一种极硬之物,更似乎曾被祭炼,几乎是“水火不浸,刀枪不断”。
而堡垒之内,有血光滚滚,高墙之下,有白骨森森。
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高空上。
巨剑剑锋所指处,一位白衣青年神色冷峻,眼中无波无澜,此时开口说道:“封锁八方十面。”
就有一位高壮青年走出一步,双手连弹,打出无数光点。
这些光点在空中变作无数细线,迅速交织起来,不多会形成许多玄奥纹路,倏然没入这万里土地之内,一闪即没。
随后这高壮青年劈手打出数十阵旗,分散开去,插在许多节点之上,这就是一种锁天大阵,凡是境界在化神期以下者,大阵地域之内,尽皆不能走脱。
云冽又道:“甲一,迁走凡人。”
那一直跟随其后的大乘修士恭声应道:“是,云少主。”
下一瞬,他周身气息鼓荡,右臂猛然前伸!
眨眼间,凭空出现一只巨大手掌,透明无形,在虚空里一化为十,十化为百,突然往这地面上连番猛抓!
只在几个呼吸间,这方圆万里之地,但凡在魔匪控制下的凡人全数被抓在掌中,又在短短几息里,送到了那锁天大阵之外。
那数十万的凡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为何如此。待他们仰头向上望去时,却见到那巨大无比的长剑当空悬挂,还有许多细小黑点落在其上,莫非是有仙人搭救?
当下里,这许多凡人倒头而拜,皆是高呼:“多谢仙人相救!多谢仙人相救!求仙人诛杀贼匪!”
巨剑上众人往下方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那堡垒之处。
此地魔匪甚重,大多藏身堡垒内享乐,那鞭打青壮的魔匪们,不过是最下层的喽啰,修为尚且不曾筑基,实在没什么能为。
虽是有些大材小用,但万里之内未入堡垒的所有魔匪,尽皆在甲一送走凡人时,反掌顺手碾死,早已变作了血糊糊的肉糜了。
云冽神情不动,他右手微张,在掌心里,就抓握住一柄凝实的黑金长剑。
此剑非是他本命宝剑,而是剑魂催生,剑意显化,如今也是够用的。
紧接着,他挥剑了。
一道黑金色的锋芒逼仄而出,如同无形闪电,又好似一缕极细的长线,几乎就在瞬间,长线已是落在了那堡垒之上!
随即,只听得一声巨响——“轰!”
那堡垒就如同豆腐一般,被那六炼剑魂催生的剑意生生斩开,自当中分为两半!
甚至那座建造了堡垒的荒山,也在这一击之下,被劈成两截!
堡垒里的魔匪,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直至堡垒裂开后,内中才有数百黑影,各自踩踏着一点灵光,疾飞而出!
云冽周身杀意铺开,嗓音冰冷:“杀。”
紧接着,所有的星奴、追随之人,也都动了。
众人往四面分开,只见一位星级弟子双掌推出,登时身前现出一片火海,沸腾起来,那火海中化出数头火虎,发出长长的虎啸,疯狂扑杀出去。
每有魔匪遇上这火虎,都要立刻化作一团火人,即便用水法意图自救,却也是无法以此法扑灭烈火,只得惨叫着被烧成灰烬!
有星级弟子周身悬浮数颗星辰,每一颗星辰都有无边力量,自上而下,对准那魔匪聚集处,重重砸去!
星辰下落,魔匪们纷纷吐血狂退,却是在接二连三的星辰下落后,被直接砸进土地之中,皮肉都碎得不成模样。
有星级弟子眉心光芒闪动,变化出如同骤雨一般的无数金锥,每一枚金锥都仿佛有追踪之能,扑射到魔匪群中,将他们头颅、丹田一一刺穿,叫他们哀嚎而死!
有星级弟子出手后寒气蔓延,将周围化作冰川雪地,凡魔匪触碰冰雾,都将神魂冻结,生机全无!
还有星级弟子运转大阵,将意欲逃离的魔匪刚刚遁行到那大阵边缘,就被幻境卷入,再被阵法变换灭杀!那魔匪就好似遇上了鬼魅,在阵法之中稍行数步,就倏然爆炸,变成无数血水碎肉。
另有许多星奴,都是各施妙法,不足半个时辰,那许多魔匪就死了大半,就连元神都逃离不得!
作恶多端,孽气缠身,终有果报。
余下还能苟延残喘的,乃是五位境界在元婴期的邪魔,其中元婴后期那个被裹在一团魔气中,看起来尤其可怖。
另外几个魔头心中惧怕,口中喝骂无比,竟是不能压抑这恐怖之情。
云冽目光看去,一指点出:“以杀止杀。”
顿时一道剑意斩出,仿佛生成五条细细剑痕,极快而无声地划了出去。
那五头邪魔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催动着各自的本命法宝,驾起魔云,疯狂逃命!
但那五道剑痕分开,却是以更快之速,追了上去!
只有一道极轻微的声响。
“嗖。”
剑光过处,那五尊魔头,就在这剑意之下,也被斩成了两段。
元婴飞出,元神意欲逃走。
可在剑意余波中,这两样物事,也都被绞碎了……
其余的众多仙道修士们,将魔头余孽尽数杀尽。
当年奴役凡人如同奴役牲畜者,而今皆被除去,神魂俱灭,再无生还可能。
凡人们不知术法,只能以肉眼见到这许多“仙人”将那些恶魔一一杀死,心中欢喜之余,对“仙人”也生出了无限敬畏。
他们自生时起,便因魔匪肆虐而朝不保夕,而今魔匪已死,竟叫他们也有些茫然起来——此后当是采矿,还是继续种地?
众多修士回归巨剑,他们俱为聪敏之辈,自不会就此丢下。
魔匪已除,凡人亦需安置。
云冽道:“甲一,将此间仙道门派中人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