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白也不过是个小骗子而已!居然为了他那么失态!
可是他平时到底住在哪里呢?既然是司玄的弟弟,说不定就被司玄藏在附近,即使不是,这座山上也肯定留有亦白的一席之地。
时旭兴奋地抖了抖毛,舔了舔爪子,欢快地把自己融入夜色中,踏着风在山上搜寻起亦白的踪迹来。
亦白!亦白!亦白!
然而跑着跑着,他又突然犹疑起来,渐渐停下脚步。
他印象中的亦白,是个单纯的吃货,虽然于修炼上勤奋异常,但为人过于简单,又因为银狐的身份饱受歧视,他不忍心让这样的亦白去面对风雨,就固执地把亦白护在怀里,违背了当年的约定。
但那并不是真的亦白。如果单纯的性格与爱慕的眼神全是伪装,那么他实际上,并不认识真正的亦白。
司玄说得对,他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象。他应该忘记这段感情,从心魔中走出来,去遇见下一个爱情。
然后他瞟到了一抹银色。
狮子不能自控地向那抹银色追逐而去。他抬起头,只见亦白站在一棵巨树的顶端,银色的头发在月色下随风起舞,九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身后摆成一个扇面。
这一瞬间时旭所有的怀疑、决心和愤怒“呯呯呯”地碎裂,脑海中只剩下了“亦白”两个字。
他几乎就要扑上去了。和刚才不同,现在的亦白表情有点小小的羞涩,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那是装出来的,也许亦白又突然有了什么目的——可是管他的,他就是喜欢!
“刚才哥哥说,以后没有梅花炖鸡了。”
你要多少梅花炖鸡我都给!但是司玄的份我是不会让步的!
“时旭,那是我跟清姐姐——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她吧——的最后一点联系了。我知道我这样身份的狐狸是不配娶狮族的长公主的,可我就是爱她。”
啥。
清姐姐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是指……时清姑姑吧……那可是我姑啊……
“我知道我之前把话说重了点……时旭,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但是我的爱情,只属于会做梅花炖鸡的清姐姐。”
为什么这个理由无法反驳。
“对不起,骗了你。”狐狸从树顶跳下来摸了摸狮子的脑袋,“我不想你入魔。你可是清姐姐唯一的侄子……”
时旭转身跑了。
“阿玄!阿玄!阿玄!”
时旭像炮弹一样冲进司玄的宫殿,差点撞坏蛇太子的大门。好一会儿司玄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我还以为你得有相当一段时间不理我了呢,阿旭,怎么了?”
“亦白喜欢我姑姑?!”他变回人形,抓住司玄的衣领,“你从来没提过!”
“这属于弟弟的小隐私,我只知道他喜欢的不是你……”
“可是爱上我姑姑也太奇怪,太奇怪了!虽然对亦白来说也不那么奇怪但还是很奇怪!”
“所以到底是奇怪还是不奇怪呢?”
“有什么关系?要么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简直是个笑话!大笑话!如果是假的,那他就还是在骗我!我还是个笑话!他就那么讨厌我吗?!”时旭沮丧地推开司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过,我现在已经是个大笑话了。”
“阿旭?”司玄凑上前去观察时旭的额头,悲惨地发现黑气又浓厚了一点,“别想亦白了,好吗?我费尽口舌说服他来见你可不是为了看你越陷越深的。”
“我决定学习如何做梅花炖鸡。”
“阿旭?!我猜这不是为了我?”
“你负责试吃,直到我的手艺达到我姑以上的水准。”
“这会死蛇的!阿旭你不能这样!说好的一百一十年零六十三天没有梅花炖鸡呢!”
“就这样决定了。再见,我要去见我姑姑。”
“阿旭!阿旭!阿旭——”
“麻烦的……狮子……”司玄捂着额头爬进自己的房间,“死脑筋……”
他打开床头的小册子,一页页翻开。
静心泉,效果:尚可。应长期保持。
陪时旭一起去打捞“亦白”的尸体,效果:差。不要再次尝试。
和时旭一起聊亦白,效果:不明,时好时坏。谨慎对待。
……
他慢慢地翻到最后,用力地把“亮出亦白身份,狠狠打他脸”和“温柔地表示已另有喜欢的人”这两项涂黑。
从外表上看,银狐和白狐其实没多大不同。银狐被单独区分出来,并专门用于送人享乐的最大原因,是这一族天生妖骨不全,修炼之道困难重重。纯种的银狐修到五尾就是传奇,混血的则好些,但九尾依然是银狐无法碰触的极限。
亦白的资质放眼狐族也可称得上一句不错,想来是因为父亲是蛇王的缘故,这也是当初时旭抱他回来的原因。可是银狐毕竟是银狐。时旭私下里请过无数高人来给亦白摸骨,结论都是这孩子毕竟是银狐,妖骨就差上那么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就决定了亦白无法成就九尾。
这曾是亦白的心病。
“姑姑。”
“哎呀,这不是喵子嘛!难得你想起来看姑姑,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不要叫我喵子!”
“喵子多可爱啊!想当年你还是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一逗就打个滚可好玩了!哪像现在,长得就跟你爹似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妖怪在修为跟不上年龄之后就会衰老。时旭的姑姑时清并不怎么重视修行,因而已经是中年妇女的模样。
“我今天见到亦白了。”时旭伸手抚上一棵梅树的树干。在妖力的注入下,朵朵白梅舒展开它们的花瓣,绽出一抹清香。一朵梅花从树上飘落,它的形状就像狮子的爪掌——这就是梅花炖鸡的材料之一,带着时旭醇厚的妖力与爱意,若是自然开放的梅花,再或者换个妖怪来催开梅树,那就不是这个味道,亦白会表示抗议。不过挑剔的小狐狸并不知道梅花炖鸡里的秘密,这是时旭为自己保留的小小浪漫。
猫猫谷里只有一只猫妖,却有一群未开灵智的普通猫咪。这群猫不懂得什么是妖力,也不惧怕妖怪,因此九尾的银狐每次前来,都会被它们团团围住,又抓又挠,却又不能拿这群脆弱的小东西怎么样。
“喵——喵——”
“这可不是给你们的呀,小家伙们,”亦白把手里散发着香味的东西高高举起,用尾巴拦住试图爬到他上的猫咪们,“师父,你也该管管它们啦。”
“又是梅花炖鸡。”猫妖苗灵轻盈地落在亦白面前,“你就不能有点创意吗?鸡有一千零九种做法,你做什么非得把它跟梅花放在一起?”
“鸡有一千零九种做法,我却只对这一种有点研究。”亦白讨好地眨了眨眼睛,“要孝敬师父,自然要用最好的来。可惜我学艺不精,这梅花炖鸡总差着一层意味,若是能从狮王宫中偷出一盅来,定能叫师父再也吃不下别的鸡了。”
“你这狐狸,是心里还记挂着那狮族太子吧?”
“没有的事。”
“这做妖怪啊,要知足。你已经逆天修成了九尾,还要学非猫族学不成的九身之术,这秘籍口决我都教你了,学不会是你种族的错,再怎么讨好我也是没用的。”
九身之术是猫族九命之术的衍生。先修成九命,才能修习九身。分为九身之后,一身一命,每身的修为却与原身相同,是相当逆天的招数。不过即使是猫族,能后天修成九命的也寥寥无几,能学到九身之术的,大多是天生九命的幸运儿。
“我逆得一次天,便忍不住想逆第二次。”
“你就是这一点对我胃口。”苗灵嘻嘻地笑起来,“猫九身之术!”
九个苗灵将亦白团团围住。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闪着绿光的九双猫眼盯住,不过以前这些眼睛里可没有浓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师父?”亦白将九条尾巴摆成一个圆形,各对准一个苗灵,“我拜入猫猫谷以来,不曾伤过一只小猫,不曾动过半个毛球,对你亦尊敬有加,敢问今天徒儿是哪里犯了忌讳,这猫猫谷外又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狐狸的味道?”
“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知道!”
九个苗灵一齐向他攻来。她们的手化成了利爪,上面泛着毒光,那是破一点皮都会麻烦死的剧毒。
亦白将尾巴一收。苗灵的爪子只碰到一个巨大的银毛球,电光火石之间,亦白已出现在包围圈外。不过苗灵熟悉他的招式,早已做好准备,九双爪子一击不成便聚在一起,重重朝地上一抓,顿时整个猫猫谷开始地震,辐射状的裂口里钻出一丛丛滴着毒液的猪笼草来,每一株都大得能吞九个亦白。
亦白捏了个风决逃在空中,但一条尾巴上还是被猪笼草咬了一口,痛得钻心。他身处高空,自然能看到猫猫谷外那些狐兵。这事真是诡异极了——狐族不会在意一条在逃的银狐,而且苗灵认识他已有几十年,没理由现在突然找他麻烦。
“师父,”他装作毒发,躺在妖云上无助地看着逼近的苗灵,“徒儿问心无愧,师父为何突然翻脸无情?”
“倒是我该问你,”苗灵的爪子抵在亦白喉咙口,“狐族的小公主天真烂漫,是我闺蜜唯一的女儿,她闭关五十年,昨天是出关的日子——可是她母亲前去一看,却发现她的小女儿被人活活抽了妖骨,尸体冻在冰里,少说有三十年了!算算日子,那倒是你修成九尾的时候!我本不想探究你一只银狐如何逆得天,就算是抽了只九尾狐的骨修补自己,那也与我无关,可我没料到,你竟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
“这可是冤枉!”亦白大叫起来,“我哪需要抽人妖骨——要抽也不会找一个这么困难的对象!我当初不过八尾,怎么进得去狐族小公主的地盘!”
“你有几斤几两我倒是清楚得很。何况她与时旭指腹为婚,虽然不被时旭承认,也可以算得你情敌……”苗灵的爪子向下按去,然而那个亦白又散成了一团白毛。
“师父如此不信任我,真是令亦白伤心。”银狐出现在猫猫谷边,八条大尾巴——除了被咬伤的那一条——舞动着,把狐兵隔在一旁,“不过亦白这些年来,最擅长的就是逃命,师父想要抓我,也要留得住我才是。”
话音未落,银狐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狐族按照毛色划分家系。然而他们一向有着“贵圈真乱”的传统,血缘早就混乱得无法考证。狐王一家大多是红狐,只是毛色都不太纯正,有的带点橙色,有的夹着棕毛,还有因为外族通婚而显出虎斑豹纹的——比如不幸惨死的狐族小公主胡明心,她的原身上布满黑色的条纹,形状也不大好看,老被兄弟姐妹嘲笑,但这种猫一般的纹路却极得苗灵的欢心。苗灵自己没有子女,几乎把小公主当亲生女儿疼爱,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她闺蜜还有一个儿子——因为返祖而有一身火焰般纯色毛发的胡明焰。
不过这也怪不得苗灵——胡明焰是极受狐王宠爱的孩子,苗灵很少见到他,明心闭关前倒是时常来猫猫谷找她玩。若不是因为明心不在而感到寂寞,苗灵也不会收下亦白当弟子。
胡明焰就如同一团爆竹,一点就炸。他对妹妹是有些嫌弃的,因为那些条纹长在狐狸身上真是不好看,从这个角度上他也能微妙地理解时旭对这桩婚约的抗拒——但那毕竟是他妹妹。从时旭拒婚起,胡明焰就看那只金毛狮子不顺眼,尤其喜欢揪着亦白讽刺他,直到狐王去人界度劫他才稍微收敛一些。
“阿嚏——肯定是那只红毛狐狸又背地里骂我了。”时旭过来时正看到司玄在洗尾巴。他好友的尾巴尖上受了点伤,黑红的血液在泉水中散开。
毫不犹豫地,时旭上前一步,从水中捧起那条尾巴,含住细细的尖儿。
“阿旭,有毒的……”
“我知道。”时旭将吸出的毒血往外一吐。
“我不怕毒。全妖界最毒的就是我了。”
“我知道。”直到吸出的血颜色变得鲜红,伤口也在他唾液的作用下愈合之后,时旭才放下司玄的尾巴,“可这是植物的毒,还是会对你有点影响,要不然这样的小伤早就好了不是吗?阿玄,你明明可以一受伤就来找我的,金狮的体液是疗伤圣药,你完全可以尽情地压榨我。”
司玄收回自己的尾巴,摸了摸新生的嫩肉:“你可以不要用舔的。”
时旭坦然地回望他,正直的脸上似乎写着“我们俩谁跟谁有啥关系”。
“我猜,你已经知道了?狐族那边……”
“嗯。明心其实是个好姑娘……那样的死法太惨了。”
“你是不是想问……”
“不,”时旭说,“我不想问你跟亦白的秘密。逆天有很多种方法,我相信你们的。”
“在我们骗了你一百一十年以后?”
“你们不会。”时旭肯定地说,“亦白就算需要九尾狐的妖骨,也不会选择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下手——而且还是一个难缠的小姑娘,我认识的阿玄也不是丧心病狂的坏蛋。”
“哎呀呀,”司玄皱起了眉,“那万一真是我做的呢?”
“不是你。”
“小姑娘丢了妖骨,而亦白得到了;亦白一只狐狸做不到,但如果加上一族太子那就不一样;别人大概会怀疑你,但你自己知道你没有,所以从时旭的角度看,唯一的犯人不就是我吗?”
“第一点就不成立,”时旭说,“没人能证明亦白得到了明心的妖骨。”
“如果是的话你站谁那边?阿旭,把我推出去的话你至少就能分掉一半的压力。狐族确实没有证据,可他们只要把已知的事实往外一放,你身上的脏水就怎么也洗不清了……”
时旭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只狮子是很少露出严肃的表情的,大部分时候他都表现得像一只活泼的大猫,只有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才能注意到他与他的父亲是多么相似。
他这样不说话也不动,反而叫司玄心里起了莫名的心虚——胡明心的事情当然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的银狐身体虽然妖骨不全,可玄蛇身体是资质绝佳的,蛇身修为一到,狐狸的那边自然也就九尾了,他用不着去找九尾狐的妖骨。可这事是不能对别人说的,即使对着时旭他也无法自辩,而他刚才的表现实在有点此地无银,要是阿旭真的误会……
时旭是一只很正直的狮子。他会哭着打断我的尾巴的。司玄为自己的想象感到一阵悲哀。
“阿玄,”时旭开口了,“你在生气。”
司玄疑惑地望着他。
“逆天是很困难的事,亦白一定受过很多苦,阿玄为了弟弟肯定也很努力。可是大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怀疑亦白,把亦白努力的结果说成是从他人的生命中夺来的,阿玄当然会生气——其实我也很生气啊,我希望向全妖界宣布亦白还活着的时候是我跟他的婚礼,而不是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