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点中了简云琛心中的隐忧。
“你不介意?”
在他的认知里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多子多福,更何况甜甜是个女孩儿,齐慕安还没有儿子,他毕竟是魏国公府未来的接班人。
自己此时就开始避孕,对齐家的香火总是不好。
齐慕安看他脸上忽明忽暗的样子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他老婆不管再怎么有本事会打仗,到底是个土生土长的土着古人,从小受的教育也是夫尊妻卑巴拉巴拉,不管他心里再有多少抱负和不愿意,可在礼法面前却又顺从得叫人心疼。
“云琛,你我夫妻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今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只愿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我还有甜甜,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说实话你生甜甜受的罪我这会儿想到都会心惊肉跳,别说现在你要去打仗,就算咱们还太太平平在京城待着,我也不想你再生第二胎了。”
简云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不再要孩子,那他岂不是要绝后了?
是为了不再让自己受苦吗?
这个人是白痴吗?
夫夫俩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报:三皇子还有洪将军一道入城了,而兵马就在城郊二里地外的树林里扎营。襄王请二位速速过府去,他已备下酒宴为三皇子一行洗尘。
“三爷跟你一道来了,太子爷恐怕不会高兴。”
一路上夫夫俩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简云琛压低声音说出了心中顾虑。
齐慕安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老子管他高兴不高兴呢,他最近莫名其妙地老给咱们家小鞋穿老子还很不高兴呢!
因此便语带讥诮地扯了扯嘴唇道:“何止这一件事儿他老人家不高兴,颂娴嫁给三爷那件事儿才真惹着他了,这不我们走之前他又急吼吼地纳了秦家的小儿子做侧君。”
秦家?
“莫非是扬州的秦家?”
扬州秦氏富可敌国,是朝廷的秘密金库,这一点简云琛是知道的。
但秦家一向和他爹简老将军一样,多少年了只听命与皇上一人,对几位皇子的拉拢从来只装没看见,没想到如今竟也向太子低头了。
这么说来,太子也是真急了,皇上还算康健,他竟已露出接管秦氏的意思?
秦家如今并没有适龄的女儿,因此他才会纳个男妃,这可是太子府的第一位男妃啊,不知傅仁知道了作何感想。
简云琛心里思忖着,倒有些担心起傅仁来,毕竟他与傅仁从小亲近,而傅仁对傅仲的感情他也是看得最清楚的。
不说感情,就是那对双胞胎和被打掉的孩子,他作为一个皇子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了。
傅仲根本不喜欢女人,他就是纳多少女人进府都不会影响到傅仁,可这次不同,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家世背景对傅仲很重要的男人。
一入府便是侧君,这是怎样的器重?本朝皇子的妻妾配置本来也就只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而已,以下都是普通姬妾。
太子的侧妃,将来等太子登了记,起码是个妃位。
若再有生育之功,只怕再往一品夫人的位分上进一进也是有的。
这些还都是场面上的话,更说不好的是秦家的孩子,想想都出类拔萃得很,能送进太子府,那更不会寻常。
这样的一个人,要是傅仲动了真是又当如何?毕竟人家那是名正言顺的侧君啊,傅仁是谁,只是他的大哥。
简云琛所想到的,也正是傅仁这会儿正纠结的。
太子纳侧这件“喜讯”正是三皇子傅修带来,当着傅修这只小狐狸和洪将军、朱大人等人的面儿,傅仁哪里敢流露出半点凄然之色,反而得竭力做出一副同喜的欢欣之色配合满室的恭喜太子贺喜太子之声。
勉强撑到齐慕安两夫夫到了才白着脸道:“本王身上有些不大好,慕安你好生招呼三皇弟和洪大将军,云琛陪本王进去歇一歇。”
众人一听说襄王身体不适哪里敢拦,纷纷起身恭送,唯有傅修似笑非笑打趣儿道:“大哥大概是听说二哥喜获佳人,一时太高兴了吧?臣弟听说那秦侧君不但有江南秦氏的支持,本人也是个百里挑一沉鱼落雁的尤物呢!哦呵呵呵——”
一番话激得傅仁又是一阵眩晕,简云琛忙牢牢搀住他的胳膊方能稳住他的身子。
一回到后院傅仁便整个人瘫倒了下来,有个侍卫一个箭步抢上来和简云琛一起扶住了他,那人自称朱少云,是县令朱大人的儿子。
简云琛见来人可靠忙吩咐他,“我扶王爷进去便可,你快去请襄王府跟着来的刘大夫来,要静悄悄的。”
朱少云沉稳地点了点头便迅速离去,很快领了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大夫从后门进来。
傅仁面色煞白、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双手死死撑在小腹,自从上回受了伤,从此便落下了这腹痛如绞的毛病,再怎么寻医问药也治不了根。
半晌方幽幽叹气道:“没想到竟也有这一天!阿琛,我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简云琛自然领会他的意思,傅仲纳侧无意是对他两感情的一种背叛,傅仁心中气恼,又是伤心,又是羞愤。
当他毕竟是个不大会说话的军人,便是心里想安慰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再说皇室的这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因此只好轻手轻脚地替他紧了紧身上的被褥道:“王爷放宽心吧,什么事能比自己的身子紧要。”
傅仁闭着眼不再言语,浑身上下不住哆嗦着,刘大夫把过脉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产后失调几个字是万万不敢明说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襄王生过孩子还小产过,只能含含糊糊说气血两亏需要好生静养进补云云,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特效的药可开,因听说顺阳地界上有两处极好的温泉泉眼,便建议傅仁去泡一泡,对纾解疼痛很有效用。
简云琛因洪将军已到必须尽快随他入营商讨军情,哪里还有工夫陪伴傅仁,傅仁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便叹了口气道:“你快去吧,我这里也不用你,少云是个妥当人,让他带几个人陪我走一趟就是了。”
简云琛本意也不愿太多牵扯进这两兄弟的情事中去,便点头离去,傅仁疲惫地再度闭上眼,却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只见朱少云捧着个汤婆子走了进来,并拿软布将它反复包裹了好几层。
傅仁见状不由笑了,“屋里烧着火炉,褥子又这么厚实,并不冷,要这劳什子作甚?”
朱少云脸上微微一红,垂着头道:“主子试试拿它抱在怀中暖着,或许能好受些,快晌午了,等用过午膳小人便安排车马送主子去泡温泉。”
傅仁在被子底下揉抚着阵阵作痛的小腹,确实觉着凉飕飕的直犯冷,便点头允了,朱少云忙上前几步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将汤婆子放入他的怀中。
第87章
两天后大队向遥州开拔,一心同往的齐慕安却没想到简云琛会在这个时候要求他留在顺阳。
“祁国内乱严重兵力内耗得厉害,如今既无精兵也无良将,根本没办法跟咱们的百万雄师抗衡,这场仗妥妥地就是来赢的。也许皇上看太子爷最近风头太甚,有心让三皇子过来捡个便宜也未可知。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是不是?”
齐慕安感觉自己就快要气炸了,前两天他刚到顺阳的时候就着急上火,生怕他老婆上战场去有什么闪失,谁知这厮到淡定得很,一句句一条条给他分析呀,硬是把这场仗的危险性分析得跟军事演习差不多。
那叫一个稳操胜券呐!
这会儿却不让他跟着去,这是为什么?
不是不危险吗!不是稳赢吗!
简云琛面对眼前这个炸药包一样的家伙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你这个傻帽,那不是你着急你害怕你担心吗?小爷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让你不着急不害怕不担心才随口说说的吗?
祁国内耗严重不假,但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祁国那帮恶匪眼看没财路了杀红了眼想来咱们这儿捞好处,那可是要拼老命的,临死也要拖个垫背之类,真打起来肯定还是很凶的,就你,除了一张嘴厉害你还有哪儿能啊?到了战地万一被捉了难道还能浑身上下都变成嘴去咬人不成?
当然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要不齐慕安就是把自己变成粮草塞车里也会想出办法来跟着去。
现在要保护三皇子的安危已经分身乏术了,万一这蛮子再出个什么事儿,他怎么对得起家里的女儿。
咦,这话似乎哪里不对?他怎么就对不起女儿了……
简云琛觉得脸上有点热,好吧,除了女儿,其实他自己也见不得齐慕安这臭蛮子有半分闪失。
于是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
“那些都不相干!你得坐镇后方调配粮草,这是你上这儿来的任务,难不成朝廷就是派你上这儿探亲来的?”
齐慕安听了这话果然蔫了,几番挣扎之后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果断抬出傅修来。
“我只是押送粮草而已,这不已经送到了吗?哪里还非得我在这儿守着?与其让我守,倒不如让三皇子守,他好歹是个金枝玉叶,坐镇顺阳既安全,又全了他来到前线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其实简云琛和洪筹大将军也早已想到,可不知为什么傅修就是坚持要一同前往遥州,并坚称只要有小简将军在身边,必能保他安然无恙。
傅修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洪将军也只得又给简云琛强塞了这么个保护三皇子的任务。
为了让齐慕安安安稳稳待在顺阳,简云琛甚至答应了他好几个丧权辱国的无理要求。
比如说每天给他写信,比如说每封信不能少于一千个字。
我呸!上哪儿找那么多字去啊,叫我挥一千次剑倒容易!
简云琛骑在奔赴遥州的战马上暗自懊恼着,骑在他身边的刘定邦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怎么,舍不得齐小候爷了?”
当初他是对简云琛心存好感,但如今看人家夫夫恩爱并生儿育女了,他可是再也不敢提别的了。
跟任何时候一样,他这点儿诙谐只得到了对方一记无声的横扫,当即摸着一鼻子的灰闪一边儿去了。
跟着大军如何扎营、如何部署暂且不提,只说简云琛心中虽不满齐慕安的婆妈,但到了晚上,还是老老实实拿出了纸笔给他写了第一封信,并连夜发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齐慕安美滋滋地捧着老婆从战地捎回来的情书,鞋跟儿都顾不上拔了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咬着筷子唰唰唰把信封扯开,只见里头飘出一张白纸,上头只有剪短的一行大字:
一切平安,此信不少于千字。
简云琛!
好你个简云琛,跟哥玩儿上文字游戏了!
齐慕安气呼呼地把信纸往桌上一拍,可想想又舍不得丢了,又亲手按照原来的折痕小心翼翼地折了,装回信封,揣入怀中。
呼哧呼哧喝了好几口热粥后又恨恨地自言自语道:“今儿就放你一马,明儿再这么偷懒,看哥不杀到遥州找你算账去!”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封极简短又最甜蜜的家书之后,简云琛此人便从此再无消息。
五天后。
齐慕安已经血红着眼在房门口的台阶儿上一动不动坐了三天三夜,总算回过一丝魂来,直勾勾地望着站在他跟前儿干着急的朱大人道:“朱大人,三皇子回来到底是怎么说来着?我们家阿琛到底怎么了?”
大冷天的朱大人额头上的汗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掉,这小侯爷这是健忘啊还是失心疯了啊?
三天前是谁把这个院子里的东西给砸得一样不剩?
是谁把带着伤还来看他的三皇子给撵了出去?
是谁要死要活要到遥州去找人最后被刘定邦刘将军一拳打在后脑上给打晕过去才算安静下来?
醒来就傻愣愣地干坐着,这好几天了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全都不记得了?
那自己该怎么跟他说啊,把三皇子和刘将军带回来的话再说一遍?
那这小煞星会不会再发一遍疯把他这宅子也给拆了啊!
朱大人深深觉着自己也快要抓狂了。
还好这时候刘定邦赶了过来,三天前他把一身是血的三皇子和一个坏消息给带回了顺阳,在这儿待了三天,遥州的战报天天往这儿送,洪大将军节节败退。
对方这次好像成了我军肚子里的蛔虫,总能先一步知道我军的战术战略,每一次冲锋总能尽得先机。
他今天是务必要赶回战场去了,临走想想不放心,还是过来瞧瞧齐大这个二愣子。
看他一脸胡子眼窝凹陷死气沉沉的样子,刘定邦心里对这厮的厌恶还真是少了几分。
虽然人还是那么个粗糙人,可对云琛的心应该还算不假吧。
好好儿的任谁遇上这事儿也受不住啊,别说是他这个当丈夫的,就是他作为朋友,云琛就这么走了,还死得那样惨,他也伤心得哭了好几回。
这齐大不愿意接受现实也是情理之中的。
于是只好缓言劝他,“兄弟,人已经走了,你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得好好活。”
齐慕安茫然地抬起头迎上他沉痛的眼神,几天前的记忆忽然潮水般涌上心头。
傅修被人用担架给抬了回来,跟着的还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傅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泣不成声言语凌乱,总结出来也没几句话:祁国的习作认出了他的身份,大战当天趁我军营地空虚派出敢死队前来暗杀,简云琛带着一小队人马回援,为了保护他被对方那种箭头上包满火油的暗箭齐齐射中,活生生烧成了一具焦尸。
据说就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一位。
他那个长得比潘安美脾气比李逵爆拳脚比叶问狠的老婆会就这么死了?
哈哈哈哈哈——
齐慕安抬起头来想放声大笑,可不知怎么脸上徒有夸张的笑容,喉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响,脸上冷冰冰的,竟有没出息的泪水糊满了一脸。
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凑上来问了一句,小侯爷可要见见小简将军最后一面?
齐慕安漠然地睁大了眼,不,那根本不是他,见什么见。
众人只当他伤心过度谁去真跟他计较,最后还是傅仁主持了大局,派人将齐慕安和简云琛的尸骨先行护送回京,而身受重伤的三皇子傅修却坚持留在了顺阳,称只要他在那儿,起码能安民心。
而齐慕安回到京城没几天,洪将军大败的消息也传了回来,而祁国领兵的四皇子郭瑞带领大军在半个月之内就拿下了包括遥州、顺阳在内的六座城池,与天朝遥遥对峙。
洪将军发誓与遥州城共存亡,已经以身殉国,三皇子傅修被左右拿绳子捆住方才阻止其一同自尽殉国,后来和襄王傅仁一起由刘定邦带领残部护送回京。
这场战死的死,伤的伤,谁都落了不是,唯有三皇子傅修,得了个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的美名,且令皇帝对他真正地刮目相看,并加以重用起来。
一时之间风头竟直逼太子殿下傅仲。
此事自然令傅仲十分恼恨,有时忍不住当众给傅修难堪,傅修却都佯装不知地忍下了,傅仲的怒气如此这般就跟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头一样徒劳无功,而有些话传到了皇帝耳朵了,便有了些三皇子比太子爷更加贤德的意思。
傅仁在一旁冷眼旁观倒比傅仲看得透彻,深怕他中了傅修的计做出什么蠢事来,到时候越发要获罪,因此少不得劝他耐一耐性子,就让他风光一时又如何,趁机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也未为不可。
可傅仲天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太子当得久了,也养成了一丝一毫委屈也受不得的脾气,见傅仁总劝他一些“丧气话”,心里便老大不乐意,渐渐地傅仁那边派人来请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躲了开去。
可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这种郁郁不得志的时候身边总希望有个聊得上话的解语之人,如今与傅仁嫌隙已生,却更显出另一个人的温存体贴和可亲可爱来。
那便是新入府的侧君——秦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