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则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身着浅蓝服饰,皮肤雪白。晃着一双莲藕般的小腿,眨巴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林大公子。
她晶莹的指尖,正栖息着一只雪白的蝴蝶。蝶翼上一双对称的月牙型蓝色花纹,妖娆奇特。
林祈墨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只蝴蝶,看了又看。这时蝴蝶仿佛察觉到陌生人的目光,扇了扇翅膀,便轻盈飞走。
少女“啊呀”了一声,急忙从树干上站起来。蝴蝶却已经飞进旁边的树丛,不见踪影。
她随即回头,狠狠瞪了几人一眼。
“喂!你们吓走了月海蝶!快赔我一只!”
林祈墨问:“月海蝶?”
少女叉腰,凶巴巴的:“月海蝶,就是月海宫养的蝴蝶,平时很难见到的!要是谁捉到一只,谁就会走大运!你们把我的好运给吓走啦!”
林祈墨犹自欣赏清澈如镜的泉水,秦漠风却忍不住对上了:“这关我们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没看好!”
少女气得跺脚:“要不是你们突然出现,我根本不用看着它,它很乖的!”
秦漠风也一股气,道:“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
少女大叫:“你们才蛮不讲理!”
秦漠风见她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硬生生憋下即将出口的大骂,大声道:“好男不跟女斗!”
少女还是不依不饶:“你们不跟我斗,我还偏要跟你们斗!”
秦漠风翻了个白眼,道:“你想怎么样?”
少女眼珠滴溜溜转了一转,道:“月海蝶最喜欢陌生人的血,我要你们每人一滴鲜血,把它给引回来。”
秦漠风一听,气得肺炸:“凭什么!除非你有本事,自己来拿!”
少女俏脸一冷,立刻从腰间抽出条皮鞭。鞭上满是倒刺,不知是否涂毒。凌空挥舞两下,飒飒风声,力道非凡。她哼了一声,道:“自己拿就自己拿!”
秦漠风出言挑衅:“你这小丫头,又任性又野蛮,以后准嫁不出去!”
少女脸色更是阴沉。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恶狠狠的杀意,让一旁看戏的林祈墨不禁心寒。好吓人的戾气。这女孩看似武功平平,但若拼起命来,必定诡计多端,到死方休。若不将死生置之度外,不会有多少人是她的对手。
不过秦漠风,他还是放心的。
所以他只是低声叮嘱一句:“小心鞭上有毒。”
秦漠风点头回应。“刷”地拔出身后断沙刀。顿时风声大作,泉池水面居然随着刀风从中劈开,分成两半,来回激荡,扑在池边。
少女吞了口口水,硬撑道:“雕虫小技,吓唬谁呢?”
林祈墨在一旁,听得捧腹大笑。苏纪白亦是莞尔。秦漠风这招断沙起势若只能称作“雕虫小技”,那几乎江湖上所有人的全套功夫都是班门弄斧。
秦漠风瞪眼:“雕虫小技?那你拿出你的雕虫大技来!”
少女撇嘴:“亏你还是中原人呢,词都用不好!”
秦漠风被她气得要吐血:“老子才不是中原人!”
少女被他凶恶口气吓得往后小退一步,险些从树上摔进泉池里去。还好她手上鞭子功夫到家,缠着树干,荡秋千一般凭空掠起,一跳跳到林大公子身边。
她短裙飞舞,雪白的大腿展露无疑。林祈墨忍不住瞟了一眼。
少女脸一红,害羞般别过头去。一刹那间,手中长鞭便蛇一般滑出,缠向苏纪白腰间。她知道自己绝无法与秦漠风与林祈墨抗衡,于是故意捡个软柿子捏。
就在她自以为得逞,露出笑意之时,苏纪白却好似早有准备,衣袖一卷,顺着长鞭来势,便是几个画圈。长鞭劲力顿消,软趴趴落在地上。
她咬咬牙,正要收鞭后退。却脚上一绊,一个踉跄不稳,险些栽倒在地。林祈墨顺势制住她右臂,同时坏笑着收回自己伸出的脚。
他笑道:“这可是你自投罗网,你若乖乖呆在那棵树上,我们也不会动这抓你的念头。”
少女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盯着林大公子。
盯了好一阵,突然眼睛眨巴眨巴,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中原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弄丢人家东西也不赔,还要欺负人家!痛死了!呜呜呜呜呜……”
秦漠风听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这样哭。不禁捂住耳朵:“吵死了!”
少女听他说吵,于是哭得更加大声,还配上手脚动作,简直像个临死的青蛙。
林祈墨也听不得女人哭,只好放了手,无奈道:“丫头,你到底想怎样?”
少女顿时停止嚎哭,睁大挂着泪珠的眼睛,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你们每人一滴鲜血。”
林祈墨叹气:“不行。”
少女愣了愣,随即再次哇哇大哭。
秦漠风听得头痛欲裂,首先投降,道:“求你别哭!我给你还不行嘛!”
少女还是哭。
秦漠风实在想塞住她的嘴,道:“你有完没完!”
少女哽咽:“没完!”
秦漠风仰天狂啸一声,随即萎靡不振,道:“你赢了……我们都给你,但说好一滴,就只能一滴!”
少女泪眼朦胧,看向林祈墨:“真的?”
林大公子皱眉,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真的。”
少女顿时眉开眼笑,变脸比什么还快:“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说罢她在薄薄的衣裳里摸来摸去,摸出三个精致细腻的小瓶子。每个只有拇指大小,白色,材质是上好玉石。
她显然有备而来。
林祈墨深感被骗,但无奈他已答应,只好带头咬破指尖,在少女眼巴巴的注视下滴出滴血,无声地掉进小瓶。
秦漠风一直小声骂骂咧咧,紧随其后。
苏纪白倒是无所谓,咬破指尖之后,好一阵才汇聚了一滴血。血色暗沉,重重滴落。少女俏眉一蹙,道:“你血气不顺,颜色发黑,难道是中了毒?”
不等苏纪白回答。她就已经确定自己的说法,兀自摇头:“哎呀,有毒的血,就没什么用了啊!到底要不要呢?”
秦漠风又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祈墨忙制住他即将大打出手的可能性,眼看着少女拿着三个小瓶子一蹦一跳地走远。
待她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叹了口气,笑道:“完事就走,干净利落,连句客套也没有。”
秦漠风不满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林祈墨笑道:“我也不清楚……但她要我们的血,绝不只是为了找回那只蝴蝶,否则我也不会真的给她。”
苏纪白淡淡一笑:“所以让你好奇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林祈墨道:“……也说不定只是一件。”
十:不食烟火
少女拿了三个小瓶子,轻松哼着小曲,踩着节奏点欢跳。声音撞击在竹林里,清脆悦耳。她身姿妙曼,舞起来有如穿梭自如的小精灵,赏心悦目。就这么蹦蹦跳跳许久,她突然停了下来,四顾片刻,嘴角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
紧接着她打开瓶盖,咬破自己指尖。一滴,两滴,三滴。分别在三个小瓶里滴进了自己的鲜血。
然后她笑得更加灿若桃花,自言:“蝴蝶蝴蝶,小七是为你们好。若是失去了翅膀,那还算什么蝴蝶呢?”
天真无邪的音调,却让远远偷听的林祈墨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息。
林祈墨回到蝴蝶泉边。只见秦漠风正盘着腿大大咧咧坐在树上,很享受地喝着随身携带的美酒。另外那人则坐在池沿,长期未见阳光的雪白双足脱了木屐,正悠悠晃荡在清澈得仿佛空气的泉水里。
他抬头,不需要任何停顿与迷惑,就对上林祈墨的目光。
林大公子顿时眉头舒展,笑意浮现。方才还沉浸于对举止奇异的少女的思索,现在已经被那双含着些善意戏谑而挑起的弯眉淡化。走近,凑到那人耳边,叹息道:“小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苏纪白仰头看他,淡淡一笑:“嗯?”
神色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染着些天真意味。
林祈墨一愣,继续叹气:“我现在想把上头那个老酒鬼一脚踢开。”
苏纪白闻言莞尔:“哦……那就踢开好了。”
林祈墨抬头看了看离地丈许的秦漠风。那人实在很容易高兴,一口酒就能让他嚷嚷一首歌。唱的是漠北地方曲调,只听得懂只言片语。林祈墨摇头,又像是在估量着踢开秦漠风的可能性:“我怎么觉得比起踢开他,直接点他睡穴更省事。”
苏纪白眯起眼睛:“真的?”
林祈墨摸摸下巴,笑得讨好,道:“其实,要是真做了其中一件,那今天一整天都别想省事了。”
苏纪白忍不住笑了一阵,问道:“你跟踪那个女孩,究竟有何发现?”
他这一问,秦漠风也听到,连忙一骨碌坐正,在树上就竖起耳朵,催促:“对啊,林没墨,她到底是怎么把那蝴蝶引回去的?”
林祈墨盯着水中那双仍在轻轻晃荡的赤足,在心里不断叹气。表面上还是挂着笑,道:“你们猜?”
秦漠风立刻跃跃欲试:“我猜她将血洒在一片竹叶上,用手扇风,让蝴蝶找到气味。”
林祈墨哈哈大笑:“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一般,老酒鬼,你还真能瞎想!”
秦漠风瞪他一眼,道:“你这个人就是没意思!我就知道,你叫我们猜,一定就料定我们猜不到。”
苏纪白收脚,复穿上搁在一旁的木屐,站起身来与林祈墨并肩。他淡淡笑道:“我猜不到,你公布答案罢。”
林祈墨笑嘻嘻看他:“她将她自己的血与我们的混合,还说‘蝴蝶蝴蝶,我是为你们好。若是失去了翅膀,那还算什么蝴蝶呢?’”
秦漠风脸色一变,嚷道:“她该不会是要拿我们下什么巫蛊毒咒吧?”
林祈墨笑道:“我怎么觉得,她说的话更惹人琢磨?嗯?”他说这句话时看着苏纪白。苏纪白也注视他,专心在听。沉思片刻,道:“她口中的蝴蝶,想必就是月海蝴蝶。如此,她将血液混合的举动,在她眼里是对蝴蝶有利的举动。否则,蝴蝶就会失去翅膀?也就是……死?”
林祈墨笑得更是开心,看着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小白果然与我想到一处。不过,她口中的蝴蝶究竟是否另有所指,就无从得知了。”
虽说带着疑惑,但很快就被大理的夜景冲散。
大理的夜景有种冰冷的惬意。灯火盛如春日红花,交错水面更是漂有零星亮点,随着夏夜丝风缓缓来回游荡。街道上不乏往来行人,大都穿着南疆常服。不管见过没见过,都用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几位引人注目的中原来客。
林祈墨正凑在一片小摊前,颇感兴趣地看着摊主用藤草编织各式饰物。突然一阵急铃,吵得人耳嗡嗡作响。伴随铃声则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听上去不少于四匹,且都是膘肥体壮的好马。这几匹马来势汹汹,生生从人群中分出条大道来。如断沙刀劈水斩沙一般景状。只见路中一个幼龄小女,来不及退开,即将被踏于蹄下。她直勾勾地看着逼近的马匹,一时僵在原地好似还不清楚发生何事。马蹄抬起,黑影罩住她整张小脸。人群中顿时一阵惊呼。许多人已经闭上双眼,不忍目睹脑浆迸裂的残忍画面。
“小心!”听得一声大喊,光影掠过,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小女孩已经被那个青衣的中原人提在手中,愣了半天,“哇”地一声爆发出大哭。
这才明白,是他出手,救了小女孩一命!
人群中顿时一阵感叹,赞叹,更多的则是敬佩与不可思议。究竟是怎样的出手,才能扭转原本在顷刻间就会发生的事情?
小女孩的母亲疯了般冲出来,抢过小女孩,抱着就是又哭又笑,又亲又跳。三人看着这位母亲,皆是扬起唇角。笑过之后,秦漠风突然想起什么,平地纵身。空中一个翻转,落地时已经堵在继续横行无阻的马车前,愣是让它去无可去。
驾车之人是个魁梧壮汉,瞥了秦漠风一眼,像是在掂量斤两。看这人一身江湖装扮,大概是个浪迹天涯的剑客。随即扯着嗓子,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阻挡云南王府的马车!”
秦漠风抱着双臂,仰头轻蔑:“本大侠就是看不惯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管他云南王府还是云南李府,照挡不误!”
大汉胡子一吹,气得就要跳下车来。
那小女孩的母亲生怕牵连几位救命恩人,忙跑过来拉了拉秦漠风衣袖,轻声道:“大侠,这是王爷身边正得宠的宓妃的车驾……”
言下之意明白不过。秦漠风却哪里在乎?仍是撸起袖管,架势十足,与那驾车大汉大眼瞪小眼。林祈墨忍俊不禁,一把拉回他:“小风,不如少生一事。既然小姑娘没有受伤,就算了吧。”
秦漠风奇怪看他:“林没墨,你该不会也顾忌权势吧?”
林祈墨好笑,道:“我是顾及正事!”
秦漠风一拍脑袋,也想起正事要紧。那就是调查活人祭祀细节,找到慧香,再救她逃出虎口,回乡与奶奶相聚。于是最后瞪大汉一眼,道:“算你们走运,本大侠还有要紧事要办,否则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重新站回林大公子身边,犹自忿忿不平。林祈墨正要说话打趣,突然目光飘忽,移至街心。
马车深色的窗帷,正被一只纤纤素手缓缓捞起荡开,如水波般撩人心弦。素手白若冰雪,细腕柔若无骨,我见犹怜。
林祈墨算不上色鬼,居然也有些转不开目光。
帷幔之下,一双妙目幽光盈盈,正不明意味地凝视着他。她美得并不妖冶,也不夺人。却也不平淡,也不深敛。而是一种纯然的不食烟火气息,淡淡飘逸在目光交接的空中。半晌,她颔首,微微一笑。放下帘幔,与世隔绝。
这笑,真切明白,单单对着林祈墨一个人。却毫无轻佻意味。
林祈墨不由得揣测:这样超凡绝尘的美人,简直就像天上仙子,为何会逗留王府,享尽世俗?
秦漠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笑道:“哟,眼睛都看直了!”
林祈墨挥开他:“听说云南王年届五十,这王妃怎么看都只能当他女儿。”
秦漠风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权贵之人很多都喜新厌旧,老婆当然换个不停!怎么,天下第一大色鬼又开始怜香惜玉啦?”
林祈墨闻言坏笑:“老酒鬼为什么如此关心我对待她的眼光?难不成……你喜欢上她了?”
秦漠风笑道:“你这招对我不管用!在我秦漠风眼里,天下的女人都一个样!”林祈墨初次听他这番言论,不禁又奇又觉情理之中。秦漠风的女人,就是他的刀。既沉默无言不离不弃,又能与他一同感受刀法万象的美妙境界。
林大公子多嘴,又问了句:“女人都一样,那男人呢?”
秦漠风来回看了看他与苏纪白,得到满意答案:“要是男人都一样,我何必偏跟你们交朋友,跑到这蛮荒之地来……呸,我怎么这么肉麻。”
十一:定情信物
回到客栈,进门就看见显眼位置坐着个紫衣公子。背对几人。身形与阿禾相仿。但林祈墨知道这绝不是阿禾。因为他身边不似阿禾那般环绕着压抑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