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烟盒里拿了根烟,走出了房间。
“上哪儿啊?”老爸问了一句。
“外边儿呆会儿。”邱奕拉开了房门。
“齁冷的跑外边儿干嘛?”老爸推了推轮椅,“穿件衣服。”
“没事儿。”邱奕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风就大了起来,到现在更是刮得起劲,钻过院门缝隙的北风发出尖锐的嘶鸣,听着跟吹哨子似的。
邱奕就穿了件毛衣,点着烟的功夫,身上就被风给吹透了。
他蹲在水池边,看着叶子都已经落光,只剩下枯黄藤条的葡萄架。
一根烟没滋没味地抽完了,他蹲着发了半天愣,腿都有些发麻,身上也已经冻得发僵了,他才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个时间边南应该已经到宿舍了,他拨了边南的号码。
听筒里的拨号音一直响到自动挂断,边南也没有接电话。
他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又拨了一次号,边南依旧没接电话。
邱奕叹了口气,坐到了水池沿儿上。
边南这还是头一回这样,估计是真生气了。
邱奕咬了咬嘴唇,点开了短信。
对不起。
别生我气。
我只是……
我其实……
邱奕手冻得有些发僵了,反反复复的打上字又删掉,最后还是把内容全删了,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这话已经说了出去,不可能再收回,无论是道歉还是安慰,都不能改变现在的事实。
他喜欢边南是事实。
他对自己的性向并不能完全接受是事实。
他现在不想让老爸知道,害怕伤害家人是事实。
而这些让边南觉得郁闷和失望了,也是事实。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似乎都解不开眼前的这个结。
对于一向谨慎沉稳的他来说,这段因为冲动而开始的感情,已经伤害了边南。
邱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样的自己让他心烦意乱。
“这玩意儿有什么可看的啊,不就展飞历史和教练介绍么,”万飞凑到边南身边看了看,“你这都看了一晚上了,要不要这么用功啊……”
“嗯。”边南靠在椅子上,眼睛瞪着资料,应了一声。
“你这半小时都没翻页了,”万飞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看不进去要睡着了还是有事儿啊?”
“别烦我。”边南说。
“谁乐意烦你啊,你这样子我看着还烦呢。”万飞指了指他。
“那一边儿呆着去。”边南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盯着面前的资料。
“你……”万飞皱着眉对着他研究了他一会儿,最后转身倒在了自己床上,“算了,你不想揍我的时候我再跟你说话吧。”
“谢谢。”边南说。
邱奕没有再打电话来,边南瞅了一眼扔在旁边的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邱奕的。
他现在不想接电话,尤其不想接邱奕的电话,他感觉他要是接了,会在电话里跟邱奕吵起来。
但邱奕不再打过来了,他又有点儿失落,心里更堵了。
丫居然连个短信都不发!
操!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从跟邱奕开始好上之后,在开心和兴奋背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种隐隐的不痛快。
也许从一开始就有,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到。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样。
更不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应该是什么样。
但这种喜欢得并不痛快的感觉让他有些憋气。
从他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去跟邱奕表白的时候开始,他就没考虑过邱奕想的这些东西。
周围的人。
家庭。
他都没有考虑过。
现在邱奕把这些东西抛了出来,他才猛地发现这些从一开始就横在他们之间。
而他虽然不爽,极度不爽,却无法反驳。
就像邱奕说的,这些就是事实。
他把资料往后翻了一页,就是事实。
但是。
他又把资料往后翻了一页。
也许他生气和堵心的点儿就在这里吧。
就算这些都是事实,他现在也不愿意去多想。
因为他喜欢眼前这个人,想跟他在一起,想好好地一块儿呆着。
他反正做不到像邱奕这么冷静。
冷静得好像根本就没喜欢上似的。
资料他来来回回地翻了能有十来遍,到宿舍熄灯他也没看明白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
胡乱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他只能祈祷明天石江或者那个顾炜不要跟考试似的给他来个抽查。
闭上眼睛之前,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依然是只有三个未接,没有新增的未接,也没有短信。
“操。”边南把手扔到床脚,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裹,闭上了眼睛。
感情是什么,谈恋爱该怎么样……邱奕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睡觉!
周末的展飞比平时人稍微多了一些,不过因为展飞的训练班并不是报名交钱就能上,所以场地上倒是不像别的网球俱乐部那么热闹。
石江没给边南具体的时间,他九点多到石江办公室门口时,石江也刚到。
“来得挺早啊。”石江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我平时五点半就得起来跑步了,今儿这算很晚了。”边南嘿嘿笑了两声。
“顾炜应该已经来了,你等我一下,”石江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放到了桌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我一会儿带你过去……你吃早点了吗?”
“吃了。”边南点点头,其实他没吃,早上起来一想到昨天的事儿,再看到手机上依然没有变化的三个未接来电,他就什么胃口都没了。
“门口有家早点铺子不错,吃的挺全,”石江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了个饼咬了一口,“你以后要是没吃早点可以去那里吃。”
“嗯,”边南看清了他拿出来的是个老婆饼,顺嘴问了一句,“还卖老婆饼啊?”
“这个不是他家卖的,”石江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往办公室外面走过去,“来吧。”
边南看了一眼盒子,跟着他往外走:“这是……好无聊的老婆饼吧?”
“常客么?”石江回过头,“连他家老婆饼都认识。”
“算是常客吧,”边南本来因为猜对了老婆饼出处挺得意的,但一想到好无聊,就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邱奕,情绪顿时又摔了回去,“他家老婆饼芝麻特别多,很香。”
石江把他带到了昨天他潇洒打罐子的那个球场边上,今天罗家二少爷没在这儿玩发球机,一个教练模样的人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场地里练球,有男有女。
“顾教练,”石江过去叫了一声,“出来一下。”
顾炜回头看了一眼,走出了球场:“石哥,这是新来的实习生?”
“嗯,边南,”石江点点头,“不过还不是正式实习,先来熟悉一下,周末过来帮帮你的忙。”
“平时不能来?”顾炜看了看边南。
“下学期就可以来了,期末考完了也可以来,”边南说,这个顾炜看着二十七八的样子,圆头圆脑的,比起严肃的石江,显得十分和蔼可亲,边南稍微觉得放松了一些,“考完试就没什么事儿了。”
“那……行吧,”顾炜指了指球场上的几个人,“今天上午训练的就这几个,你跟着先看看。”
边南坐在场边的椅子上,看着顾炜给那几个人上课。
示范动作的时候,边南能看出顾炜的球打得一般,如果他俩来场比赛,他基本不会输。
不过看了一会儿边南就发现,这人能当教练不全是靠技术。
跟邱奕一样,顾炜给学员讲解的时候,表达很清楚,几句话就能把重点准确交待明白,学员很快就能听懂……
边南揉了揉脸,怎么又想到邱奕了。
“小边,”顾炜给几个人讲完之后,冲他这边叫了一声,“你来给他们喂喂球,变化多一些。”
“好。”边南赶紧站起来,从自己球包里拿出了球拍,走了过去。
“这几个我带挺长时间了,不是新手,”顾炜说,“可以打狠点儿。”
“好的。”边南点点头,走到了场上。
对面站着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身体还挺健壮,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看到他之后,很自信地喊了一声:“全力打吧,没事儿!”
“哦。”边南拿了个球,拍了两下试了试手感,他今天没活动开,感觉身上有点儿发紧。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正要发球的时候,对面那哥们儿又喊了一声:“别紧张!是实习助教吧,放开了打!”
边南看了他一眼,把球抛向空中。
这一拍他本来没想用全力,但面对对方这么真诚的要求,他还是决定照做。
他在球落下时向后倾了倾,肩背同时发力,挥出一拍。
球在拍子上发出厚重的一声响,速度极快地飞向了对面场地。
对面那哥们儿追了两步,球孤单地弹出了界外。
“嘿!”他喊了一声,扭头往边南这边看了一眼,“再来。”
这回他发球,边南看出这人水平跟他的自信远不在一个水平面上,于是反手把球抽了回去,角度不叼,球速也降了下来。
“你这不行啊!”那人把球接了回来,力量还不错。
边南对于这种边打球还边嚷嚷的打球方式有点儿无奈,但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被这人一激,又继续往下落了下去。
他跳起来狠狠地把这人打过来的球扣了回去,都没等对方移动,球已经压着底线边缘弹了出去。
“嘿!”那人又喊了一声。
嘿了几分钟之后,坐在一边的顾炜笑着开口了:“陈哥,人这是专业运动员级别的,你要老这么让人出全力,你可就真练不了了。”
“小朋友,”那个叫小陈的停下了,看着边南,半天才又说了一句,“你还是收着点儿吧。”
“好的,”边南点点头,“我叫边南。”
“来个七八分力,”小陈说,想想又改了口,“先五分吧,我试试。”
边南忍不住笑了:“这也太精确了,我尽量吧。”
按顾炜的要求陪学员练球,比在学校训练要轻松得多,几个学员也都是年轻人,性格都挺活泼,交流起来还算愉快。
没多长时间边南就跟几个人都混熟了,大概是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两个小时的训练结束之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挺牛啊,”顾炜笑着带他往更衣室走,“把我风头都抢了。”
“你让我抽他们的,”边南笑了笑,“我听你的啊。”
“挺好,”顾炜拍拍他的肩,“我跟你还挺对脾气,之前走那个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欠我钱了。”
“我会努力不欠你钱的。”边南乐了。
下午还有一个小班训练,边南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在更衣室里坐着,等着跟顾炜一块儿去吃饭。
顾炜洗个澡跟干工程似的半天都没洗完,边南看了看时间,习惯性地摸出了手机,拨了邱奕的电话。
拨号音响了之后边南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想要挂断的时候,那边邱奕已经接起了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邱奕有些沙哑的声音。
边南迅速地挂掉了电话,又莫名其妙有些紧张地把电话直接给关机了。
邱奕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感冒了?
第六十九章
“感冒啦,感冒喽,感冒哦……”邱彦掂着脚在厨房的小篮子里翻了一块生姜,一边哼哼着一边把姜洗了,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拍了几下,“感冒,感冒,感冒……”
“我感个冒你怎么这么高兴。”邱奕进了厨房,拿小锅接了点儿水,扔了块红糖进去,放到了灶上煮着。
想去拿过邱彦手里的菜刀时,邱彦有些着急地说:“我来弄我来弄我来我来我来。”
“行行行你来你来,”邱奕站到一边,“你弄完了该睡觉了。”
“大虎子今天为什么没过来玩啊?”邱彦把拍碎了的姜扔进锅里,拿了个勺在里边儿来回搅着。
“他……”邱奕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从中午边南打了个电话过来,听到他声音立马直接关机了之后,到现在都没再开机,“他开始实习了,周末都要上班,昨天不是说了么。”
“哦,”邱彦低下头闷着声音说,“我忘记了。”
邱奕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那你明天还要去补课吗?”邱彦回过头看着他。
“要去,”邱奕揉了揉鼻子,“已经说好了,不好改时间了。”
“你传染给学生怎么办?”邱彦皱着眉说。
“哪那么容易传染,”邱奕笑了笑,“我离人家远点儿就行,你感冒这么些天也没过给我啊。”
“哦。”邱彦似乎有些郁闷,低头拿着勺一直在锅里搅着,不再说话。
邱奕知道他有些失望,如果自己周末请假不去补课,就可以在家陪着他了。
不过课能补还是要补的,饭店的活儿能去也得去,邱奕几乎没有因为生病耽误过打工,特别是马上要过年了,他答应了老叔要还一部分钱。
还完钱,基本就没有积蓄了,起码得把生活费折腾出来,还有杂七杂八的费用,过年要用钱,开学邱彦的学费,老爸的医药费……
邱奕扭头冲地打了个喷嚏,他拍了拍邱彦的肩:“好了,水开了,你去爸爸屋里睡觉,我喝了就睡了。”
“嗯。”邱彦放下了勺,回屋睡觉去了。
邱奕其实很少生病,他身体一直很好,一年到头感冒都难得有一次,这次在院儿里吹了半小时冷风就感冒了让他有点儿没想到。
而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病了,还真有点儿来势汹汹,他现在就觉得头昏脑涨的思维都跟呼吸似的不连贯了。
药已经吃过,没什么效果,喝完姜糖水,他觉得脑袋很沉,身上有点儿发冷。
回到屋里的时候邱彦已经去老爸屋里睡下了,灯也关了,他轻手轻脚地从抽屉里找出了体温计,进了里屋。
夹着体温计在椅子上发了二十分钟呆,他把体温计拿了出来,看了一眼之后就皱着眉啧了一声,居然还真发烧了,38度3。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又翻了床小被子出来,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把两床被子都盖在了身上。
这一夜睡得有点儿难受,身上一直发冷,裹着被子还是觉得冷。
闭上眼睛之后突然很想念身上永远暖烘烘的边南。
翻来覆去混身难受地折腾到后半夜,他才勉强有了点儿睡意,但又开始头痛了。
“要了命了。”邱奕挺了半天没扛住,掀了被子披了衣服跑到客厅里,翻了半天没有退烧药,于是拿了两片止疼药吃了。
回到床上躺下之后,身上又开始发冷。
一直到天亮,他也没弄清这一夜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