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邑司寇立刻汗水直冒,道:“在下明白,在下会即日便将犯人提出来,交由齐丘大人。”
夏瑜没再理会冒汗的邑司寇,而是对齐丘道:“对这些犯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努力干活,重刑可以减轻刑,服刑时间可以缩短,具体拿捏你与邑司寇商量,暂时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人,不过造那物事还要时间,人手不足之处,我会慢慢补给你。”
齐丘拜受道:“丘定不负使命。”
夏瑜看着齐丘,道:“武阳诸吏之中,只有邑司寇贪墨微过,我让你和他商议是因为我信任你,希望你能持重公平,你也知道我是如何对付贪墨之人的,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齐丘一听这话立刻想起被菏泽一剑捅穿了的止,额上立刻冷汗直冒,他本来是奴隶身份,此次夏瑜带他出门前,已经烧了他的丹书,给了他平民的身份,此时还委以重任,齐丘很是珍惜这份看中,立时拜道:“丘若背主,主可斩丘首级。”
此时被点名为“贪墨微过”的邑司寇自然更加不敢多说什么,连连表态会谨遵吩咐。
夏瑜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而此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吴豹满是好奇,压低声音对身侧的杞熏问道:“主要工正造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大动干戈,又是找矿山又是拨工匠的?”
杞熏目不斜视,只有嘴唇微动,压低声音回答吴豹道:“我也不清楚,好像听主与齐椽隐隐约约说过,好像叫什么‘改造版高炉’。”
吴豹皱眉道:“改造版高炉?那是什么?”
杞熏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主去啊!”
吴豹被堵得没话说了。
夏瑜此时看着对那几个隶监,然后两手交叉着挡在下巴前,良久,他开口道:“我要你们几个办得事情比较难做。”
几个隶监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位隶监装着胆子上前,道:“内主有何吩咐?”
领了命令从武阳官署出来后,所有官吏都忙着自己是事情去了,尤其是那位武阳工正,最为兴奋,急冲冲的返回工属,恨不得马上开工的样子,而那几个隶监却是焦躁的未在一起,相互议论。
其中一名隶监道:“这……这不是胡闹吗!”
又一名隶监道:“是啊!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把地租给奴隶,让他们交什么……租子!这……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另一名隶监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看这位新来的内主八成是疯了,还说什么连续交租三年就免除奴隶就免除这些奴隶的隶籍,少了丹书给奴隶平民身份,这不是把自己的财产向外倒吗!?这……太子能同意吗?”
最先开口那名隶监道:“狗!这什么内主,根本就是来败家的!反正我是不会听着狗屁命令的!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太子回来再说!”
有隶监犹豫道:“这不好吧,他可是查了账的,若是我们不听话,恐怕……”
那骂粗的隶监道:“怕什么!哪家封地宰属不贪墨的,他要处置处置的过来吗!?哼,只要我们报了团都不服他,等太子回来,能同意他这么蛮干!?”
“这……”众隶监纷纷犹豫,道,“这不妥吧。”在燕国内主掌政之风浓厚,尤其封君封地,大多是封主内主打理,所以众隶监对违背内主的命令都十分犹豫。
那鼓动众人抗命的隶监道:“怕什么!?诸位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咱们服人太子新求取的内主,以前可是和太子是死敌,我告诉诸位”,这隶监压低了声音,示意众隶监考前,道,“我可是得了孙由与国府司徒家的消息,要我们给这位新内主点颜色看看呢。”
众隶监大吃一惊,要知道孙由乃是燕国宗正公伯厚的亲孙,又是太子服人的铁杆心腹,司徒家世代为燕国国府司徒,可谓累世贵戚,位高权重,对于这位新来的内主是什么路数大家未必全然清楚,对孙由与司徒家,众隶监却是十分清楚的。
此时方才还犹豫的一名隶监道:“若是公然违背内主命令只怕是不太合适,不若我们就回禀努力数量太多,要统计起来需要时日,先拖着,然后等太子回来回禀了太子再做计较。”
这个方案似乎颇为稳妥,众隶监纷纷点头称是,同意依照此法应对。
而此时在武阳官署内,以手支额状似闭目养神的夏瑜,“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幕幕,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半个月后,武阳城内一众隶监被以贪墨抗命之名,在武阳城内全部奴隶眼前被斩首示众,太子新任内佐夏瑜以诸隶监首级祭告天地,宣誓正式在武阳实施租庸制度,以武阳去年产出为度,只要能够交够足够的租子,剩下的产出归奴隶所有,并且连续三年按时交租,奴隶便可取回丹书,恢复平民身份。
一时间之间,武阳城内沸腾了,原本不太相信这条命令的奴隶们,在夏瑜当众斩首里一众隶监并将隶监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时,总算是将信将疑,不过对于奴隶来说,总还是高兴的,毕竟即使是假的,他们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果是真的,只要交出去年份的粮食,就能有剩余给自己留下,这也是不错的。
站在城墙上,下面是一颗颗血葫芦式的头颅,夏瑜却平静的很,任由寒风凌冽吹拂衣袖,倒是跟在他身侧的公子启,此时似乎有些腿软,微有些战栗的想道:这夏瑜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他的陪产太过丰厚,手下人多,武阳城这下子几乎被他的人占了大半的官职,几乎是将武阳握在了掌中,哎,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谁让人家陪产丰厚呢!毕竟一下子播出几百工匠,难道还不让人家自己委任心腹管理吗?说到底是人家富啊!话说取个太有钱的内室也是烦恼啊。
公子启正这么想着,却发觉夏瑜此时正微微偏着头微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打了个哆嗦,公子启急忙收敛了神色,低眉垂目的一副恭恭谨谨的样子,看的夏瑜倒是笑了,道:“你不必如此,这几个隶监若非抗命,我也不会如此处置,毕竟这次我来武阳,其他的都是还是次要,只有这租庸之制是重中之重,非完成不可,他们不能帮我完成,我就要委任自己人来做。”
言毕,看着身侧的齐质,道:“你听到了。”
齐质低头道:“主委予重任,质敢不用命。”
夏瑜道:“我用你办此事,是因为你老成持重,许多人都输年轻人有锐气,但我却觉得,若是要改革变法,其实真正需要的是对这个制度上下都了解透彻,知道问题之所在的老人,年轻人但凭一腔热血,有的时候却不知理论和现实是两回事,常常会好心办坏了事。”
齐质听到夸赞有些激动,他已经年过四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领了,早已经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曾想到了老时,还有这等受赏识的机会,对夏瑜回礼道:“主赏识之情,质必然竭忠以报。”
夏瑜笑着点头,看着齐质领命退下去主持租庸事宜,夏瑜转过头来看着公子启道:“你刚刚是不是再想,取一个太有钱的内室也不是件好事?”
公子启瞬时额头冒汗。
夏瑜笑了,道:“只怕未必是我太有钱,而是太子府太穷了吧。”夏瑜到现在还记得他去查看太子府那空空如也落满灰尘只有皆箱子的府库时的表情。
公子启似乎也想起了那天夏瑜查收府库时候的情景,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那……那也是没办法,太子的为人就是如此——爱兵如子。府库里所有的钱财都拿去赈济阵亡的将士了,上至军官,下至军卒,家里有阵亡于沙场的,太子都会亲自带着钱财去抚慰。国府上下多少军卒,太子府就是再有钱也经不住这样花啊!”
若非如此,一国储君也不会穷成这样,就是因为太穷了,太子府上下都衣着“质朴”,透着一股“穷”气,在一众燕国贵族之中更显格格不入。
夏瑜听到这话倒是渐渐收敛了笑意,他想起曾经自己的部属,那些在齐国的部属,他会替自己的部属请功,会很大方的按攻赐金,但他可曾如太子服人一般关心过他的军卒?他没怎么去巡过营,纵是巡查也只是关心训练任务是否完成,他不知道他的部属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住在哪里,因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棋子,是他用来大胜仗的可消耗的NρC。
夏瑜想起西郭河,想起江夺,想起……田舒,然后闭上了眼。
公子启看着此时忽然似乎有了几丝伤感情绪的夏瑜,小心翼翼的道:“内佐?您没事吧?”
夏瑜睁开眼,淡淡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与服人相比,也许我不算是个好统帅。”
公子启眨了眨眼,没明白夏瑜话中的意思。
夏瑜的失落紧是一瞬的,处置完隶监的事情,回答官署,夏瑜马上命令公子启找来一百人入府,公子启满头雾水小心探问夏瑜这些人的用处。
夏瑜的回答破令公子启绝倒——夏瑜笑着回答道:“养猪。”
还没等公子启质疑,夏瑜已经接着道:“武阳地区多山地,显然是不适合农耕发展的,不适合农耕就意味着粮食产出低,也就意味着人口稀少,贫弱交困。如果食物不足,人吃不饱的话,其实万事都免谈了,人呢,既然粮食不足,那么我们就用其他的方法来补上,武阳地区多山地,我恰巧知道几种适合武阳山地是桑树品种,既可养蚕,又可喂猪。”
这番貌似正经的话让那个公子启没话说,值得乖乖执行命令。
而另一侧,夏瑜对吴豹吩咐道:“派你手下的人去楚国,我们派出的商人已经到了楚国了,告诉他,我的第一个命令是想尽办法买到稻种,运回燕国。”
吴豹应命,但似乎热情不大,兴致缺缺。
夏瑜挑眉道:“怎么?不高兴了?”
吴豹道:“主你答应过我要教我万人敌。”
夏瑜笑了道:“让你去找稻种不算是万人敌吗?”
吴豹皱眉道:“这怎么算!?”
夏瑜也不急,慢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口酒,道:“你知道为什么楚国能够与晋国争霸百年,要知道中原诸侯几乎都是支持晋国的,楚国以一国之力对抗中原诸侯,靠得紧紧是强兵?”
吴豹微微沉吟,他是吴国人,吴国与楚国征战多年,更是曾经灭楚三年,吴豹是吴国人,此时吴国虽亡,但吴豹幼时还是在吴国生活一段时日,回想家中老人说过的话,道:“楚国地大。”
夏瑜一边很是悠闲的饮酒一边道:“仅仅是地大吗?粮食不多?吴国后期,地也不谓不大?为何与楚国一打持久战,便耗不起?”
吴豹皱眉思索,良久无言。
夏瑜道:“楚国所种作物与他国不同,乃是水稻,产量极高,相同的地种水稻收获的粮食能养活更多人,人多就意味着国力更强,兵力更强。所谓万人敌,所谓沙场征战,说到底打得便是兵马钱粮,拼的是国力消耗,为将不可不知国力强弱。”
吴豹听得此言,默默思索,半响,跪下来向夏瑜一拜,道:“豹,受教。”
夏瑜笑着看着吴豹,道:“你别跪了,从今天开始,你要给我做一回老师了。”
吴豹一头雾水。
夏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道:“为将之人,亲临沙场,武力也不能太弱了,这方面我当认你为师。”
吴豹眨了眨眼,看着夏瑜,半响才反应过来夏瑜话里的意思,然后耳尖可以的泛红了。
第124章
三个月后,服人依靠改良后的铜制连发弩,大破山戎人,俘虏上万。
战报传回蓟都,燕君及燕君内俌大喜,大肆封赏太子服人,赐金玉礼器奴仆美人无数,同时眼看春祭将至,也召服人回蓟都,作为一国储君准备主持春祭及起耕之典。
太子服人回军之时,公子启也传信来,说是夏瑜在武阳封地逗留数月,眼见春祭将至,也已经返回蓟都太子府,差不多会是在太子回蓟前回府。
一路上,太子服人接到许多书信,这里面有许多是他封地的家臣吏属“告状”的信函。
夏瑜在武阳宰了不少人,也惩罚了一些人,这些人能够在服人的封地内有个一官半职,或多或少其实都是有些“关系”的,哪里会甘心自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宰了被罚了,当然要意图向服人“诉苦伸冤”。
对于这些信函,服人一律留中不发,没给半点回应。
服人与夏瑜约定之时,已经同意将封地全权交予夏瑜打理,作为实践夏瑜所言理政之道的实验之地,自然不会对夏瑜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多说什么,但另一方面,服人也在积极与自己的“心腹”通信,暗中观察夏瑜在武阳所实施的种种政令。
服人的这些心腹如公子启这个陪他读书的伴读、如寺人桥这个从他回宫便服侍他的宫人,还有一些封地上过了服役年限的老军卒部下,与这些人通信,收集夏瑜政令的种种资讯,同时也查知各种反馈。
但同样的不管得知什么样的资讯,得到什么样的反馈,服人也一样不做任何回应。
就在服人回蓟的前一天,寺人桥已经回报给服人,夏瑜比服人早一天回府了。
服人是在早晨天刚刚亮时进城的,安顿好这次回蓟的军队,轻骑回城,到府之时,太子府中众人许多还未起课,止住了开门后见他回府惊慌失措意欲进去通禀全服的下人,服人并未惊动太多人,静静的向自己的后府正室走去。
远远的还没进院落,便听到有呼和打斗之声,服人不禁心生好奇——这夏瑜居住之处,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打斗?
也正是因为这种好奇,服人同样止住了在院外服侍见到他万分吃惊意图向内通报的下人,悄悄的走进了夏瑜居住的正室院舍。
只见正室正屋前的庭地之上,此时正有二人在比武较量,其中一人一身白衣短襟,衣着很是贴身,袖口腰身都有皮制衣带扣紧,脚下小羊皮的长靴,连裤子都是很紧俏贴身的,衬出一双修长的双腿,却不是他服人的内佐夏瑜还是谁。
此时只见夏瑜双手持剑,右手是一柄尺余长的轻薄长剑,左手是一把极为短小锋锐的匕,正与一手持长剑的剑士你来我往的较量着。
服人长于军旅,一向身先士卒,沙场搏杀之事自然是少不了的,在宫中时,服人便有专门的人教导剑术骑射弓弩,在边关之时,又亲身上阵于血腥战场中厮杀,可谓“理论”与“实践”结合,虽然比不上当世剑术大师,但也可称之为搏杀高手了,自然眼光也是不差的。
服人见夏瑜与那剑士较量,显然那剑士剑术超群,而且剑术有几分不同于现下中原流行的挥砍套路,剑招轻灵飘逸,以挑刺为主,与夏瑜比斗明显占着上风,观其态度,不想比斗,倒想教导居多,每每攻到夏瑜破绽,便微微停顿,似是在提醒夏瑜防守的漏洞。
而夏瑜此时双手持剑一长一短,明显能够看出剑术之中的生涩之处,比如剑招腾挪之间不够连贯、防守有破绽等等,但夏瑜的身体明显十分敏捷,并且因为是一长一短双手兵刃,所以招数诡异,常有防不胜防之处,倒是有几分弥补了新手的不足。
那剑士与夏瑜你来我往,及至那剑士右手长剑抵住夏瑜右手薄剑的攻击,另一手抓住夏瑜持匕的左手一把拉近,两人身体一下子贴近,夏瑜持长剑的右手也就自然被压制在两人胸前动弹不得,比斗至此呈现了僵持态势了。
而远远观看着的服人却是愣了——这两人贴得也太近了吧。