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踏出一步，身边景物却似斗转星移，从宫殿来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
俯在地上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对着他的青年。
清冷的月光撒在青年身上，惹的那原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添一股孱弱之感，让人禁不住想要拥他在怀中，万分怜惜。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人踱步林中，步履沉稳，气息匀称，虽还年少却已然看得出将来必有大将之才。
青年没有回头，声音清清冷冷的好似从远处飘来。
“少将军一家忠肝义胆，为我朝效力百余年，赫赫战功无数，为何肯与在下结盟？”
“我朝气数已尽，非天命而皆人为，如若不能造福于百姓，这朝廷要来有何用？”
“一朝为臣，少将军何以让在下相信汝之所言？”
“明日狩猎，便知分晓。”
隔日猎场上，太子昌吉孤身一人犯险林中为补灵狐不幸命丧于二皇子昌鄂箭下，帝闻之惊愕一病不起。
顾商仔细一看，躺在地上被一箭穿心的人，可不就是那日嚣张跋扈拿着马鞭抽打少年的那位，而射出箭后吓得堕马摔伤的不也是那群起哄的纨绔之一。
眼前事物飞转，还未回过神来之时顾商已身处千军万马之中。
还是那个熟悉的青年，如今虽是满身血腥却犹如泥潭中的白莲，洁立与天地间。
“今日一战若不能归来，还请公子将傅某尸体带回家中交予老父，傅某从未忘记祖宗典训，克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少将军何出此言，如若今日战败，在下自是会自刎于当场以祀我死去的千万将士之魂，何以会苟延残喘偷生于世。”
“好，傅某自当竭尽全力，只为公子一战！”
顾商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的看着那身穿银色铠甲的青年将军策马奔入敌军群中，挥刀砍向靠近他的敌人。从白昼到黄昏，血红的晚霞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生命如草芥被丢弃。
终于，当敌军的帅旗被斩断，首领被斩首挂于战车顶上时，远处那个一直紧握双手甚至连指甲刺破皮肤也感觉不到疼痛的人，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大殿上，那个青年一生明黄，贵气逼人。
大殿下，少年将军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傅将军，这万里江山孤且记得其中有你一份。”
“臣谨记！”
还是那个大殿上，青年已长出了须髯，面容也不似当初那般稚嫩，一股威严感由内而发，震慑的
大殿下跪拜的数人不禁两股战战。
“陛下，傅将军功高盖主不可不防啊！”
“陛下，傅氏族人骄奢氵壬逸，祸乱朝政，其罪该诛！”
“陛下，外戚干政天下将不保啊！”
“陛下，臣等以死进谏，求陛下处置傅氏乱党！”
……
“闭嘴！孤王之事岂容尔等胡言！”
顾商跟着身着黄袍的人踏出大殿，却是一瞬来到了那个曾经冷冷清清的宫殿前。
将军褪去了一身铠甲，连年征战旧疾无数的他身姿已不在挺拔，斜斜的依靠在石桌椅上，一壶清酒已去了一大半。
“陛下可是来取臣性命的？”
黄袍之人抿着唇，语带微愠，“孤从未想过。”
将军一笑，自斟酒一杯，向着他道，“蜀地的竹叶青，陛下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昔年曾与君共饮结盟，誓天下为万民。”黄袍之人倾身倒下一杯，正欲饮时却被将军拦了下来。
“可惜，陛下不曾记得了，当日也是这竹叶青，引的嘴馋的小屁猴儿掉进了蜀都王宫的花园中，让正在偷偷喝酒小王子抓了个正着。”将军将酒一饮而尽，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的苦涩。
黄袍之人一愣，随即缓缓坐下，与之对视片刻后垂下眼眸道，“孤从未忘记，只是他日之事，不愿再记起。”
将军闻言嘴角笑意渐深，只是那蜿蜒而下的猩红刺痛了那人的双目，顾不得惹上一身污迹，那人上前将摇摇欲坠的将军抱入怀中，拂去血迹的手指有些颤抖，“你这又是何必……孤答应过这江山有你一半，自是会护你周全。”
将军摇了摇头，“我不愿与你为难。”
黄袍之人将他紧紧搂住，贴着将军的耳畔低声道，“我知道，你总是向着我的。”
将军满是老茧的糙手附上那沾满自己血水的纤纤细手，十指相扣，“如若有来生，我会早些寻到你，别让你受那么多的苦。”
闻言，黄袍之人反手握住，“如若有来生，还是由我来寻你吧，把这一世欠的，都还给你。”
“这样，也好……”声音渐远，将军一双星眸迷茫的望向远方而后永远的失去了焦点，沉沉的睡去。
“顾医生……顾医生……”
顾商揉了揉眼睛，迷茫了数秒，有些回不过神来，待看清眼前抱着一堆资料一脸担忧的小姑娘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里是警局。
“顾医生，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再休息几天，反正你的休假还没结束，不如……”
“不用。刚刚就是有点儿困了，打了个盹儿。”顾商摇头拒绝了姑娘的好意，“老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工作起来还好些。”
因为前些日子法医科长有意无意的提醒，整个法医科都默默脑补了顾商失恋后黯然疗伤的景象，所以提前两天销假回到工作岗位的他自然是收到许多不寻常的关注。
小姑娘本想安慰几句，但是一看冰山美人那模样赶忙又换了份说辞，留下一句让顾商莫名其妙的话，小姑娘就一溜烟的跑了，“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顾医生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额？”顾商苦笑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已经好些日子都睡的不好的顾商有些头疼。曾经做过心里治疗而丧失做梦能力的自己，突然又开始做梦了，甚至是做一些断断续续的，看起来毫无联系却又分外熟悉的像是回忆的梦。
顾商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找一趟姜瑜了。
正想着，抬手一看腕表上的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顾商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外套，便朝着前头的警局办公室走去。
“曲靖，你不是说下午送资料过来，怎么这会儿都还没送来。”刚走近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顾商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正嘟囔着什么话的曲靖，高声问了出来。
“啊！我给忘了！”经这一提醒，曲靖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急匆匆的跑回自己桌子上，翻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文档给递了过去。“抱歉抱歉，刚刚出了点急事儿所以给忘了，顾医生不好意思啊……这是根据之前你给我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查出的资料。”
顾商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了办公室，刚想说没事儿，却在注意到苏雨幕打开的办公室门的时候楞了一愣，而后僵硬的转过头，“嗯，那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顾医生你认识这个人吗？”曲靖见顾商要走，赶忙给拦住了。
“不算认识，一面之缘。”顾商皱着眉头，想了起那晚恶劣的回忆。
“那他是欠你钱嘛？如果真是那就惨了。”曲靖提溜着眼睛转了一圈，“这人说来也真是倒霉，就前两天因为醉酒驾驶被交警那边抓了，结果检查车子的时候发现车上另外一个人身上居然藏有大量的违禁毐品，那数目足够给吃十来颗‘花生米’了。”
“本来以为他是个好人帮我付了房钱，没想到他的钱倒是这样来的啊……”顾商也不是不懂曲靖话里的意思，顺着弯儿就转走了。
“那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这种只见过一次的人。”
“嗯，也是。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顾商想了想，既然那人已经这样了他也没必要追究了。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却被刚进门的葛虎拦住了去路。
“哎，老大我说这什么意思，我这蹲着韩益家好多天了，你突然一通电话就叫我撤了，逗我玩呢？”葛虎个儿大，声音也大，大嗓门儿一喊原本还在屋里的几个人便应着走了出来。
“额……大个儿这个事儿已经交给交通队那边了。”曲靖干嘛迎上去解释，却见葛虎一脸怒气的模样一时间也噎住，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查了好几天，这边一通电话就叫人撤了，这事儿搁谁也会不痛快。
“抱歉，都是我不好，开车的时候茬了神，所以出了车祸。”声音来自门口，葛虎的背后一人走了出来，看方向是从范局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说话的人声线低沉却又清晰，听起来便给人一副很友好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说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一旁的苏雨幕后，便气势全开，将周围的人都压的全身紧绷，“前几天刚醒来身体还不方便，所以没来得及上警局撤案，以至耽搁了诸位这几天为我的案子忙里忙外。不如这样，今天正好各位都在，不如就由我林轩做东，大家一起吃顿便饭，以表感谢。”
顾商听着这声音整个人一愣，卡在门口要出的步伐有些不尴不尬。
好在还有个曲靖搭话，“对对对，有什么咱们饭桌上说，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林凡同志！”
林凡一看曲靖递过来的眼神，立马扑上去揽住葛虎的肩膀，“我到局里这么久也没跟大家吃过一顿饭，今天兄弟几个一起去搓一顿。”
“噢！好，吃饭！”葛虎被林凡私底下的小动作搞的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点头。
这边苏雨幕见着这情景，顿时一阵头疼，瞧着顾商那黑得快赶上锅底的脸色，赶紧接过了话头，“顾医生这是过来送资料的？”
“嗯，已经送到了，正准备要走。”顾商尴尬的看了眼苏雨幕的方向。
“那……”苏雨幕正想说那路上小心，却被一旁的林轩截了话语。
“那相请不如偶遇”林轩上前几步走到顾商面前，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我叫林轩。”
“你好。”顾商愣住，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应了句你好，那一瞬间的记忆与多年前重合，也是这么一个人，潇洒姿意的向他走来，而后带了些陌生与疏离的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林轩。”
看见顾商的愣神，苏雨幕赶紧拍了下已经看傻了的林凡的肩膀，而后反应过来的林凡赶忙道，“哥，顾医生可是法医科的大法医，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的，怎么有空陪我们呢。也就是你这事儿范局才给我们放了半天假，要不你平时打电话我什么时候不都在工作了？”
“抱歉，是我疏忽了。”林轩礼貌的一笑，“那有机会的话还请顾医生赏脸，本人对医学方面的还是很感兴趣的。”
顾商讷讷的回应了几句，便被林凡找到借口带了出去，只是才走出几步，便眉目一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
林凡立马举手投降，“我发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两天我哥醒过来突然就什么人也不记得了，虽然经历过什么事儿他都知道，只是一到人身上就对不上号了。”
“只是不记得人？”顾商疑惑。
“他连我这个弟弟都不记得了，好说歹说才相信的了我是他弟弟。”林凡苦着脸哭诉。
顾商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低的道，“这样也好……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林凡泄气的一点头。
在谁也没看到的时候，林轩望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嘴角微微的翘起，眼神里是足以将人点燃的炽热。
如果破镜无法重圆，那就将它整个融掉重塑一个。
如果人生无法重启，那就让过去都成为泡影。
第四章：南柯一梦
Chapter 1
城市中心，秋末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射在大地上。
下午三点，从高档办公楼里走出来的白领们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围坐在褐色的小阳伞下，享受着难得午后闲适时光。
一家装璜别致的英式咖啡厅的一角，一个身着浅灰色休闲服的男子正端着一杯热可可，一边看着手上的杂志一便轻轻的啜上一小口，姿势随意却又透着几分优雅。
“叮铃铃……”门口的风铃随着开门的推动响了起来，男子抬头看了眼来人，随即伸手挥了挥，“这里……”。
进门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配着深蓝色牛仔裤，简单又随性。瞧见男子所在的位置他并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提声回了句稍等，而后着急的朝着柜台而去。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一手拿着个充电线头，一手拎着个小盒子朝男子的方向走去。
“抱歉，刚从现场回来手机没电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挪动位置找了个插头将充电线头插了上去。
“没事儿，工作要紧。”好整以暇的看着男人忙碌了一会儿将手机充好电，朝男人打趣道，“苏大警官果然是人民的好公仆。”
苏雨幕笑了笑，“哪儿比的上我们陆老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厉害。”
闻言被称作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陆离也笑了起来，窗外的阳光恰好投射在他侧脸上，那双明眸好似缀满了阳光，暖到人心里。“看起来心情不错，已经走出来了？”
“嗯，都过去了。”苏雨幕知道他提的是谁，随即点了点头。
“我还当你还要花多久才过得去那个坎，我认识的苏雨幕可不是那么经不起打击的人。”
“陆师兄说笑了，我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被难住的时候。”苏雨幕侧头看了眼正在充电的手机，而后转过话题道，“倒是师兄，比起前些日子来精神多了。”
“不再苦求那些有的没的，自然不再每天苦着脸了。”
陆离的话让苏雨幕一愣，而后舒展了下腰身，看似随意的向后一靠，问道，“放下了？”
“嗯，放下了。”陆离自嘲一笑，“这次他惹了不该惹的人，不放下也得放下了。”
陆离是大苏雨幕两届的师兄，军事雷达指挥系。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校内的小规模军事演戏上，虽然不同系，不过一个是智商爆表，一个是武力超群，同是军校风云人物的两人却是早就互闻大名，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架势。
索性两位天之骄子合作十分默契，一个靠计谋将敌方耍的团团转，一个靠武力打的敌方落花流水，从那以后两人便成了相交好友。
陆离毕业后选择继续深造，原本只准备读到研究生便准备转到军区去历练的他因为交往了一位本地做平面模特儿的恋人，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获取军功的机会，选择了留校读博并兼任本科导师。
那时候苏雨幕的评价是，“傻透了”。
可如果不是诸折的事，苏雨幕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他当做良师益友的师兄竟然也曾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
只是，不比诸折的执着，陆离在意识到苏雨幕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后便毅然放弃了那份尚且朦胧的感情，全心全意的将他当做相交的好友。
后来陆离再提到时也只是玩笑似的说，“苏雨幕，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么耀眼，让人难以企及。所以，我选择了握的住感情。”
只是这份感情在坚持了五年之后如今也成了往事，过往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