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祎斐从前以为许朗的放荡是年轻使然,在了解了他的过去之后,才知道自己对许朗从来都是带着有色眼镜。这个少年并非自愿走上这条路,他也曾懊悔过一时堕落,然而却捡拾不到人生的目标、未来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他,他没那么坚强,做不到一个人也能如常过活。
所以他沉迷于声色,花天酒地,以此麻痹自己,不去管悲凉的现实,并以此为真实,告诉自己,我许朗就是这样的人,就配做个混混。
许朗是害怕的,害怕相信陆祎斐,害怕自己没那个能力与陆祎斐契合,害怕陆祎斐没那么长情与他相守。
这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其实内心只是一座外强中干的城堡。
陆祎斐耐心地学习着关于许朗的一切,也努力让许朗重新认识自己。他不敢采用过激的手段,不敢逼迫许朗听自己的话,他小心翼翼适应着许朗的节奏,用许朗的目光去看他以前习以为常的东西。
许朗对未来没有规划,有钱就花,没钱就饿着,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陆祎斐看着难受,好几次想说什么,也堪堪忍住,陪着他一起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许朗漫无目的地调着电视频道,目光斜一眼坐在地上的陆祎斐,终于忍不住道:“你公司不用管吗?”
陆祎斐眼睛一亮,“在这里也可以管。”
许朗露出不解的神情,陆祎斐冲他摇摇手机,“电子邮件就够了。”
许朗翻了个白眼,继续调频道。
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节目,许朗没劲,扔了遥控器倒到床上,陆祎斐立刻问:“饿了吗?我去泡面。”
许朗看了他,认真问:“陆少,你每天跟我窝在这小地下室里吃泡面,到底想干什么?”
“追你。”陆祎斐说。
许朗嗤之以鼻,“你追人的方式真老套。”
“我老了,只会这样追人。”
“你花招不是很多么,陆少这种精英,不是最喜欢玩情调了么?”
陆祎斐摇头,“许朗,只对你,我不想玩花招,我就这一颗心,只想拿真心换真心,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许朗不答,拿手遮了眼睛。
陆祎斐立了半响,没得到回应,于是转身去拆泡面。
拆到一半,许朗突然跳下床从背后抱住了他。
陆祎斐一僵,手还放在泡面盒上,轻声道:“许朗。”
许朗将头埋在他背上,那高大坚实的背脊让他心里止不住地泛酸。这是陆少啊,在宛市声名赫赫的陆少啊,动动手指头都可以压死人的陆少,却放下身份跟他窝在这寒酸的屋子里,吃着简陋的食物,窝囊得不成样子。
许朗心酸得一塌糊涂,搂着陆祎斐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亦似哽咽,“你回去吧。”
陆祎斐轻轻摇头,甚至在笑,“要么我留下,要么你跟我走,只有这两个选择,你选吧,许朗,我都听你的。”
许朗鼻头发酸,闷了一会儿,他推开陆祎斐,冷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
陆祎斐不动。
许朗赶他,“走,走啊。”
陆祎斐任他推搡,眼睛仍旧直勾勾地望着他。
许朗推不动,于是拿手捶他,“我叫你走啊,这是老子家,你给老子滚出去!”
“我说了,要么我留下,要么你跟我走,我不接受第三个选择。”
“滚啊!滚!”
他拼尽全力想把陆祎斐赶走,这个人不该在这,他该回他去世界,去过那所谓的上流生活。他许朗要不起这份喜欢,担不起让堂堂陆少陪他过这种苦逼日子的罪名。
陆祎斐纹丝不动,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许朗打不动了,蹲下来呜呜哭,陆祎斐也跟着蹲下来,伸出手试图拥抱他,但许朗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你滚啊!”他使劲推开陆祎斐的双手。
陆祎斐被推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子后仍然向他张开怀抱,“许朗,我想抱抱你,让我抱一下,许朗。”
“滚开!”许朗再次挥手推开陆祎斐。
陆祎斐重心不稳,撞到一旁的桌子,而后乒里乓啷一阵响,许朗只觉得被人一带,再睁开眼时,发现陆祎斐扑在自己身上,桌子倒在一边,而陆祎斐脸色扭曲,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侧。
许朗那一推让陆祎斐撞了桌子,而后那支架桌摇摇晃晃倒向他们,陆祎斐拿手一挡,用身子护了他,自己却落了个骨折的下场。
上石膏之前,医生先帮陆祎斐正骨。
医生握着陆祎斐的手臂,用极大的力度将裂开的骨头往一处合,陆祎斐咬着牙,额上层层细汗,溢出的一丝低吼让许朗心慌意乱。
他忍不住握了陆祎斐的手,想让他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然而陆祎斐却只是轻轻握着他,而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被单。
结束这场酷刑,终于打上石膏,陆祎斐吊着半只手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许朗愧疚道:“对不起。”
陆祎斐冲他勾勾嘴角,“没事,不怕,我不疼的。”
许朗伸手摸摸他的手臂,“还痛吗?”
陆祎斐笑呵呵地摇头,“不痛。”
“你他妈是不是傻啊!”许朗突然拔高音调叫起来,“你有病啊,你是不是疯了啊!放着有钱日子不过,非要缠着老子不放!骨折好玩是不是,啊!你他妈放过老子行不行,我求你了,你他妈放过我吧!”
“许朗,”陆祎斐哀伤地看着他,缓缓道:“我是有病,我是疯了,可是这都是你害的,你要对我负责啊,许朗。谁要你傻不愣登要救我,还给我挡枪,那一枪若是打在我身上,现在也不会有我这个人躺在这里,拉着你不让你走了。”
他哀哀道:“许朗,是你招我的,你不能让我对你上心了,又不要我了。”
许朗揪着自己的头发,把头埋在手掌之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喜欢我什么……你打我打得还少吗,你根本看不上我……去你妈的喜欢……你放屁……”
“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对,许朗,你知不知道,只对了你我才会失控,才会跟你动手。我不是有心的,我悔得要命,我想对你好,可是你总要气我,你让我觉得很迷茫,我自己都快怀疑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他撑着一只手,拿打了石膏的那只手去够许朗,“许朗,你过来,让我抱一下,你哭得我难受。”
许朗挪了挪身子,躲开他的手,闷声道:“我说不过你,什么都是你对,你打我、嫌弃我,也是我的错,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也是我的错。陆少,你不是人,你他妈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陆祎斐露出苦涩的笑意,“不然又怎么会把你气跑了,才知道自己放不下呢?许朗,你不解气,这只手也给你砸,来,过来,我让你打。”
许朗一拳砸在床上,吼道:“你他妈混蛋!混蛋!”
事到如今,两人皆是一身狼狈,被一场恋爱整成如此凄惨模样,许朗心里憋屈到家,觉得那些台剧里的情节都没这样狗血,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如此心碎而窝囊,心头不散的不甘与屈辱,让他恨不得揍死陆祎斐,也揍死自己。
太窝囊了。
真的……太窝囊了……
抽泣片刻,许朗抹了把脸,站起身往病房外走。
“许朗,你去哪?”陆祎斐在身后紧张的问。
许朗不答,拉开门走了。
陆祎斐慌忙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子光着脚就去追,他手上还输着液,被人一拉,霹雳巴拉倒了一地,人也栽到地上。
等他爬起来,门却被推开了,许朗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与趴在地上的陆祎斐面面相觑。
“你怎么……”陆祎斐讪讪问。
许朗叹了口气,放下毛巾过去把他扶起来。陆祎斐手上的针头被他这一摔,在皮下错了位,针头回血,那一块的皮肤也肿了。许朗不小心碰到,陆祎斐才惊觉丝拉拉的痛。
许朗连忙叫来护士,护士一见房里这乱七八糟的景象,顿时没好气地教育开来,拔针时还故意摁了一下伤口,陆祎斐没忍住叫了一声,许朗下意识瞪护士:“你轻点!”
陆祎斐一愣,然后笑了,护士骂他,他也不生气,眼睛直直望着许朗。
等到护士走了,许朗拿来毛巾给他擦脸,陆祎斐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许朗给他擦完脸,说:“吊完这瓶就回家,你睡会吧。”
陆祎斐拉住他手,“你不走。”
许朗没收回手,任他握着,不说话。
“回我家。”陆祎斐又说。
许朗依旧不答,眉角却已缓和许多。
“睡觉,我累了。”许朗说。
陆祎斐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上来躺着,一起睡。”
许朗爬上来,侧着身子躺下,小心翼翼不敢碰到陆祎斐打了石膏的手。陆祎斐仰躺着,让许朗枕着自己另一只手,怀里窝着的小心蜷缩着身子,片刻后,往他身上靠了靠。
陆祎斐眼眶微红,在他后脑勺上落下一吻,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章三·征暑06
谁也没再提爱与不爱。
陆祎斐吊着一只手,吃饭、洗澡都不方便,许朗闷不啃声地伺候他,活像个保姆。
陆祎斐的家什么变化也没有,回家那天,许朗把陆祎斐扶进卧室,一下就看到床头陆祎斐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
陆祎斐飞快过去收了,紧张地解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多想。”
许朗脸上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去浴室打水。
陆祎斐不放心地跟过来,欲言又止,许朗头也不抬,淡淡道:“不用解释,我什么也没想,去躺着吧。”
等许朗再出来,房里少了一些小东西,想必是陆祎斐收了,许朗也懒得说什么,将脸盆往床头柜一放,“脱鞋。”
陆祎斐乐呵呵地把腿伸过去。
然后隔天,许朗就打扮光鲜地准备出门,陆祎斐可怜巴巴问他去哪,许朗抛来一个桃花眼,漫不经心道:“开房。”
陆祎斐拖着一只残手跟了他两条街,许朗东逛西逛,压根不理身后那只大型跟班犬,他并没和谁去开房,逛累了就找了家咖啡厅坐下休息。
陆祎斐坐到他旁边那桌,委屈地看着他。
许朗被他看了一阵,绷不住笑了。
陆祎斐小声说:“回家吧。”
许朗笑了一会儿,起身跟他回去。
周末他们去唐颜家玩,陈靖和唐颜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最近两人正式同居,薛绍知道后便嚷嚷着要去道喜,于是一众人又有了借口混在一起喝酒。
陈靖做了一桌子菜,听说许朗喜欢吃小龙虾,特意煮了一盆,结果陆祎斐二人一进门,众人皆是一愣。
“阿斐,你这是搞什么?手断了?”薛绍顿时乐了。
“陆少你没事吧?”小白小心问。
唐颜晃着脑袋,“你们不懂,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祎斐扬着手赶他们,“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肖楚看看陆祎斐,又看看许朗,不知道这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回红娘。
陈靖给他拿了个抱枕落手,一桌人围了桌子坐了,陈靖问陆祎斐:“陆少,要不给你拿个叉子?你左手能使吗?”
陆祎斐就看许朗,许朗黑着脸道:“我喂他吧。”
一众人于是起哄。
那头夏臻把筷子一放,望了肖楚,肖楚登时泪流满面,夹了一块鸡肉送进他嘴里,老脸丢到外太空。
吃过饭,洗碗的洗碗,打牌的打牌,陆祎斐手受伤,只能退居二线让许朗顶上,而陈靖身为主人,自是要收拾厨房,便让好友肖楚代打。
肖楚后面坐着一尊大神,许朗又时不时撩他几句,本来二人没什么交集,无奈上次在酒吧让夏臻撞到两人拉扯,肖楚费了老大劲儿才让夏臻相信两个受在一起不可能有什么女干情,结果许朗一边打牌一边冲他抛媚眼,肖楚只觉得背后乌云密布,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才和陈靖说几句,就被唐颜冷眼相待,现在打个牌,又被许朗害得招夏臻记恨,他到底招谁惹谁了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欺负他。
许朗是单纯觉得肖楚好玩,才戏弄了几把,结果手下一不小心打错牌,输了这局。薛绍起了坏心眼,瞄一眼正和唐颜聊天的陆祎斐,故意提高音量道:“许朗,你就随便找个人亲一口吧,除了——陆祎斐!”
突然被点到名的陆祎斐立刻看过来,眼睛都瞪圆了。
许朗站起来,无所谓地耸耸肩,“行。”
陆祎斐转瞪薛绍,薛绍大笑:“省省吧,就你那一只手,我还打不过你?”陆祎斐扬扬那只打了石膏的手,“光这个也能揍死你。”薛绍左右晃着身子,一派轻松。
恰逢陈靖端了水果从厨房出来,许朗眼珠一转,便朝陈靖走过去,“靖哥,我打牌输了,他们要我亲你一下。”
话一出,沙发上两道人影齐刷刷站起来,一个脸上写着“敢亲你就死定了”,另一个脸上写着“敢亲老子晚上干死你”。
许朗不为所动,倒是陈靖退了一步,犹疑道:“开玩笑的吧?”
“愿赌服输。”许朗道,瞟了一眼陆祎斐,“上次你说的。”
陆祎斐气得咬牙,这小子还在记恨自己上回当着众人面抓他玩One Minute Stand的事,“许朗!”
许朗挑起一抹笑,把陈靖逼到墙角,玩味地盯着他的唇,甚至伸出舌头舔舔了自己的唇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陆祎斐急得头都要冒汗了,许朗心里乐开了花。
不过最后他到底没亲到陈靖,唐颜跟护仔似的跳出来把他给拦了,许朗本也只是装装样子,耸耸肩作罢。
一旁看戏的薛绍不干了,“唐二你走开!我们玩游戏你凑什么热闹,滚去!”
唐颜斜他一眼,“一会儿就找你算账。”他可没忘这整人的馊主意是薛绍出的。
薛绍就不乐意了,“你他妈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许朗亲你家陈靖一口怎么了,你还睡过我家小白呢,我都没计较,你计较个屁啊。”
话一出,气氛骤变。
要说薛绍这人,是典型的没脑子,说话从来不走心,等说完了才知道坏事了。他着急地解释又解释,陈靖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但大家都看出来他还是介意的,于是坐了一会儿就纷纷告辞。
薛绍临走前还在道歉,那头小白眼睛也红了,薛绍又追上去哄他,真真两头不讨好。
陆祎斐伤了手,没开车,两人蹭了夏臻的车走的。肖楚一上车就直奔副驾驶,离许朗远远的,生怕这位少爷一时兴起又给他惹乱子。
许是顾忌是在人家的车,许朗没再戏弄肖楚,规规矩矩跟陆祎斐坐在后座。
一路无言,转过一个路口时,许朗突然问:“靖哥原来不是这个圈子的吧。”
没人回答,肖楚只好“嗯”了一声,又立马打量夏臻的脸色,见他没反应才稍微松口气。
“二少把人掰弯了?”许朗又问。
肖楚硬着头皮又“嗯”了一声。
“真行。”许朗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到了家,陆祎斐谢过夏臻,后者酷酷地点点头,走了。
下午时分,两人都有些倦睡,抱了躺在床上,外面酷暑连天,屋里一派清亮,王妈煮的绿豆汁放在床头,散发着好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