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对挽风阁那位与父皇之间的关系,曾因为好奇多少了解了一些,但皇宫之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集天下权利富贵的深宫之中,最不缺乏的即是引人探究的奇密,若想试图探究被人掩盖的隐秘,付出相应的代价永远不会太少。玄景聪明地选择了无视与回避。自己的父皇的感情玄景并不关心,也并无一般小孩出于对母亲的维护而对第三人的不满,玄景知道没有那位,父皇也不会把心放在自己母亲之上,而自己母亲,也远远并非一心等待丈夫回心转意的痴女子。
玄景扒拉扒拉楚嫣额上的软发,将他拾掇好,吃完晚饭让楚嫣先睡下时,才将知秋叫过来问话。“今天嫣儿去周夫子处了吗?”
“回殿下,去过。”知秋还在思忖还如何表达,只见玄景轻飘飘抬起眼皮给了一个眼神,言外之意不言而喻,知道的都说出来,还要一句一句问吗?!知秋瑟缩一下,继续道,“今天扬夫子不在,楚小公子早早下了学便直去了挽风阁,奴才像往日一样守在外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小公子便急急地奔回来了。奴才一直追着小公子,也没敢多问。”
玄景联想那时间,便有些明了,心中不禁一哂,“这奴才倒聪明,不该知道的装作都不知道!”稍稍再敲打一番,“自己的脑袋自己别着,不该说的别让孤在外处听到风声。”知秋畏缩地应了是。
对于楚嫣所可能留下的心理阴影,玄景倒完全没放在心上,这种艳事在宫廷绝对算不上什么,或迟或晚,或多或少,都要主动或被动地经历或围观。想他小时候也不少撞见过侍卫宫女偷换,也没有什么。不过他倒没撞见过自己母亲与父皇的好事,大概是邓夫人生下他后在宫廷之内也算年老色衰,承恩日浅。如今楚嫣年纪又小,他想着定不多久就忘了。
但玄景如今也不懂得爱情与做爱的区别,尤其对于楚嫣来说,他可是在幼小的年纪一片空白的人生中撞见了一场对于他来说涉及帝王与他最喜爱的夫子的顶级欲望盛筵,而玄景所曾遇见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而已。
一段时间以后,事情看起来也正如玄景所预料的一样,楚嫣仿佛淡忘了那件事,事情又慢慢恢复了正轨,只不过楚嫣再也不会或早或晚地赖在周夫子处。有些以为遗忘的事从来不曾忘记,只是未曾想起而已。
转眼玄景已十五岁,随着年纪的越来越大,玄景需要处理的事情,用人经世所需要学习的谋略与智慧也越来越多,而楚嫣也已经近八岁,正是贪眠发育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日子里,楚嫣晚上早早爬到床上睡觉,等到一觉醒来时玄景也早早起床。
这天,楚嫣也像往常一样在玄景案边等得困意袭来很是迷糊再也睁不开眼时,才舍得挪开身子像卧室移去。没有注意到被子里隆起的形状,楚嫣只身着中衣掀开被子就准备爬床时,却被一片白花花的肉体闪花了眼,只见里面正蜷缩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全身裸着,还有些瑟瑟发抖。楚嫣瞬间有些惊着了,迅速奔到玄景面前,拉着他到床前指着床上的少女,惊骇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玄景迅速将被子又给盖上,带着些莫名的气愤喊道,“云冬!”玄景身边有四名得力的侍从,名春、祈夏、知秋、云冬,年纪皆比玄景大几岁,从小就被邓夫人选来侍在玄景身边。名春、祈夏主外,知秋、云冬主内,后来玄景把知秋派在了楚嫣的身边,如今椒风殿内大小事宜一般都由云冬管理。
云冬一见室内情形便直直跪下,稳了心绪沉着道,“这是邓娘娘吩咐下来让殿下晓人事的,奴才也做不得主!”玄景莫名有些烦躁,“给孤送回去,该怎么说你心里清楚,以后莫让孤再看到有第三个人在孤的床上!”
云冬被玄景恼怒的语气弄得有些惶恐,又有些莫名,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急急应了是。实际上玄景很有些心理洁癖,不喜他人近身,所以一般的更衣洗漱都自己处理,更不喜别人睡在自己床上,莫说还是陌生的裸着的女人了,一想到那裸着的肉体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就感到很不舒服。等云冬还未离开,吩咐道,“明日给孤换了床!”
至于楚嫣,最开始也是被莫名的被爬床而已,每到半夜楚嫣便会爬到自己床上,赶他走也只会怯懦地拉着自己的衣衫,那时在玄景看来,楚嫣也只是个幼孩,再加上心中生出些不忍,便就不了了之了。等到如今楚嫣慢慢变大时,玄景早已习惯并忘记了这个问题。
而如今床上的这个陌生少女,即使看起来胴体美好,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但一想到是给自己晓人事,要和陌生女人发生那么亲密的关系,玄景心中就止不住地恶心,还有些无法排遣的恼怒。不管是对陌生人所沾染的世俗气息还是带有性暗示的排斥,都让玄景恼怒不已。而楚嫣那时作为小孩,在玄景看来还是干净的,到如今却是有些默认他是属于自己领域内的意思,带着的也是自己的味道。
经过这一出,楚嫣没了什么睡意,玄景也没心思再用功,便收拾一番与楚嫣在侧室睡下。楚嫣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玄景摸了摸楚嫣的头,问道,“怎么?嫣儿睡不着?”楚嫣有些羞赧,拱到玄景怀里,有些好奇地问道,“景哥哥,什么是晓人事?”玄景听到有些尴尬,有些敷衍道,“和另外一个人做很亲密很亲密的事情后就能晓人事了。”
楚嫣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怎么样才是很亲密很亲密的行为?”玄景心中不禁生出些恶趣味,想逗弄逗弄楚嫣,“你还记得你四岁那年撞见父皇和周夫子然后跑回来捂在被子里那次吗?那时候父皇和周夫子就是在做很亲密很亲密的事。”
楚嫣听得,满脸刷地一下通红,嗫嚅道,“景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啊!”虽然那时候楚嫣才四岁多,但是那一幕却很清晰,即使已不如最初纤毫毕现那个画面,却早已转化成深刻地事件记忆埋在最深处。楚嫣一想到若是玄景要与其他人那般赤裸地抱在一起,就觉得十分难受。虽然他不清楚实际上怎么回事,也许这种情绪也只是小孩子的占有欲而已,有的小孩就不喜欢别人染指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平日楚嫣貌似不属于这种,他的东西他一向还是很大方的。
楚嫣闷闷地说道,“景哥哥,我不想要你和别人做那么亲密的事情。”玄景听得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问道,“为什么?”
楚嫣认真思考了一番,仿佛又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像是被画面刺激到,很是悲愤地说道,“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玄景瞧他那副有些睚眦欲裂,嘟着小嘴的模样,心里很是愉快,因裸女事件的不快瞬间消散了许多。不过如果他想起再问一句,如果楚弥要和别人做很亲密的事情,楚嫣会不会不舒服,那答案想必又会让他郁闷了。
隔日,玄景竟然与楚嫣一道才起,昨晚两人一番折腾,都有些没有睡好,尤其楚嫣,迷糊得紧。但楚嫣不像一般的小孩有起床气,只是在玄景替他穿衣洗漱时还打着瞌睡,不过到吃饭时就会好上许多,毕竟,吃饭对于楚嫣来说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两人才准备一同去学堂,却见轩帝身边的小公公急急忙忙迈着小步子奔来,玄景想到最近听到风声,说周云身体很是不妙,转眼看了看楚嫣,莫非——
13.议亲
只见小公公到玄景面前行礼后喘着气道:“陛下宣五殿下即刻至含元殿。劳殿下跟奴才走一趟了——”玄景有些诧异,难道并非自己所料?
“知秋,带嫣儿先去学堂吧。”如今楚嫣身高才及玄景腰,他有些不舍地拉了拉玄景的衣袖,不太想一个人去上学。一番磨蹭,待玄景赶到含元殿时,只见几个兄弟除了最小的玄湛并不在,一股脑地全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玄景向轩帝行了跪拜礼,便也一并跪在那。轩帝未及搭理他,愤怒地将案上的茶杯掷到太子跟前,茶水溅了太子一身,地毯上和太子衣襟上不断地冒着热气,厉王子跪在太子身边不禁瑟瑟发抖。那茶杯盖一骨碌转到鲁王子跟前,瞧他平日一副胆气十足的模样,此时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身为一国太子,不知经世济民,只谋蝇营狗苟之道,如何担得起我苍玄国苍生!从今日起,你给朕呆在启明殿里思过,待何时反省好就何时再出来!”轩帝克制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怒意,那话也说得十分严厉,众人都有些噤若寒蝉。玄景也很少见父皇这般,早熟是一回事,但他心里对轩帝还很是敬畏,虽然觉得他父皇说得很对,太子那人,看着温文有礼,实际上满是小肚鸡肠,成不了大格局,不过陈家势大,他父皇才等到如今,照这情势,陈家也扑腾不了多少日子了。
玄幽一向很有些超然于物外的意思,这时候几个兄弟也指望不上他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了。玄景有时也很奇怪,玄幽外祖乃驻边大将,武夫一枚,他几兄弟也没一人这般,偏偏就养成了这么一枚奇葩。玄景自己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呢,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身先士卒吧!
他低垂着头,拿眼神瞅了瞅鲁王子,蓦然发现好几道视线和自己做出了一样的选择。玄鲁平日最得冯太后宠爱,母亲又是冯太后嫡亲侄女,即使是他父皇,也不能拿他撒气,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玄鲁接收到几兄弟或恳切或怂恿的视线,没办法也只能拿出我不入地狱谁不入地狱的勇气道,“父皇息怒,太子兄长一直以来秉身以礼,这次也只是一时失察,还望父皇宽恕。”
悯王子也小心翼翼地趋伏在地,恳切道,“还望父皇宽恕。”几位殿下见此势也此起彼伏地夹杂道,“望父皇息怒!”
轩帝本来即觉得太子有些优柔,并非帝王的理想人选,而陈皇后闺中多被宠溺,行事有些任性不知好歹,若非陈家势大,三世卿相,也不必忍耐至今。把几个儿子一起叫过来,也不过是杀鸡儆猴,更多地是敲打几位殿下身后那些不安分的女人。不过如此当众扫了太子的颜面,稍微聪明一点的即能从中嗅到不寻常的意思。
而邓夫人显然是其中一人。玄景才离了含元殿,便被邓夫人派人唤去了苣若宫,他舅舅邓允也恰在那。玄景与母妃和邓允见过礼,邓夫人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笑道:“我恰才与你舅舅商量,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你选门好些的亲事了。”
玄景瞬时有些呆愣,讷讷道:“母妃,孩儿如今才十五!”邓夫人见儿子这般受惊吓的模样倒笑了起来,“如今也才是给你着眼瞧着呐,快的话先定下,过个一两年再成亲也不迟,慢的话等选好说媒六礼也要磨蹭好久呢!早作准备早好呐!”
玄景不禁很是气闷,心想无非是趁如今非常之时多添些筹码罢了。不等他有何反应,便只听邓夫人继续道,“我瞧马家那女儿挺不错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听说小小年纪便饱读诗书,出身大家,自是识大体的。”
“母妃难道就不怕惹来忌惮?!如此明显讨好太后之举,也不怕弄巧成拙!再说马家有自己嫡亲的外孙,倒为何要与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站在一边?!父皇平日最厌后妃皇子钻营了,惹得父皇不悦,母妃也只不过是舍本逐末而已!”
邓夫人听得儿子驳斥不以为忤,倒好好地思索起来,“既然景儿心中这般明白,母妃也就与你敞开就好了。太后年纪虽大,心中却不糊涂,鲁殿下是个什么气候,她心中是最清楚不过。若你娶了马家女儿,不仅能延续马氏一族的富贵,连鲁殿下反倒也安全些,想来太后并不会不乐意。你最后说的倒有些道理,帝王的属意倒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的忌惮,有的人根本无暇顾及,有的人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吧。”邓夫人看看邓允,问道,“不知允弟意见怎么样?”
邓允掌管邓家生意,平日便行事洒脱不羁,又自幼被邓夫人带大,在长姐面前很是随意,瞧玄景那模样便知他不乐意。虽向来邓夫人有何想法和愿望他都全力支持,但从秉性来说还是更像他父亲,骨子里带着的是商贾性子,又夹杂着几分江湖人的爽气,对政治权力不像他母亲和长姐那般执着。他自看出外甥不乐意的态度,便顺水推舟道,“景儿所言言之有理,如今形势微妙,还是低调谨慎为好。成亲之事并不急于一时,那马家的女儿也才不到十岁呢,这几年又不会飞了,急什么——”
玄景得知那女孩的年纪,不禁很是无语,不过她母亲向来这般有些不择手段,打十岁的女孩主意自然也不是太过分了。
邓允见邓夫人不知还思索着什么,便试图转移话题到,“阿姐,其实弟弟来还有一事。”邓夫人挑挑眉,示意邓允继续,“喜儿最近在家缠得我不行,非要进宫给景儿当陪读,弟弟抵不过,便来向你求个恩典罢了。”
邓夫人听着不禁笑了起来,“我当什么事,改日给陛下说一声罢了。喜儿那孩子我看着心中也喜欢得紧,以后进宫常在跟前也亲热高兴。不过,喜儿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想进宫做陪读呢?”
“姐姐有所不知,自上次喜儿在宫中见到景儿的小陪读后,就喜欢得不行,经常闹着要进宫找那小陪读玩。你也知道,喜儿在家中被宠得不行,那时年纪还小,便哄了他等他长大后就如他所愿,本以为小孩忘性大,不想近日他又缠了起来,便依了他。”其实邓夫人心里也明白,这弟弟向来对他亲厚,喜儿稍大也迟早会送到玄景身边作陪读,一来培养感情,二来既是邓允的表态也是玄景将来的一大助力。不想其中还有这般趣事,便也笑笑了事。但玄景听着却眉宇跳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久轩帝即允了邓喜儿入宫作陪读之事,还把这当趣闻说与周云听。周云近年来身体每况日下,除了楚嫣让他开怀以外,便也很少有事让他觉得那般单纯了。轩帝虽对他也很好,情深意重的样子,但有时候,情人之间,尤其是帝王与情人之间的事情,总不会那么单纯地一直快乐着。
轩帝也知道周云看起来云淡风轻、平静风流似飘离于世一般,实际上却是个心思重的性子。按说当年那毒,虽不能根除,也不会让他这般日益病笃,应该也是那心思重的原因让他总有些恹恹的。有时候他还真挺羡慕楚嫣那小屁孩,能和周云之间这般单纯亲密。他自是知道周云有些把这小屁孩当亲生儿子般的意思,谁让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娶妻生子,而那小屁孩又那么会在他面前卖乖讨好!不过那小屁孩还算有眼色也从没碍他的事,倒也乐得如此。谁知道楚嫣实际上根本没那个眼力见,只不过事有凑巧而已。这么多年,周云过的日子也淡,这么点牵挂,轩帝自是无不从讨好周云的角度对楚嫣也十分照顾。
邓喜儿很快即入了学堂作陪读,不过与其说他给玄景作陪读,倒不如说他给楚嫣作陪读。不管上课还是随扬夫子去藏书阁都在一处,自他来后,便好像突然发现楚嫣长大的事实一般,也就不能再在上午李夫子讲课时与玄景坐在一处了,便在玄景的旁边隔着条小走廊腾了个座位,邓喜儿就坐在楚嫣前面。只要一有空闲,楚嫣便被邓喜儿缠住,根本没精力觉得不习惯,只有玄景一个人老在那里有些不习惯还莫名地有些失落。
下午一起呆在扬夫子处时,楚嫣觉得比往日还热闹了些。邓喜儿脑袋灵活,学东西很快,在家中也上过蒙学,跟上楚嫣的节奏一点也不费力。现在邓喜儿更是出落得跟个小金童般,人见人爱,除了玄景,总觉得这个表弟太伶俐,而且对自己有些微微的敌意。
楚嫣下午还是定时会去周云处,轩帝保险起见,并未让邓喜儿也去,毕竟情势不同,邓氏姐弟在他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最初邓喜儿知道楚嫣就住在椒风殿内,也闹着要住到椒风殿去,不过邓老夫人年纪大了,舍不得孙儿,再加上皇宫之内总不是省心的地方,便也没如了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