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燃感受到这个男人微有些粗糙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之前的记忆如过马灯一样疯狂的闯入了自己的脑海中。
他觉得一阵寒气从衣角钻了进来，便微微躲过他的抚摸，滑下身钻进了被子里。
沈毅稍滞。
“你在发烧。”沈毅很快就回过神陈述已知的事实，“听送你来医院的人说，你是在安街胡同晕倒的，可那里是去超
市的反方向。”
肖燃没有说话。
“你头上起了一个包，还掉了皮，整个都肿起来了，你是不是遇到抢劫了？”
肖燃摇摇头，却依旧一声未吭。
“小燃……”沈毅无奈的在他背过去的身后说道，“你从临诚寺回来就变得很奇怪，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肖燃闭上了眼睛，随后在寂静了很久之后，才慢慢转过身看着他：“沈毅，你没有什么事情在骗我，对吧？”
沈毅愣了愣。
肖燃扬起笑容，就好像没有生病一样，如果忽略他脸颊边的那两抹不自然的潮红的话：“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现在
告诉我，我不会在乎的，也不会生气。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你在说什么？”沈毅不知为何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能看到肖燃清澈的眼睛里映衬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我是说真的，沈毅，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在瞒我，现在跟我讲，我发誓绝对不会生气的……一点都不会……”肖燃拉
住沈毅的胳膊，语气中带着羸弱的祈求。
沈毅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肖燃，他从来不会像这样的服软，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感觉痛苦的事情，他要么会把众人
隔绝到自己世界之外，要么就是竖起浑身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否则见谁扎谁。却无论如何也都从未如今天这般只
剩下满满的恳求。
沈毅感觉到了不对，在临诚寺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似乎马上就要猜到了答案，但只是回避般的把那个呼之欲出的答
案忽略掉了。
“小燃，你现在该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知道么？”
沈毅的语气还是像每次他出事的时候那样温柔的安抚，可是肖燃抓住他的手却慢慢的松下来，滑到了被子上。
他没有向以前一样听话的躺下去，只是微垂着头，一动不动。
“小燃？”
肖燃抬起头，两眼无光，嘴角却依旧勾着：“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沈毅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能告诉我，你重生的方法么？”
沈毅伸出去的手，顿时僵硬在了空中。随后掩饰的笑了笑：“傻瓜，你还在生病，想这些做什么？”
“沈毅。”肖燃只是叫他的名字，却没有了后文。
沈毅缩回手，眼神微微闪躲。
“我很快，很快…… 就会死么……”肖燃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嘴唇都在颤抖，“因为，你重生的方法是要附身在我身
上，对么？”
沈毅的瞳孔猛缩。
肖燃接下来却又矛盾的苦笑自责的摇摇头：“这是假的对吧？我真是太傻了，什么德诚法师…… 这种话都能信……真
是白受高等教育了…… 我……”
话语停住在嘴边，因为他在抬头的瞬间，清楚的看到了面前男人的神情，顿时僵住了整个身躯。
“喂…… 你告诉我啊，这是假的，我刚刚说的都是在瞎说，对不对？”肖燃小心翼翼的、一字一顿的问道。
然而，沈毅没有作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 他突然再说不出一句话了。所有的隐瞒、欺骗、谎言全部都卡在了
自己的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肖燃愣愣的看着他，不敢置信的茫然的摇着头……
直到很久，他的嘴角才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的眼里染满了浓烈的绝望：“原来，是真的。”
这个人，虽然只是一只飘忽不定的幽灵，但是对他来说仿佛是天降的神邸，曾经赐予了他全部的力量，以及活下去的
动力……
可是现在就像他曾经不断不断累高的宝塔突然被人抽去了地基，在顷刻之间，轰隆一声，他似乎能听到背后倒塌的巨
响。
肖燃慢慢把身体整个缩进了被子里，连人带脑袋……
“小燃……”沈毅无措，“先出来，好不好？”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被床上的被褥包裹住的一动不动、毫无声响的人。
很久很久之后，沈毅才听到他的声音从被子里沉闷且沙哑的传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毅不再说话……
“你照亮了我的天，把我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我应该感谢你。所以，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个人必
须是你。”肖燃沙哑着声音在被子里兀自说着，“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就算我知道了真相，我还是会留你在身
边，让你取走我的性命？咳……咳……”
沈毅在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之时，终于一把把他头上的被子掀开了。
然后，他看到肖燃的眼睛通红着，却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伤心……
肖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沈毅，明明倍感无助，可是却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去颤抖：“你一直都在骗我…… 到最后
都不肯对我说实话…… 沈毅…… 我讨厌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的全身仿佛弛张开了他所有的毒刺，紧紧的包裹住自己，丝毫不让人靠近。
沈毅沉默了很久，才最终垂下眼帘，低声问道：“我走了，你会开心么？”
“我开不开心，你还会在乎？”
“小燃，我知道你再也不相信我了。可是，我爱你，是真的。”
肖燃却只是在凝视他数秒之后，摇了摇头：“对…… 你说对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还在发烧，等病好了再出院，钱我已经在前台交过了。另外你还是继续住在我的那个公寓里，不要搬走。”沈毅
的眼睛里有让人看不透的神色，“这件事情听我的，那里比较安全。”
肖燃捏紧自己拳头，瞥过了眼。
沈毅睫毛微颤，最终吐出一口气，他说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肖燃，然后离开了病房。
肖燃冷淡的神情，在沈毅离开之时，瞬息化为虚有。他拔下吊瓶的针头，光着脚下了地，很凉，和他心里的温度一样
的凉。
他发着高烧，脑子被烧的浑浑噩噩，气虚的理不清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 可是心里的疼痛难以抑制。
肖燃的身体整个软下来，跪坐在地上，睁着眼睛，而眼里的眼泪到底是慢慢的滑了下来。
＊＊＊＊＊＊
门外，明柯静静的站在那里。
“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
沈毅一步一步的往前稳步前行：“我只是不知道……哪样更好。”
“什么意思……”明柯不解。
“我说不出口，告诉他既定的死期。”
“所以你宁愿他这样误解你？”
“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和知道自己只是有可能会被人害死，到底哪样更让人绝望？”
明柯苦笑的摇摇头：“那不一样…… 不过幸好，这样看来肖燃并没有那么爱你，或许……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沈毅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病房走廊，眼睛里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什么东西，他的眼神似乎愈加坚定。
那是一种明柯看不懂的，固执的坚定。
第四十一章
肖燃退了病房，买了些退烧药直接回家了。
打开曾经熟悉的房门，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沈毅他…… 真的没有回来。
肖燃关好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的看着地板出了神。
他的世界，终究变得天翻地覆了。
这骤然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必须好好地把它们一一理清楚，可是脑子却始终乱的像一锅粥。
肖燃在医院不管不顾炸起的气火，到了此刻已经只剩下麻木。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一个人想要重生怎么可能是这么想当然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不是么，想要得到什么，便就要付
出与之相等的代价。
寂静到近乎恐怖的空间里，肖燃脑中闪现的都是这四年的情景。
沈毅……
为什么，我很难相信你只是一个来索命的恶魔呢。肖燃伸出手默默的捂住了眼睛。
沈毅在外面待了整整一夜，他知道肖燃退了病房，明明还在发烧，沈毅心里很担心，却在迈出脚步想要去到他身边的
时候顿住了脚步。
事情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彻底暴露了。沈毅曾经以为这件事情会瞒上很久很久，久到肖燃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宁愿肖燃永远都不要知道。
曾经，他是有选择的。
在他死后变成一抹灵魂的时候，潜度使明柯给了他两条路。
“沈毅，你已经死了。要知道人死本是不可能复生的，但是因为时间摆渡钟出了差错，所以你在生死簿上的死亡时间
其实并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很不幸，这一次是在你的身上。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跳下轮回司，忘记现世的一切投胎转世；第二个，重生，只是这重生需
要你付出一些代价。”
“第二个。”
“你要知道，选择了第二个就不能再做更改，否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你想要重生，却不是本质意义上的旧
体重生，而是用另一个人的肉体寄托于你的灵魂。
“他迟早会死的，这是他既定的命运。而你要付出的便是，你的时间和陪伴。
“沈毅，有一点我需要警告你。或许，他对你来说不过只是个陌生人，并且应该直至死亡来临都不会知道这只是你为
了重生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你们也有可能会因此成为很好的朋友，也有可能会有兄弟的羁绊。但无论如何你都
不需要多余的同情，因为你会活下来，而他会死，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做好
选择这条路的准备了么？”
“嗯，我必须活下来。”
沈毅站在黑夜中，一切不过是命运的一场局。那时的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从来都是热面冷心的他，
根本不在乎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哪怕自己需要他的身体。反正都是要死，为何自己不能物尽其用？而他自己也本不该
死，不是么？没错，这就是他一开始最真实的想法。而现在，他对他的好，却早已不知在何时变了质，他从未想过自
己会爱上自己的宿主，可现在事情发生了，他已经别无选择。
早在肖燃差点儿死在三弟的手下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他给明柯的承诺可能真的无法兑现了。他和肖燃之间仿佛有
一条看不见的线，日落潮汐、光阴荏苒间，彼此牵绊，彼此缠绕，似乎在上一世就已经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开车去了临诚寺。
门外只有一个身着素衣的小和尚在用一把大笤帚清扫着外围掉落的树叶。
沈毅进不去这里，便走到那个小和尚面前问道：“小师傅，请问你们这里是否有一个叫德诚法师的人？”
小和尚停下手中的动作木讷的点点头：“是的。”
“我有些事情找他，能不能请小师傅帮我进去叫他出来一下？”
小和尚面露难色，然后摇摇头：“德诚法师昨天就离开这里回木遥山闭关去了。”
沈毅犹豫片刻，看向肖燃所在的方向……
木遥山不在T市，要去那里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但也只是几秒钟他便打定了主意。
他走向自己的车，正要打开车门……
“你要去哪里？”明柯出现在他面前问道，沈毅早已习惯他这样的出场方式，丝毫没有惊讶。
他回答道：“去找德诚法师。”
“你找他做什么？”
“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我所知道，并能通晰一切的人，虽然有些地方略有出入，但或许……”沈毅垂下眼帘。
“沈毅你到底在想什么？”明柯眯起了眼睛。
“我，想要救活他。”
明柯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救活他。”
明柯愣了半晌，便嗤嗤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生死簿上清清楚楚的
写着肖燃的死期，你现在所想要做的只用四个字形容就够了，那就是痴心妄想！”
“就算是不可能，我也要一试。”沈毅的语气趋近于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重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这世间每个人想复生就复生，想重生就重生，那么这世界必会大乱！你的生死簿出错
了，这是唯一能够补救的办法，如果你不用他的身体，那么你自然活不成，而他，也是一样。因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
就注定了，他会在那个时间死去！”
“我说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要去尝试。”
明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你果然已经忘记你曾经的话了，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忘记重生守则。”
“我很抱歉，明柯。”
明柯的眼睛里闪现着某种情绪，压抑在心里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我一直有个疑问。”沈毅紧紧的盯着他问道，“你说过你作为潜度使整整五十年，那么这五十年里就真的没有和宿
主相爱的先例么？”
明柯好笑的反问：“你以为这世界会有那么多的同性恋么？和你一样的情况本来就少之又少，而灵体和宿主又都是同
性，那么相爱的几率几乎为0…… 只是说来也巧，我所经历的这五十年来，除了你们，的确还有一对。”明柯的表情
很是不自然。
“那他们……”
“他们啊…… 已经没有未来了，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沈毅低头笑了笑，只是这笑里隐藏着深深的悲哀，他对明柯说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对我来说，重生的代价不仅
仅只是时间和陪伴……还有，失去。…… 失去我有。”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冲击在了明柯的心上。
失去我有。
明柯睫毛微颤的闭了闭眼。
失去我有啊…… 是了，每一个故事在开端的时候就一定有个注定的结局，那么他的呢？……
明柯睁开眼，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等的那个人是谁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沈毅不解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起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