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要说聪明伶俐,你可比世人都剔透,可在这真诚待人上却不行,你看人家齐大哥待你可不错,你这里背地里笑话人家。”
冯宽听见他夸那个二愣子反而责备自己,心里早就打翻了十坛子的陈年老醋,因马车上只有他两个,便不避讳地轻轻推了他一把。
“还不是因为你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什么多能干多厉害,还想招募他到咱们这边来派大用场,人家这是替你着急呢!你看他连句周全的话都不会说,如何能为你所用助你成就大业?”
傅修脸上本来一派随和,听了他的话却真的板起了脸,“什么大业!我看你也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一句话斥得冯宽低下了头,也自知说错了话,并不敢再强辩。
这时傅修方揽了揽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你听我的,那齐大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咱们如今多笼络着他一些,将来自有用处。你可别轻易得罪人家去,回头我还要再给些甜头给他尝尝才好呢。”
不由分说叫他多受自己几回恩惠,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时候行事起来还不更方便妥当?
傅修心里想得可美,并没注意到怀里的冯宽虽然嘴上不说话了,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原来这冯宽自幼入宫与傅修做伴,一直都是他身边的第一人,朝夕相处年纪渐大后更对傅修心声恋慕至于情根深种。
傅修对他虽从没说破过什么,但确实与对别人不同,凡事总肯听他的,无人时也肯同他亲昵。
这次可是他头一回在他面前这么狠狠地夸赞另一个人,而且还为了此人驳斥了他。
那要真是个文武全才就算了,可竟是那百无一用、不学无术的齐大!
这怎么能让他服气?
本以为自己稳坐傅修身边第一智囊的位置,如今看他对齐大的态度,竟有些那三顾茅庐的诚心,要是真让他把人请回来还这么供着,那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因此便免不了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且不说他两个如何,齐慕安送走了他们便急着进去陪简云琛,那刘大夫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才一副药下去便破了水,真正的产程总算是开始了。
简云琛见他进来便推他,“你出去等吧,血房不干净。”
齐慕安俯下身在他鼻尖上轻轻敲了一记道:“臭小子是咱们俩的骨血变的,我这个当老子的还得避忌他?做梦!你且宽心,万事有我。”
简云琛本来并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也着实痛得紧了,便又闭上眼对付一阵阵上来的阵痛,刘大夫见他使劲儿忙一面用力给他推揉腰部一面阻止道:“少君且忍耐,为了孩子好,这会儿还不是能使劲儿的时候啊!”
简云琛一听这话忙屏住气强忍住腹中猛烈的坠势,一张白皙的俊面憋得跟喝醉了酒似的通红一片。
齐慕安坐在床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并紧紧握住他的手,见他虽然并没有留指甲,可手心里已经被自己抓出了血痕,心里不由蓦地一颤。
这到底得有多疼啊!
“要不,要不你就嚷嚷出来吧,喊出来就不疼了。”
他努力维持着平时嬉皮笑脸的语气,可并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这会儿笑脸已经有点像哭脸了。
简云琛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没吭气,趁着一拨阵痛间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握住刘大夫的手道:“刘大人,听说早产的孩子七活八不活,可是有这话?”
虽然他不会承认,但何青砚这句话给他所造成的恐惧和忧虑却是真是存在并影响巨大的。
刘大夫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忙陪笑宽慰他,“并不都是这么说,看孩子长得如何,也看产夫的体质,还看接生的人。下官方才给少君请过脉,胎息强健得很,你底子又壮,下官虽然断手折脚的也混了几十年的饭吃,还怕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齐慕安顿时对这山羊胡子的精瘦小老头生出了一两分好感。
简云琛吃了这么一颗定心丸后更加舒了口气,他并不怕痛,甚至也不怕死,只要痛过、死了之后孩子能好好地生出来,他心里就一点儿负担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
不是一直都觉得生孩子是件不情愿而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如此心甘情愿甚至死而后已了?
或许是因为心理上放松了,正如刘大夫所说,他的身体底子比别人壮,有了身子之后只要身体无恙还保持着日常的练剑,晚上更和齐慕安那没脸没皮的家伙勤于操练,这会儿产门开得倒快,到一轮明月高高挂上中天的时候,产门已经大开了十指。
其间诸多痛楚不消细说,他本不是个娇弱之人,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在涔涔汗水中不断使劲儿,最后总算在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后方肯松下一口气来。
这一松气倒了不得,顿时整个人便没了意识不说,地下更是血流如注怎么也止不下来。
这可把齐慕安给急得慌了手脚,忙拉着刘大夫只知道瞪大眼,上下嘴唇哆哆嗦嗦的话都不会说了。
刘大夫也急啊,本以为以自己多年的经验简云琛这胎虽然是早产可并不算凶险,却没想到自己猜着了前头却没顾着后头,孩子是安然出来了,可大人却跟个血山崩似的令人束手无策。
不光是他,连同傅修带来的石先生也是一样一筹莫展。
汤药、丸药、人参……全跟什么似的拼命往下灌,可有大半都顺着简云琛紧扣的牙关淌了下来,就是勉强灌下去的那些,也没有起到分毫的作用。
齐慕安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夫的脸色越来越青,而昏迷中的人脸上也越来越苍白,他身下鲜红的褥子却被人换过了一张又一张,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搓着他微凉的手掌不让它继续凉下去。
他急得一双眼睛几乎要红得喷出血来。
一直守在外头的简将军和才赶来不久的薛淮也忍不住进来了,薛淮看自家外甥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唯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简老将军还是一张扑克脸,只不过从一进屋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不省人事的儿子。
“老将军,小侯爷,恕下官直言,少君要是一直这样恐怕熬不到天光,得赶紧想想办法啊!或许请一请孙大人还有一线生机,早年皇上身边曾有一位小君也是这么个产后失血的症候,就是他的金针给治好的。”
一句话算是点醒了梦中人,薛淮二话不说对简将军施礼道:“老师,学生这就去孙家走一趟。”
齐慕安忙哑着嗓子抢道:“劳烦舅舅,再派人上一趟襄王府上去请卫先生。”
薛淮点点头,“你放心。”
这时候吴妈妈抱着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小婴儿走了进来,虽说添了口人是喜事,可产夫这会儿这情形,叫人如何能把恭喜大爷,或者是恭喜亲家老爷这几个字说得出口呢?
因此只好红着眼向背对着众人的齐慕安轻道:“姐儿生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天生会笑似的,像足了大爷你。”
齐慕安却跟置若罔闻似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会儿他顾不上孩子,也不想去顾孩子。
简云琛就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这么毫无生气地躺在了他的面前!
吴妈妈抱着孩子的胳膊悬在空中半晌,还是孩子的外公给接了过去,并默默将熟睡中的婴儿放在了简云琛的枕边。
见齐慕安仍捧着简云琛的手把脸埋在里头一声不吭,便叹了口气道:“这可是我儿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你要是不要她,不如我这个老不死的带回去养吧。”
一句话说得齐慕安心头一颤,是啊,这是简云琛拼了命都要保住的小生命,自己理应也视如生命,怎么能这样混账?
忙感激地看向和他一样心急如焚的老岳父,又抬起手颤巍巍地、不敢太用力地轻轻拍了拍那乖巧的小东西。
或许真有传说中强大的主角光环笼罩,也或许是简云琛这样的人本来就命不该绝,不多时之后薛淮还是带着孙大人和卫凌一道来了。
卫凌在给简云琛详细检查过一遍后方对齐慕安道:“大爷还是先出去歇会儿,别回头简将军醒了就该笑话你才熬了一个晚上就憔悴成什么样了!”
孙大人手执金针仔细地在简云琛胳膊上摸着穴位,听见这话也沉稳点头,“老将军和小侯爷请宽心,少君但有闪失,下官亲自把太医院的招牌拆下来由二位打砸。”
有了他两个这两句话,齐慕安一口在嗓子眼里回旋了整整一晚上的老血总算又咽了回去,可是哪里肯离开他老婆半步,非要死守着等他这里稳定下来又送走了众人之后还是又回到了这边屋里在他床边趴着打了个盹儿。
第79章
不过虽然有了大夫们拍胸脯担保,但简云琛毕竟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即便脱离了危险,还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醒来。
简将军虽然舍不得儿子,可毕竟碍于习俗,所谓嫁出去的神马泼出去的水,毕竟是别人家的人了,自己总在儿婿家待着恐怕遭人非议,因此头一天来陪了一上午,到了下午便要家去。
齐慕安估摸着他是这么个心思,因此反而求他帮忙似的诚恳道:“爹,云琛现在这个样子,我一颗心已经全乱了。还求爹心疼咱们,在家多坐镇几天,我也好多个主心骨。”
简将军听他说得这样可怜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把薛淮叫来,把自己的另一桩心事给说了出来。
毕竟不能一直关着那何青砚,人家既不是他家的家仆,也不是他军中的部属。
碍于他爹的情面,自己做长辈的也不好怎么苛责他,可要就这么放过他吧,自己儿子还躺在里头生死未卜呢!
薛淮虽然年轻,毕竟精明,而且又是跟了他多年的学生,只见他为难的样子便立即心领神会。
忙宽慰他道:“老师放心,此事交给学生,不要他的命,也不许他入京城便是。”
说完便赶往简家麻溜地把人给带了出来,派了几个心腹一路给护(YA)送(SONG)回他的家乡,并千叮万嘱不许让人半路上逃了。
到了本地将他往地方官手里一丢,只说是薛淮的意思,不许此人再离开本地。
官场上的人如何通透,自然明白是这何青砚在京城里闯了祸得罪了贵人,他们这些基层官员天生就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小子。
再说简云琛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当夜深人静,觉得右手被人暖暖地握着,费力睁开眼,果然见齐慕安和衣歪在自己身边迷迷糊糊打着瞌睡。
本想拉过身上的被子给他盖盖,谁知一向睡着了打雷都不醒的家伙在他轻轻一抽手间就也醒了过来,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满脸胡茬地半张着嘴一副痴傻样,就差没滴两滴口水了。
看来自己这一向昏昏沉沉时梦时醒的,并非是一场冗长无聊的噩梦,而是真的咯?
下意识地去摸腹部,那里已经平坦了许多,可又在身边左看右看,甚至看遍了整件屋子都还是找不到孩子的影子。
莫非……莫非何青砚说的话应验了?
帮下死劲地一把捉住齐慕安的胳膊,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几近透明起来。
嗫嚅着双唇半晌始终不敢问出声,倒是齐慕安被他掐醒了,当即夸张地咧嘴道:“简大人这是一醒来就要谋杀亲夫啊!啊呀呀掐死我啦!”
简云琛被他呲牙咧齿的样子给唬了一跳,忙松开手,跟着又觉着不对似的再一次抓住他,“孩子呢,孩子怎么样?我的孩子在哪儿?”
齐慕安忙腾出另一只万幸还有自由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很好,你放心,是个女儿。这会儿奶妈子带她睡觉呢,我叫人去抱过来给你看看可好?”
简云琛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可想了想又猛地摇头道:“明儿再看吧,别把孩子吵醒了,夜里也怪凉的。”
齐慕安又重坐了回去,心道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自己多么想早早见到孩子一面,可一想到会打扰她睡觉,还是于心不忍。
又听他道:“奶妈子是哪儿来的,可不可靠?”
忙用力用双手撸了撸他的双肩,“可靠,你就放宽心吧!是大舅母亲自挑的人,她说我们俩大男人粗糙的很,恐怕委屈了小女孩儿,便派了个自己身边得力的女人过来,三十来岁、手脚麻利得很,姐儿一到她手里就安稳了不少。另外郡主也派人带了四个女孩儿过来让咱们挑给姐儿用,我也留下了两个。”
“哦,大舅母和郡主的人,自然是极妥当的。”
简云琛放了心,僵直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顺势歪在了齐慕安的肩上。
“我睡了多久?苦了你。”
齐慕安嬉皮笑脸地捏了捏他的手,“哪儿苦了,我倒是一个人多霸占了女儿好几天,回头她跟我更亲!你呢,这会儿觉着身上怎么样?还有哪儿疼吗?”
说着便下意识地给他揉了揉腰,简云琛的腰上有点儿旧伤,本来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儿,可偏偏怀孕以后最最受压迫的就是这个位置,因此常常酸痛乏力,齐慕安自己琢磨出了个法子,将药酒烫得热热的给他热敷揉搓,倒能好上许多。
简云琛摇摇头,“不觉着什么。”
齐慕安知道他身体疲累,便扶他躺下轻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几天水米没进,我叫人弄点儿粥来你吃。”
简云琛微微点了点下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女儿还小,给她积点福,那姓何的赶走就行了。”
齐慕安回过身来在他额上亲了一口,“小舅舅已经把人打发了,到底留了他一条狗命。你说的是,就当给女儿积福,要依我的性子,不拔了他的舌头打断他两条腿都不算罢休。”
简云琛的身体毕竟没有复原,只浅浅地喝了两口鸡丝粥后便又无精打采地睡了,再次醒来时却见日头高悬,原来已是次日晌午了。
一个眉眼温柔的中年妇人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临窗坐着,红芍和映棠手里拿着小玩意儿笑嘻嘻地逗她。
那孩子乖乖躺在妇人的怀里一点儿也不哭闹,甚是讨人喜欢。
二人一见他醒来,忙抱着孩子凑了上来。
“奴婢给大少君请安。”
那妇人抱着孩子在脚踏上给简云琛磕了头,红芍忙从旁解说道:“这是陈嫂,是大舅太太给姐儿找的奶妈子。”
简云琛点点头,“辛苦你了。”
话是同她说的,一双眼睛却情不自禁地粘着在小婴儿的身上一刻也挪不开。
陈嫂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忙将孩子递到他的怀里笑道:“都说父女连心,姐儿早起有些别扭,进了大少君的屋子便静了下来,少君快看看她,这眉毛这眼睛,长得跟大爷多像。”
虽说新生的孩子眉眼间根本就没有长开,不过这说孩子像足了父母的吉利话还是少不得的。
简云琛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手里,唯恐自己粗手粗脚弄痛了她。
小家伙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粉嘟嘟的小嘴弯弯的好像天生就会笑一样。陈嫂见他一脸的宠爱,忙在一边凑趣儿道:“姐儿八个月落的地,身子比一般足月的孩子要小些,不过小孩子家家的只愁生不愁养,这只要出了生呀就跟见风长似的,奴婢保证等姐儿满月的时候一定把她喂得白白胖胖,到时候少君抱着她那可就沉手咯!”
简云琛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圆脸蛋连连点头,“偏劳你了,短什么要什么只管跟吴妈妈说,这里几个女孩儿都是极和气的,以后只管在这儿安心住下吧。”
这陈嫂在鲁国公府早就得姜夫人再三叮嘱要好生照顾小小姐,原有些惧怕齐慕安的威名,可来了几天见他通情达理得很,今日一见这位少君也是个和气的人,哪儿有不依的,早简云琛说一句,她就跟着答应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