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他的面倒是挺殷勤挺大方,背地里还不知道干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
潘挺手指飞快地选择了瞬移和治疗术,然后看着萨耳:“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
萨耳挑眉。
“……算了。”潘挺暂时性隐身,一个人躲到角落生闷气去了。打不过,骂不了,除了生闷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过了会儿,一个黑影挡住屏幕投来的白光,罩出一片漆黑的阴影,潘挺翻了白眼:“你是不是想说,就因为你不选升级隐身术,连清净的时间都只有三分钟?呵呵,我想说,老子本来有很多升级机会的!只是不、见、了!”
萨耳道:“那些机会是你应得的吗?”
潘挺被噎住,悻悻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含糊地冷哼:“寄生虫。”
“什么?”正要转身的萨耳停住脚步。
“寄生虫!”
萨耳瞳孔微微收缩,垂下眼睑,手掌慢慢地握成拳头,又慢慢地放开,伸腿拦住想要逃开的潘挺,拎起他的衣领,带到大屏幕前:“放风时间结束,继续干活。”
他是不是用词太过分了?
潘挺偷瞄他的脸色。
萨耳道:“我不会对废物生气。”
潘挺像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别开头,手指在屏幕上乱点,冷笑道:“谁管你生不生气!”寄生虫算哪门子的过分?他根本是吸血虫!水蛭!
六十级,系统自动开启时间错位,潘挺开始仔细地计算日子。
一天,一年。
两天,两年。
……
一百天,一百年。
……
两百五十五天,两百五十五年。
从空间里出来,正好赶上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得潘挺眼泪直流。太久没见光了,要不是他天生打不死,砸不坏,碾碎拼拼又好汉的体质,怕早就瞎了。
他蹲在地上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往光荣族的方向走去。
尽管知道在意的人可能已经不在,可他还是想亲眼去看看,哪怕看看他们的后代子孙也好。
光荣族驻地旁的河宽了许多,河水清澈依旧,河畔依旧能看到三三两两打情骂俏的紫马绿虎,吃凶手的藤蔓从地下挪到了地面,不动声色地矗在路边,等待着不小心闯入它领地的猎物们。
潘挺故地重游,走走停停,到光荣族驻地已经是傍晚。
驻地沉浸在光里。斜阳像一顶帽子,罩在其中一个高台的上方,橘色的光四溢,木屋群集体盖上了黄灿灿的锦被,让人光看着,就从心底生出暖意。
近乡情怯。这里虽然不是潘挺的故乡,却承载了他在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尘封在他的心底,一直定格在他离开的那个时间。而现在,只要往前走一步,他的时间魔法就要失效。新的记忆会刷新原先的储存,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接受这一切,脚踌躇地停在原地,直到天渐渐暗下来,木屋们依旧静悄悄的,才察觉出不对劲,隐了身,悄悄地进入木屋。
木屋的结构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屋子与屋子之间多了几条木板铺陈的路,木板腐朽,有些吱嘎吱嘎响,有些一踩就碎了。部分屋子前后种了果树,果子落在地上无人采摘。
侄子住的那座房子前横放两个木头,里面有一块黑乌乌的东西,停满飞虫。潘挺凑近看了看,发现是类似风干的果酱。窗户和屋檐间结了两个虫网,网是金色的,借落日最后一抹余晖,不敢地反射出最后的亮光。这是织金蛛织的网,潘挺创造的,灵感来自于蜘蛛。
他在驻地转了一圈,踏遍角角落落,才不得不承认这里已经荒废。
“造子。”他道。
造子竖着一根触角出现,双眼期盼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我的触角?”
潘挺道:“你不觉得你触角很脆弱易断吗?”
造子感伤地捂脸:“我就是这样一个小鸟依人又楚楚动人的脆弱男子。”
“……所以为了不让你受到三次伤害,我觉得最后的办法就是不接它。”
“不接它?!”造子音量陡然开到最大!
潘挺道:“接了又要掉何必再接?”
造子恨声道:“光荣族的人迟早要死,为什么不早点死?”
潘挺道:“他们在哪里?”
“不造。”
潘挺幽幽地望着它。
造子抱胸,伸出左脚,翘起前脚掌,傲慢地仰着头看他,仿佛在等他求自己。
“你头上还有一根触角。”潘挺嘴角扬起一个狰狞的角度。
造子:“……”
该死的隐爷!
该死的萨耳!
柔弱的自己。
两百多年的变化,翻天覆地。可能是封建主义到社会主义,也可能是蒸汽时代到电气时代,而对光荣族来说,他们从木屋时代进化到石屋时代,从单一种族进化到多元种族混居时代。
在光荣族的领地里看到高武族并不令潘挺惊讶,毕竟他们两个种族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有所交集,可是哪一个个白发白脸的冰雪族是怎么回事?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人大夏天的在平原上“堆雪人”?
他想靠近点看仔细点,一声震天的爆破声扰乱了他的脚步,也打破了部落的宁静。数十个高壮青年从部落里冲出来,脸有棕,有黄,也有黄棕,种族不再像两百多年前那么泾渭分明,唯一相同的是手里都拿着两头尖锐的木棍子。
潘挺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定住。
周遭的景物好似在向后飞掠,犹如时光倒退,回到当年。
那个人被他盯住,不自在地左右看看。
“你哇特希啦?”个子最高的那个上前一步,用棍子遥遥地指了他一下。
潘挺道:“你才哇特呢。”咦?为什么他们会说上海话的坏掉?
高个子上前一步,木棍子做了一个往前刺的动作:“走伐了嗰!”
完全听不懂。
可见教育不到位会对下一代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要不是他当初教语言教了半桶水,他们现在也不会陷入鸡同鸭讲的窘境。
潘挺灵光一闪,突然指着自己:“神神。”
那群人的脸色都变了。
高个子起先是愤怒,随即有点疑惑,到最后化作激动,猛然冲到潘挺面前!
潘挺下意识地隐身。
“啊!”高个子大叫起来。
其他人跟着叫。
“……”潘挺脚一软,又跪了。他可以确定,这群人绝对是侄子的族人,一脉相承的传统。
“神神。”
“神神……”
族人们深情呼唤。
潘挺犹豫了下才现身,高个子立刻挽住他的胳膊,先摸摸他的脸,然后兴奋地将人拖进部落,其他人将他们围在中间,完全断绝了逃跑的可能。
高个子走路很快,潘挺小跑着才能追上,跑了差不多半小时,实在吃不消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与他身高相若的雕像。
雕像的做工十分粗糙,上面涂着奇怪的燃料,浑身香蕉黄。
潘挺忍不住笑道:“你们部落吉祥物?还是部落标志?”奇怪的审美观,居然在中心位置放一个丑八怪。
……
他看着其他人都期盼地激动地望着他……和雕像,笑容突然垮下来,“不会吧?千万别告诉我……这是我的雕像?”
36.大爆发(下)
自己的眼睛是深邃,深邃懂吗?为什么雕像像被镂空了?
自己的嘴唇是性感,性感懂吗?为什么雕像像挂了腊肠?
自己的鼻子是高挺,高挺懂吗?为什么雕像像跳马器械?
……
经过自己的反复比较验证,潘挺坚信这块涂了香蕉皮漆的木头绝对和自己没有关系。
“你,是它,它是你。”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臭小子,想清楚再回……答。”气势汹汹的质问在看清楚来人长相时默默地降低音量,与记忆中那人太过相似的面孔唤起他心底的温情。潘挺冲他招招手:“过来,你叫什名字?”
那人在其他人欣羡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靠近。
近距离地打量,比部落外匆忙的一眼要清楚得多。他的鼻子比较高挺,嘴唇比较薄,下巴有点尖,额头有点宽,最相像的是眼睛,都是双眼皮,和侄子的一样,带着憨气。仅是这一点,让三分像的脸增到了七分。
“你叫什么名字?”潘挺一字一顿地问。
“名……字?”那人歪头思索着。
“大侄子。”高个子插进来。
潘挺好奇地问道:“他爸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指着自己:“我……名字?大麦子。”
“……同一个部落用同一格式的名字也挺好的。”潘挺违心地称赞。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不美不丑的,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圈。潘挺一个不小心就被圈在最中心的位置。
“你们……”他刚说两个字,就看到大麦子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
“嗷!”除了潘挺,大家都发出类似欢呼的声音。
潘挺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左,看看右。
“神神!”随着大麦子手指一根根地缩起,部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潘挺透过大侄子虔诚激动的脸,仿佛看到了两百多年前另一张淳朴的面容,眼眶有点湿润,默默地低下头。
尽管部落离开木屋走入石屋,但是搭建高台的风俗被保留了下来。两个近十米的高台上,骤然发出接连的爆破声。
潘挺抖了一下,定睛看去,上面好像有个人正在用木锥子扎东西,每扎一下,就发出一声爆破。
“咣咣鼓。”大麦子大声得在他耳边介绍。
东南方突然骚动起来,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几个胡子花白的光荣族人一起推着个东西出来,推近了,潘挺才看出这是一辆改进后的车,轮子前后各两个,椅子是个凹形的圆盘抠了两个洞伸脚,骑起来应该四平八稳,就是不知道拐弯好不好拐。
胡子最白的老头将车送到潘挺面前,另一个人送上一块木牌,木牌一样刷了香蕉黄的漆,上面刻着字,潘挺一眼就认出是侄子的字迹,他写的字总是喜欢往右边倒,只有“神”这个字是正的,一横一竖一撇,都像是用生命在控制着它们的平直。
木牌上刻了很多字,潘挺认得是自己教的,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他以为没有多少,密密麻麻得挤在同一块木板上的时候才觉得可观。
最后一行是特别的,比前面的字小,不是写不下,因为下面还有一大片的留白。潘挺不懂痕迹学,却能看出写字的人拼命想要写好又十分羞涩的心情。
字只有五个,但每个都值千金。
神神,喜欢你。
“给你。”大侄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潘挺的手,见他不反对才轻轻地放在车的把手上。
潘挺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天。
高个子说:“侄子……死,给你。”
死给他算什么?
潘挺嘴角扯了一下,大颗的泪珠却掉了下来。
人们立刻震惊地“噢”了一起来。
潘挺:“……”被这么多人盯着,连哭都不能哭得自在。他叹了口气,用手擦干泪:“你们的语言是怎么回事?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越来越差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高个子指着东南方,高兴地说:“滚。”
潘挺:“……”
虽然他很快知道高个子的“滚”是“去”的意思,但潘挺还是觉得内心受到深深的伤害,他郁闷地拍了高个子脑袋一下,高个子不但没有难过,反而开心地嘻嘻笑起来。
大侄子等人看了十分眼红,都伸出手,朝着东南方大声地吼:“滚。”
“滚滚滚!”
说完,他们伸长脑袋。
潘挺:“……”
摸了两手的发油,潘挺终于进了东南角的一座大石屋,石屋的四角各放着一个火盆,再加上外头的阳光,里头倒是敞亮。
他一进去,就被石屋墙壁上挂着的木板吸引了,一样漆油保存,却不是字,而是一幅幅地画。画是简笔,倒有模有样,比字好看多了。
潘挺跟着高个子,从左边开始看。
现实空荡荡的山洞,然后出现了很多赤裸身体的人。男人女人都有,他们惊奇地看着彼此,抚摸自己,抚摸对方,互相扑倒嬉戏。然后,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出现了。图上出现了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这个字是左右结构,左边是个类似于拐杖的图,右边是个穿着衣服的人。
高个子见他停住脚步,指着那个字说:“神。”
潘挺惊讶道:“神?谁写的?”
“侄子。”高个子用崇敬的语气说。
潘挺无语。自己教给他的东西,他都排泄掉了吗?明明,其他教的字都学得不错。
他继续看画,看火的出现,看男女搭配,看那次火灾,再看到自己离开后,光荣族每天对着那个变形的“神”字苦苦等待,再后来,车出现……一群人围着躺在山洞平台上的人祈祷。被围住的那个人上方写着侄子两个字。
潘挺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被围住中间的那个人。
“神神。”大侄子轻声呼唤。
“嗯?”潘挺心不在焉地回头,一根香蕉黄的木杖出现在他面前,木杖长约三十五厘米,一头刻着颗人头,看模样,和外头的雕像有七八成相似。
花白胡子的老头激动地捧着木杖,递到他面前。
外面的雕像是他,所以这根木杖上的脑袋也是他?
虽然知道他们是好意,是某种象征,可是看着自己的脑袋插在一根木头上的感觉……怎么这么怪啊?就像,花脸雪糕。
潘挺:“……”
木杖最终还是递到他的手里。
潘挺拿着木杖,看其他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无措,半天,终于想到举起木杖。
“神神!”
屋里发出巨大的欢呼,很快感染到外面,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潘挺戳着木杖上的人头笑了笑,扭头看木板,正好是侄子在月光下造车的画面,眸光顿时柔软下来。
谢谢你,在我最失落的时候来到我生命,照亮我的生活,遗留下那样炽热的痕迹。
当晚,部落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宴,族人聚集在雕像的四周,扎着光光鼓,翩翩起舞。
这真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种族,两百多年的时间,雕刻有了,绘画有了,甚至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系统。潘挺听着他们用挺起来很像方言的话热烈交谈,内心既心酸又骄傲。心酸自己教学失败,又骄傲他们自学成才。
他和高个子连比带划地聊了一会儿,知道那个白胡子是现任酋长,高个子是下任,但始终没说清楚为什么高武族和冰雪族的人会在这里。
一块肉被递到他的面前,潘挺看着大侄子一脸期待的神色,心中一动,摸摸他的脸。
大侄子兴奋地在地上打滚。
潘挺眼睁睁地看着肉“啪嗒”掉下,手还悬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
一根柔软如丝的树枝突然从人群中伸出来,猝不及防地卷住潘挺的身体,飞快地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